十三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十九号的这场移植手术俨然成了一场秀,地位特殊的病人和令人瞩目的医生,加上医院领导的有意的推波助澜,连新闻采访车都开进了后门的停车场。全院的护士医生们都莫名的散发着蠢蠢欲动的兴奋。
主角又不是你们。彭诚很想冷眼清高的嘲笑旁人,却在忍不住的计算三天还是五天,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按惯例这样规模的手术,实习医生都会被要求在大会议室改成的观察室里观看同步录像,即使只是这样隔岸观花,也不由得让彭诚一发不可收拾的心怀期待起来。
一直心存侥幸的苟延残喘着,幻想着爱人会笑着怪自己多心,哪怕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了,还迟迟的不肯放弃。
十点,夏焕之准时的出现在了监视镜头里。穿戴整齐的手术装备,只露着那双认真清澈的眼睛,也一样是彭诚熟悉的爱人。彭诚很想忽略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或者直接假想那个人就是自己,可惜尽管一样只露着眼睛,尽管在旁人看来两个人有多么的相似,安辛的存在感总是让彭诚耿耿于怀的无法漠视。
会议室里并不一片肃静,周围的同学也会偶尔凑近了和彭诚说些什么,或疑问,或赞叹,彭诚盲目的跟着摇头或点着头,心里空空落落的。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精确的刀法与高明技巧机械的从眼睛反射到大脑。层层迭迭眼花缭乱的医技背后,任由再多变的节奏,再复杂的情况,都是两双配合默契的手,行云流水的好像合奏着一曲从小练就的四手联弹。
连语言都是多余的。安辛抬起头微微侧过半边脸,夏焕之就已经用取物钎夹起了擦汗的纱布轻拭着他的额头,然后是杀得死人的相视一笑。虽然彭诚也不确定隔着远远的镜头里究竟看到了多少情感流露在他们的眼底,可那样顺理成章的笑意引发的成灾洪水泛滥在心里,无须一秒就将他淹没了。
手术不负众望的顺利结束,观察室里有人带头鼓起掌来。那位被架空已久的唐主任也兴高采烈的站在门口振臂高呼着:“都到外科候诊大厅去,有电视台的记者,大家都去,大家都去啊。”所有人见者有份的想要分享着这份荣耀。呵呵,不错,多么伟大的时刻,那么多的见证,证明自己是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彭诚不声不响的从人群里退出来,这样一场对自己而言无异于自杀的庆典,哪里还有什么参加的必要呢。
彭诚一路沿着会议室下楼,穿过住院区,治疗室,和成群结对去候诊大厅凑热闹的人摩肩接踵的差身而过,不经任何人允许的离开了医院。
夏焕之的房子离医院很近,即使走着去都不超过15分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只是下意识的又回到这里。彭诚找了个最大号的垃圾袋,一步一步地竭力回忆着搬进来那天的情景,最惹眼的是床上多出来那个特意添给自己的枕头,然后是桌上的看了一半的小说,漱口杯里的牙刷,最麻烦的那些衣服,天蓝色的,象牙色的,米色的,所有他帮他挑选或准备的衣服;彭诚愣了一会儿,还是全都通通揉进了黑色垃圾袋里。
再次审视这间重新打理过的房子,任凭谁也不会看得出来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吧,所有这些他被愚弄的证据,都消失了。彭诚满意的点点头,然而,如释重负的轻松却没有如意料般降临。
怀里抱着那一袋即将被当作垃圾丢弃的自己的物品,悲从中来的一阵心酸,为什么偏偏还要恋恋不舍?!
开门的声响起的时候,窗外的天都已经黑了。彭诚惊讶的发现自己就这么昏昏噩噩的坐了一下午。
想躲都来不及了,彭诚伸手拉了拉垃圾袋,希望它们不要那么鼓鼓囊囊的那么突兀。
原本很自然想进屋的夏焕之被彭诚摊在地上那几袋东西阻挡住了脚步,目光疑惑的扫视了一下房间。心慌意乱的彭诚看到他动动了嘴,幸好没听到任何言语。
真后悔留到这么晚,彭诚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动像极了矫揉造作的愚蠢要挟。早就可以识相的滚蛋了,难道夏焕之还会在乎。真正的主角已经登场,谁还介意他这个替代品。
原以为会愤怒,自己最纯净,最真挚,最初的感情被自私的欺骗,利用,**,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去质问,去指责,去谩骂,只是有什么用呢。那些柔情的注视,撩人的扶触,甚至床第上气短情长的的呻吟,都不是因为自己。
夏焕之爱的那个人不是我。单单只这么想,就足以让人窒息。
宁愿听不到他说一个字。
呼……吸……彭诚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觉尴尬,夏焕之边换衣服边问,并没有回头看着他。
“嗯,有几天了。”彭诚不再想揣测这样的询问和他平常的问诊还有什么不同。
“同学那多一个房间,我去那边住了。”彭诚尽量客气的说。
“喔……好。”夏焕之没有表示任何出疑义,刻意绕开了地上的障碍物进了房间。
“要当心身体。”彭诚关上房门前,他才又加了一句。
今天是夜班,彭诚提前了一小会儿。最近的的表现都是即不偷懒摸鱼也不十分卖力的中庸,针对他的人也都几乎绝迹了。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麻醉科里有人在说笑,白班还剩下最后几分钟,估计又是有人没心思站完最后一班岗了。其实房间里的情形到不是他想的那样。

喧宾夺主的安辛翘着腿惬意的坐着麻醉科主任的牛皮旋椅正悠哉哉的和站在边上的麻醉科的正牌主任李达说着话,屋子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
看到彭诚进来,两个人几乎同时停止了交谈转过脸来看着他,两道目光直直打在他脸上。
误以为自己唐突的打扰了他们而感到好一阵尴尬的彭诚进退维谷站在门口。
“抱歉抱歉,我找你们主任说点事。”也许是看到了彭诚的窘迫,穿着便装的安辛非常和气的解释道,“你忙你的吧。”
安辛的客气,让敏感的觉察了他们聊的并不是公事的彭诚不好意思再退出去,惟有礼貌地挑了最远的办公桌坐下,也装个不甚介意的大方。
依然听得到他们隐约的说话,间或夹杂几声安辛不加掩饰的爽快大笑。手上的工作都成了摆设,精神根本没办法集中。白班的下班时间早就过了,谈笑风生的两个人都没有要收场的意思。
真讨厌,这是办公室,要聊天去外面,臭美什么。彭诚在心里无声的抗议,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理所当然的把安辛的言行举止认作是胜利者的示威实在有点小人之心。
你就笑吧,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彭诚阿Q的心想。
“你们怎么还没说完?!”总算有人仗义执言了,可那个声音惊得彭诚心里一紧。
夏焕之大概有一个星期没在麻醉科出现了。彭诚猜到他是故意回避,就算现在他一脸不快的走近,一样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自己。
“你们说完了没有?!我定的座位只保留到7点,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有没有时间观念啊你们。”夏焕之果然是不当有第四人在场的毫不客气的K着那两个人。
“是我不好,拉着他说个没完。走了走了,饿了。”李达抢着把罪顶下。
安辛反到是笑而不答,从椅子上站了起身侧过脸对彭诚说:“呃……我说那个小彭医生啊,你也没吃饭吧,不如一起吃吧。”柔和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诚恳。
措手不及的邀请,让彭诚一呆。如果是玩笑的话也实在太恶劣了,彭诚自认没有这样的大度要与情敌共进晚餐。还没等他想好要如何应对,夏焕之就替他作了拒绝。
“他要值夜班。不要老教唆新人上班开小差。”夏焕之的训斥并不是总这样不留情面,只有彭诚被他生疏的排斥在了外面,“还不快点,再不去座位都没了。”话一说完就扔下众人朝门口走去。
安辛无奈的耸耸肩膀,冲彭诚做了个鬼脸,转身急急的追到了夏焕之的身边:“芝芝,你现在变好凶。”彭诚看到安辛有张不合身份的嬉皮笑脸。
夏焕之脚下不停,懒得理人的甩了他一眼。
“那什么啊……小彭,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了啊……再见,再见。”同时听到了那句话的李达也觉得有些难堪,打了几下哈哈才告辞走了。
搬到同学租的小公寓的这段时间里,外科那边自然不再跑得勤快,上班下班也没有了额外的期待。彭诚自己都很满意的,这么快又调整了心态,恢复到普通的麻醉科实习生该有的样子。
没想到全是自以为是的镇静自若,夏焕之出现不到10分钟,彭诚的心又被翻得一团乱麻。
难得的清静的夜班,走廊里没响过几次烦人的呼叫铃,楼下也没有几回刺耳的救护车,可要做的工作,一个小时过去了照样进展全无。
他虽然脚不沾尘的来去匆匆,却勾走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只要一想到心爱的人正和安辛交杯换盏的共度良宵,彭诚就难受得坐如针毡,这班是没办法再值下去了。随便找了一个同学顶班,也不管别人答不答应,就离开了医院。
能让你得永生的人也必能将你毁灭,原来一点都不假。其实彭诚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无可救药,还以为永远不会爱到要死去活来。现在知道了,只要那个人是他,自己就不可能免疫。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12点15,彭诚跺了跺有些麻木的脚,紧了紧已经裹得很严实的衣领,又探头往小区的大门张望了一下。他现在站的位置绝佳,夏焕之回家的必经之路,自己看的到他,他看不到自己。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像把钝口的小刀折磨着他,4个半小时站在深秋寒风里的疲累和等待的焦躁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彭诚也不想很没品的暗中偷看,何况根本不具备吃醋的资格。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难道还要亲眼见证他们亲亲我我的一起回来?!焕之正和他的心上人在一道,豁达点该高姿态的替他高兴,而不是这样小心眼的背地里咬牙切齿。可怎么想都拗不过自己的心,宁肯下流的作一个**的小人。
看他一眼就回去了,远远看一下就走,不管看到了什么。彭诚给自己立了规矩。
又过了半小时夏焕之的身影才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么晚才回来。”彭诚躲着愤愤不平的小声抱怨了句,心里却因为那个被昏黄的出租车灯光衬得十分孤单的瘦长身影而感受到了小小的欣喜。
眼神定定的跟着他慢吞吞的上了楼。过道灯亮过一楼,二楼,三楼。等了好一会儿,就是没见那个熟悉的窗户透出灯光来。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彭诚心急燎的跟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的飞身上了楼。什么看一眼就乖乖回家的约定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