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灿烂的夕阳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办公室里,金大勇极度气愤,质问着东明,“老师,尹基石他凭什么早退?”
东明笑笑,从教案上抬起头来。他注意到了,虽然金大勇的语气不善,可是,还是用了敬语,起码的礼貌没有丢掉!
见老师没有回答,“老师,您这样做不公平!尹基石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底是凭什么?”
微笑的,无奈叹口气,“你怎么就知道,基石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呢?”
“难道不是吗?老师!”因为气愤,大勇的那双细长的凤眼,也显得格外的大。
“大勇,我和基石是有约定的!”东明忍住笑,很正经的编了个谎言。
“约定?”金大勇探询的看着东明,“有约定?是吗,老师?”
“是!”很严肃的点头,眼里却是一片笑意。
“有了约定,就可以来去自由吗?”大勇根本不信,老师,您在骗小孩吗?
“应该不完全是。可是,现在的结果,好像是这样!”东明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嘿嘿嘿,老师,“那,老师,您和我也来个约定,怎么样?和基石一样的约定!”
和基石一样的约定?!东明心里大笑,“你同意吗?”
有些犹豫,看着老师好像是成竹在胸似的,不像是在骗人。老师,您是来真的吗?
大勇的犹豫看在眼里,故意淡淡的,“要是对自己没信心,那就算了!”
什么吗?老师您看不起我吗?“约定就约定,老师!”
“那,你还有时间反悔哟,”心里念头猛转,什么约定?约定!眉头一挑,东明情不自禁的露出顽皮的笑,“三道题,每天三道题,和基石一样。会做了,就随便你,不会做就一切听我的,怎么样?”
三道题?小儿科,“好!”金大勇豪气干云的答应,“不准反悔呀,老师!”
结果,盲目自大的下场是——很惨的!
“唉!”金大勇哀叹了无数次自己悲惨的命运。太傻了你,金大勇,干什么要和老师约定,你忘了东明老师是教授了吗?
看着教室里架起的椅子,“唉1”又叹息了一次自己的命运,要被老师您玩死了!沮丧的拿起拖布,从不知打扫为何物的金大勇同学,要遵从东明老师的指令,一个人打扫教室!
乐翻了的同学,全都没走,齐聚在教室门口,看着金大勇表演打扫卫生。
“你们在干什么?”校长觉得很奇怪,走过来问。
“校长,金大勇跟老师打赌输了,现在执行东明老师的命令呢!”云修眉飞色舞的报告。
“什么命令?”校长又问。
“打扫卫生呗!”一起回答,震耳欲聋。
校长伸头一看,也忍不住笑了。还是东明老师有办法呀,来了没几天,就拿下了一个小魔头,看来尹基石那个堡垒的攻克,指日可待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基石家看看。
东明把美惠交给成哲,就跟着成哲的爸爸,向小渔村走去。
顺着狭窄的小过道,没有多远,便看到一个粗壮的男人,正狠命的抽打着一个孩子。
拳头下瘦弱的男孩拼命躲闪,最后还是被打倒在地。
一张倔强而绝望的脸。
“基石!”成哲爸爸叫着,忙跑过去。
比他更快的是东明。
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几夜没有安睡的疲倦,忘记了所有的不适。东明飞扑过去,抓住了那只硕大有力的拳头。
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你,住手!”
男人的脸庞和基石非常相像,一双酷似基石的眼睛因为饮酒过度而变得通红。
不停打着酒嗝,“你是谁,凭什么管,管我的事!老子在管儿子,没看见吗?”
“正雄的脾气很不好!”成哲爸担心地去拉东明,与强壮的基石爸爸比起来,东明显得很文弱。“老师,他醉了!”
是的,他醉了。东明瞪着眼前这个潦倒的醉汉,这不是一位能尽到父亲职责的人。“正因为你是父亲,就更不应该打自己的儿子。”东明冷冷得说。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的去施加暴力,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你是谁?”这个带着眼镜的文弱书生是谁?“你快放手!”手都快被他捏断了,他想干什么?挣了几下,挣不脱对方钳子般的手,“你找死呀!”尹正雄大怒,向东明扑过来。
“正雄,别胡闹,”成哲爸吓一跳,他想打老师吗?“他是基石的老师啊!”
很明白尹正雄的想法,东明后退一步,打掉对方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把攥在手里的那个拳头,使劲扭动,拧到尹正雄的身后,往前用力一送,“扑通!”醉汉毫无悬念的跌倒。
看都没有再看一眼,东明走向基石。基石坐在地上,眼角一片青紫。看来耳根破了,一道血迹延伸至颈下。东明爱怜的向他伸出手!
基石万分狼狈的看着老师走近。不愿让老师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强烈的自尊与自卑,让基石羞愧难当。躲过东明善意的扶持,手脚齐用得想站起来。
看着基石眼里噙着泪水,极力回避自己的扶持。东明明白这孩子此刻的心情。他收回手臂,默默地看着基石费力的站起。
沉默的立于东明的面前,基石没有说话。
知道这个倔强的孩子,此时会把一切善意都当成怜悯,“基石,我想和你谈谈。想谈的时候,请来找我!”说完离开。他明白,基石需要的是自己独处,暗自的自我疗伤。
醉汉从地上爬起,一见东明,忙往旁躲了躲。看来这个斯文的书生不好惹!等东明走过去,才对东明的背影扬扬拳头,“你要再来,就让你尝尝这个!”
基石立于原地,看着东明的背影,泪水潸潸流下,那个帮他挡住父亲拳头的人,是老师啊!
走回家的路上,听着成哲爸的讲述,东明知道了这个孩子在他十几年的人生里竟然充斥着背叛和暴力。一个因贫穷而离家出走的母亲,一位因此而疯掉只知喝酒打人的父亲。
回到家,东明才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淤青了一大片。在还没有想到如何处理时,美惠也看到了父亲的淤伤。惊恐的反应大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美惠一直在尖叫。服用了镇定剂后,才在父亲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望着美惠,金合子忧虑地说:“美惠没有什么事吧?这样的反应,真叫人揪心。”
“应该没有问题,”东明心情也很沉重,很心疼美惠这样的发作,不过,“医生说,对外界有了感应后,所受的刺激不同,反应也会不一样!”
“让我抱她去睡吧,”金合子心疼地看着东明的手臂,“你的手也该上点药了!”
一直不作声的吴泰宇看着妻子抱走美惠,才拿起药酒细心的为东明涂擦,“以后要多吃饭,要多休息,你的抵抗力太低了!”吴泰宇理解这种挫伤,更容易发生在癌症病人的身上。只是东明的伤太触目惊心,也难怪美惠有那种反应。“东明啊,一定爱惜自己!”
听着吴泰宇不同以往的话,东明不解。直觉感到吴泰宇好像已明白了什么。心里自嘲的想,看来,也快到了隐瞒不住的时候了,手上的伤已经为他亮起了一盏红灯。
紧迫感更加逼近东明,躺在黑暗里,望着窗外,一个苦涩的笑,悄然出现在嘴角。快接近终点了吧。可是,神啊,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真的就不能给我时间了吗?
披衣而起,打开电脑。那我们就来赛一赛吧!
吴泰宇徘徊在东明的房门外,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芒,显示着东明未曾休息。吴泰宇的心被一波又一波悲凉侵袭淹没。一想起阳光下那双澄澈柔和的双眼,唇边明亮的微笑,他的眼眶就阵阵发热。即便是他不停的告诫自己,别哭,别流下泪水,别像个娘们似的软弱,水手的神经是钢铁。但是,止不住的辛酸和剜心般的痛苦,不断冲击着他坚强的神经。
这个夜晚,在门边,吴泰宇陪着东明度过了这样的一个不眠的夜晚。
天边显出鱼白,四周蒙蒙亮起了曙光。

守在门口的吴泰宇听到东明轻微移动椅子的声音,未等他站起身来,东明已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极度惊讶得看着吴泰宇,“伯父,您这是——”
望着东明布满血丝的眼睛,吴泰宇只能扶扶东明的肩,“还有点时间,抓紧休息一会儿吧!”看着东明把拿在手里的药瓶向身后藏去,只觉着喉头一紧,声音也变得沉闷了,“我去给你倒水,来,你别动了,靠在这里歇一会儿。好吗?”把东明硬扶到自己的椅子上,步履蹒跚的走向厨房。
“不,伯父,我——”东明气弱的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在这个睿智的老人面前,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拿来水,看了东明一眼,吴泰宇背过身去。身后传来打开药瓶的声音。
心头一震,东明啊,这一夜,你吃了多少次药呢?如果你的父母还在的话,他们该有多痛心。你怎么不为他们想想,为了你的父母或者是——我,你一定要爱惜自己!
清晨,在吴泰宇的执意坚持下,美惠没能跟着爸爸去学校。
将美惠交给妻子,吴泰宇不放心的跟随着东明。
眼看着东明的步子越来越缓慢,最后不支的扶着路边的树,大口大口的喘息,吴泰宇走上前,无语的扶住孱弱的东明。
老人一双痛心、湿润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急促的喘息,东明还是努力的笑笑。
“你这个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吴泰宇说不下去了,轻轻拍着东明的背,“请个假吧,东明,你的身体会坚持不住的!”
“不,不可以,学生们在等着呢!”东明竭力的站直身体,抵抗着胸口的那阵阵剧痛,“我还行,我真的还能坚持!”可是,汗湿的额头已经说明了身体所受的痛苦。
“你这样,是不行的!”吴泰宇还要说什么,东明已坚定地脱离了吴泰宇的扶持。
走了两步,转过身,毫无血色的微笑,让吴泰宇眼中浮上了泪光。
“放心,我还能坚持!我不会就这样倒下的”
那个身影,就这样的一步一步的,缓慢却异常坚强的,走出了吴泰宇的视线。
金合子领着美惠从市场回来,看到吴泰宇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金合子很奇怪,“老公,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吴泰宇看着妻子身边表情淡漠的美惠,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激荡,向美惠伸出手,“来,乖孩子,我的美惠,让爷爷抱抱!”
紧紧搂住这个小小的身体,“美惠啊,你一定要好起来,为了爸爸也要好起来!”
金合子不解的看着老公怪异的举动,“你怎么了,今天跟孩子说这个!好奇怪啊!”
吴泰宇没有回答,只是抱着美惠,把头埋进美惠的小裙子里,静静的任那滚烫的泪,濡湿了浅蓝色的裙子。
“喂,老公,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问你话你又不答!”金合子一边生气的嚷嚷。
“老婆,”吴泰宇终于抬起头,两行泪水缓缓流下,“老婆,让我们像父母一样照顾东明,好吗?像父母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好吗?”
正信在休息日回到了怀谷,他不清楚吴泰宇打电话那么急的让他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泰宇听到正信的车停在门口,才从东明的卧室里出来。在卧室门口迎住了正信。
含着稍许微愠的眼睛,落在正信惊疑的面孔上,“你怎么能算是朋友呢?”
“东明,他在睡觉吗?”正信觉得很费解,这才是午饭刚过。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吗?
“你们过来说,别在那里。会吵到美惠他爸的。来,美惠,你也跟奶奶来。”金合子把两个男人让到客厅。
她虽然不甚了解,可也隐隐感到了不安。去厨房里倒茶,又回头看了一眼吴泰宇凝重的表情。
“东明他为什么——”正信又问。
吴泰宇端起杯子喝口茶,“没有什么,我给东明吃了点安眠药。”
“什么?”正信睁大双眼。
鼻子有些酸,“你知道东明有多少天没休息了?这样下去,他会垮的!”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我问过医生了,这法子很安全,是让他休息的好法子。”看向正信,还是有些怒气,“你,能算是朋友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的人,还能算是朋友吗?”
东明醒来时,已是黄昏。
金红的云霞,将黄昏最后一缕光芒送进房内,一切都像是染上一层光边。
东明慢慢撑起身子,浑身的骨节都像是被碾过一样,酸痛无力。
漫天的红霞,在窗外蓝天上妩媚的翻卷。
对自己的昏睡原因,已了然与胸。东明拖着步子,来到窗边。
美惠安琪儿一样的和吴泰宇坐在晚照中的花圃里。
轻轻的,东明笑了。
门“咔”的被推开,金合子看见窗边的东明,“你醒了,睡的好吗?以后要注意休息!”和蔼的笑了,“正信来了,一直再等你。”看到东明扬起眉,“可能是——对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摆饭。”
正信,他来了?不等在想什么,正信出现在门边,沉默的看着东明,眼神沉痛而阴郁。
看着正信的表情,东明心里叹息一声,“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是真的吗?”正信走进房门,走向东明。
无声的点头。
正信的脸猛得变的苍白,一下子又转红,喉结上下的滚动,许久才点点头。
深感歉意,“对不起,正信,瞒了你这么久!”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彩真离婚的吧?”没有听到回答,又追问,“是吗?东明!”
一双眼睛在夕阳里闪亮,“请别告诉彩真,请别说!”
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两人的呼吸。
良久,正信的声音才响起,像泛着涟漪的春水,“还记得吗,东明,刚上大学的那一年,几个人去岛上游玩。在回来的路上却遭遇到了台风。你还记得吗?”隐隐有了丝哽咽。
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地方,“是啊,你不提我都忘了。很久了!”
“在台风里,我们相互搀扶。那时你就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虽然下着大雨,又冷又饿,可是,那双温暖的手,让我忘却了一切。那双手——那双手,我想一直握着,一直!!”正信停住了,低下头。等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微笑,“东明,你还记得,那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看着东明,金红的光线勾勒出他坚毅沉静完美的侧脸线条。“你说,正信,让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东明,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动容的看着正信,“正信啊。”
“东明,”眼睛终于不受控制的湿润,“回枫城吧,你不应该在怀谷,和我回枫城吧。还有希望,不是吗!你不能这样!”
门口金合子正要端饭进来,听到正信的话,一怔,在门口站住。
“正信,”东明静静地开口,“我不想骗你,”看着天空瑰丽得色彩,“没用了,正信。”
“不,不会的,”激动的,“不会是这样的,东明,回枫城吧。我们去检查,在检查一次。要不然去美国吧,去——”去拉东明,却被东明反手握住。
真诚的看着正信痛苦的眼睛,心里充满了酸楚的感动,“你,认为我还能有多长时间呢,正信。”
震惊了正信。也震惊了金合子,用手掩住嘴巴,浑身颤抖的靠在墙上。
“我得的是肺癌,已经扩散了!”东明转过身,灿烂的夕阳在他的身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要燃烧一样,“我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没有多少时间了!可是,”低沉淳和的声音那么有力,“别为我感到遗憾。正信,看到这夕阳了吗,即将要落下,即将要消失,却依然如此明亮,如此夺目,也如此的美丽。请帮助我,帮助我好吗,让我的生命也像着灿烂的夕阳一样吧!”
象这夕阳一样,焕发出生命里那最后的一缕也是最璀璨的光芒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