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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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克猛得坐起身,心还在剧烈的跳动。还好,是个梦而已。
四周静静地,很黑。
这是哪里?瑞克扶住墙,站起身。墙冰凉而粗糙,棱角分明。
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吧,方方的,一面是厚实的木栅栏,地上似乎有些干草,踩在脚底奚奚索索的作响。
这里应该是间牢房吧。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瑞克扑到木栏前,大声的叫喊:“来人哪,放我出去!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除了寂静,就是黑暗。
瑞克终又坐下身,背靠着墙。冰凉从背后渗透到身体里。
过不了多久,大概就会有人提审自己的,自己没犯罪,总有人肯说真话的!或许还有几个路人看见,肯定会在法庭上为自己作证的,法庭明察秋毫,自己一定会洗清冤屈的。
瑞克安慰着自己,应该……好象……可能自己不会有事,但心中却有一丝的怀疑在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占据自己的脑袋。按理,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既然可以随便把自己扔到监狱,那难保黑白不会被颠倒,是非不会被弯曲。
哈瑞,彼得,为什么你们要诬陷我!?
为什么!?
还以为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没想到,就是这些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在关键的时候,出卖了自己……
瑞克把脸深深的埋在膝盖中。
究竟,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这监狱中应该关得有许多人,狱卒送饭时分明带了许多份,可任瑞克百般哀求喝骂,不但狱卒漠不作声,连其他囚犯也没个声响。深深地监狱中,除了瑞克的声音,没个人说说话,喊喊冤什么的,静静地,一直就是那么静静地,死一般地静。生命到了这里,融入了黑暗,融入了冰凉,融入了死气。死亡从监狱的任何一个角落冒出来,集结在黑暗里,慢慢地游荡着。
唯一有生气的,是老鼠,活跃着,闲逛着,探索着。
时间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从期盼提审,到无人理睬,瑞克已经不再去记录时间的流逝,也无所谓自己的结局了。
古人说,酝酿越久,风暴就越激烈。
六天的等待,等来的是监狱,而今至少也待了二个月了吧,至不济,等来的不过就是个砍头而已。和永久待在这里相比,砍头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痛快。
只是,雪蓝。
雪蓝,雪蓝。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当我在黑暗中化为枯骨,当我的头颅被利刃砍削,你……会……为我……而哭泣吗……
黑暗中,隐隐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叭哒,叭哒,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
瑞克咬紧牙。
是自己的时间到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脚步声在瑞克的牢房前停止。
瑞克努力睁大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会是谁?黑暗和未知使人恐惧,瑞克的心越跳越快,忍不住对着牢房外大喝道:“什么人?”
却无声息。
良久。
“你,怕死吗?”声音冰凉刺骨,划破重重地黑暗,仿如从地狱中传来。
“怕。”瑞克要紧牙。
“你,后悔吗?”一股重重地冰凉透过黑暗,透过墙壁,透过木栏,透过衣服,直到瑞克的心头。
很熟悉的冰凉。
死一般的冰凉。
后悔?!当然!
瑞克千万遍的想,假如上天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自己一定跑到那人的面前,趴下身子,用最轻柔的姿势,插掉那人鞋上的灰尘,然后抬起头,用灿烂的笑容问,三爷,出城啊?我替您这就开门去!
管他什么规矩!管他什么法律!
只要我能不待在这令人窒息的监狱中,其他的都去见鬼吧!
那黑暗中的问话,仿佛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只要说一句后悔,或许,或许自己就可以不用待在这里!或许自己就可以离开这里!
可这两个字在喉咙中转来转去,却死也不肯离开!
难道,仅仅是难道!
这,天理!这,王法!
就真的不存在这世界上?!
难道自己所坚信的正义,这如此轻易的,被两个字,所抹杀?!
生存!还是毁灭!
就在这一句话!
瑞克从没想过,这一短短的一句话,竟会如此百曲千折!
说后悔吧,认个错,也许就能出去了,说吧,说吧。
“我后悔你妈个头!!”瑞克用力握紧拳头,咬紧牙齿,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嘶声大喊。
“我后悔你妈个头……”
“……你妈个头……”
“……你妈个头……”
“……头……”
监狱中沉闷的回响着,直至无声。
黑暗中的那人沉默着。
寂静。
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除了冰凉。
冰凉,无尽的冰凉。冷得说不出话。
脚冻住了,手也冻住了,血液也快冻住了。
坚持!坚持!哪怕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地狱是这般寒冷吗?
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热得汗流浃背,不会在热得背后出盐末了。
叭哒,叭哒,黑影没入了黑暗中。脚步声远去,越来越轻,直到消失不见。那死一般的冰凉,又没入了黑暗中,躲在黑暗中,徜徉在黑暗中。
瑞克睁开眼,还活着,真好!
哪怕这里夏天热得汗流浃背,热得背后出盐末,活着,真好!
黑暗和寂寞中,又不知道了过了多少天,瑞克总在想,自己那天,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明明可以有条活路,为什么偏要往死路上走呢?
冲动啊,真是太冲动了!
已经为了冲动身陷囹囵,难道就不能学的聪明点?
居然还是这么冲动?!
唉,冲动是魔鬼啊!
“咔嚓!”
瑞克从熟睡中惊醒,厚实的牢门被人打开,灯光照耀,走进两个人,一左一右,驾起瑞克就走。
瑞克的睡意全没了。“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没有人回答,只管拖着瑞克往前走。
瑞克大惊,不是说,杀头前有一顿丰盛的,最后的晚餐吗?那盛着满满的白米饭,饭上还有个嫩嫩的肥肥的鸡腿的杀头饭,在哪里?!
一丝光亮射入瑞克的眼睛,刺疼得他眯起了眼。
脚步骤然停了。
到了?瑞克眯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这里是个操场,一个身影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正瞪着自己。
果然是拉自己杀头啊……
瑞克脚有点软了,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颤声道:“牢头大哥,我的杀头饭呢?我的鸡腿呢?难道书上又骗我……”

四周笑声大起。
“哈哈哈,果然是个白痴!”
“哈哈哈,不白痴还能守城门守到大牢里?”
“小白,看这里!”
瑞克转过头去,视线慢慢地清晰。面前是一张熟悉的笑脸,第二军的那个军官正笑眯眯的对着自己。四周的几个人都是正统军的军官,没见到郐子手。
看环境应该是在监狱门口。
不是砍头!
我不用死了!
瑞克狂喜,恨不得仰天长啸。
那个军官用力的拍着瑞克的肩膀,“对你的视死如归的革命大无畏精神,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哈哈哈,本年度十大经典语言!我肚子都笑痛,哈哈哈。”
瑞克脸一红,出丑了!恨不得有个洞钻下去,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军官搂住瑞克的肩膀笑道:“来看你啊!走,吃饭去,待会给你介绍几个兄弟。”
瑞克尴尬的小声问:“这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军官脚一软,“呜呜呜,不是吧,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可是跑了老远的路特意来救你的小命的啊!”
“是你救了我?”瑞克满脸疑问。
“哦,不用怀疑,绝对就是我救了你!详情我慢慢再告诉你,在这之前,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臭死了!”那军官捂住鼻子跑出老远……
这澡足足洗了一个小时,瑞克才感觉自己终于清爽了,再也闻不到监狱里那股死气,军官们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叫了酒菜先吃喝起来,好不容易见到瑞克进来,纷纷大呼小叫,又重新点了酒菜。
瑞克吃了多日的馊饭剩菜,此时来不及客套,疯狂地扫荡着桌子上的酒菜。众人边吃边聊,原来还真是那军官救了瑞克。
瑞克被逮捕后,督察部就声称瑞克已经画押招供,承认了罪状,加上几个当时在场的士兵的供词,瑞克一案,可谓铁案如山,宣布判瑞克死刑,秋后处斩。
这一判决并没有引起大的轰动。
百姓们没有人去关注一个小小十夫长的命运,尽管这个小小的十夫长曾是他们口中的英雄,对百姓们而言,一个过期的英雄还远不如酒吧里的劣酒更有吸引力,况且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摆在面前,瑞克根本是死有余辜,倒是那个挨了四十军棍的家伙,反而是清白而可怜的。
瑞克手下的士兵们,则个个在督察部指天发誓,自己是在瑞克的淫威下,出于无奈,才犯下滔天大错,其实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反对瑞克的,并纷纷卷起衣服,指着一个个伤痕,证明瑞克对待士兵是如何的惨无人道,自己是如何的与瑞克不共戴天。至于这疤痕为何看上去象是女人的抓痕,士兵们解释这更证明了瑞克的行为和思想是如何的变态。
总之,全城都认为瑞克该死,没一个人想替瑞克翻案。
倒是城门官犹豫了半天,打不定主意。替瑞克出头呢,那是摆明了和朝中的势力作对,死无葬身之地;落井下石呢,瑞克认识的几个正统军军官,城门官已经查了个清楚,来头不小啊,万一得罪了他们,也是死路一条。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城门官决定两面不得罪,派人给那几个军官的家里送了封信。
等那个军官收到家人转交的信,已是一个月后了。
那个军官(这时瑞克才知道他叫舒华)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一个小小的事件能闹到满城风雨,那绝对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只怕是有人在借此事做政治斗争。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政治斗争更黑暗,比政治斗争更残酷的了!他有心救人,却也不得不小心从事,花了不少时间才搞明白这中间水有多深多浑,终于跑去求了个强权人物,这才把瑞克从监狱中弄出来。
瑞克呆呆地坐着,酒店外阳光柔和。已到十月了,天气也凉快了,在狱中一待两个多月,没感到时间的飞逝。自己身陷囹圄,是那个议员的功劳,也不用多问了,颠倒黑白,混肴是非,正是政治家的强项。手下的士兵们的背叛,他也猜到了,这些士兵本就对自己的严厉要求颇有怨言,一旦强权压下,不随风而倒,反倒奇了。哈瑞和彼得的理由也和军士们差不多,同村的关系怎么也不能和强权比,要用自己的脑袋去保一个普通的同村,还是踩上一脚,他们很容易的选择了后者。两个月的黑狱生活,瑞克早已把这些琢磨的清清楚楚。
他唯一没想明白的是,自己怎么没死?!
自己是个小人物,城门官以为自己有背景,可瑞克却清楚明白,自己和达官显贵没有一丝的瓜葛。眼前的这个军官,只是一面之交而已,连他的姓名,也是此刻方才知道,他为什么要为自己这个乡下小子去费心费力得罪权贵呢?
自己虽无意针对哪个朝中大臣,可如今卷在政治斗争之中,那是千丝万缕缠在己身!自己的小命不值钱,却是一把杀人的刀!自古以来,小人物卷入朝庭党争,不论谁胜谁负,这挑起战火的小人物却是必死无疑的!受打击方要杀他出气,打击方要杀他布局!
怎么看自己都是没有幸理!
要救自己的命,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为了自己,值得吗?
瑞克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舒华。长得还算英俊,此刻正嘻皮笑脸的,但芒特弗农城见面时,却是一脸的愤世嫉俗。究竟哪一张脸才是真的呢?军服很标准而整齐,没什么无用的豪华饰物,若不是衬衣面料高档,还真想不到他是个有钱人。
他是一个到军中镀金的纨绔子弟?还是一个愤青?
又与自己何干?
瑞克实在想不通。倒也是,论政治,瑞克不懂;论知识,瑞克也不多,又如何猜得透这深奥的题目?
顷刻之间,瑞克的脸色数变,汗水淋漓,到头来依旧一片茫然。
舒华笑道:“在想我为什么要帮你?”
瑞克一惊,却不答话,用力的看着舒华。
一丝笑意从舒华的脸上慢慢扩大,“因为……你是一个……超级白痴!哈哈哈!”
瑞克无语。
不明白啊,还是不明白。
没有死得胡里胡涂,却活得胡里胡涂。
这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这一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一天,欢声笑语,莺歌燕舞。
这一天,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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