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暗。风过树林，唦唦作响。
瑞克紧紧地跟着前面的士兵，摸黑前进着。远处的黑暗中篝火闪亮着。真是好熟悉的一切啊。瑞克苦笑，与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是多么的相似。不过，今夜，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象个懦夫一样逃跑。哪怕战死。
舒华一打手势，士兵们分成迅速的掩杀进强盗的营地。这群强盗只有数百人，大多已经疲惫的熟睡，连个哨兵也没有，顿时惨叫连连。惊醒的强盗们慌张地抵抗着，黑暗中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晃动的人影，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知道四处奔逃，乱作一团。有的找不到武器，有的找不到衣服，头目找不到下属，下属看不见头目。有的在混乱中努力地分辨敌我，更多的只要是人就砍。形势更是混乱。
当强盗们终于聚集在一起，已经折损了大半的人手，不得不向黑暗中逃跑。
瑞克随着人流，追逐着。这是一场完美的夜袭，逃跑的强盗在黑暗中自相践踏着，毫无战意，等到了天亮，能有几十个人逃得性命，已经是大幸了。
斯瓦辛格追上瑞克，轻轻地说：“瑞克，好象有点不对。”瑞克心里猛得一跳，放慢脚步，问道：“哪里不对？”斯瓦辛格皱着眉说：“强盗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跑。”看瑞克没明白，斯瓦辛格解释说：“这是逃命啊，当然是四处乱跑了，没理由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啊。除非……”
除非那个方向有人可以救他们。
瑞克立即醒悟，前面很可能是另一股强盗的营地！汗水岑岑而下，大声下令：“所有官兵，停止追击！所有官兵，停止追击！”士兵们听到命令，渐渐的收住脚，回过头向瑞克靠拢。“十夫长，为什么停止追击？”一名百户赶到瑞克面前，怒气冲冲地问。“我怀疑前面有另一伙强盗，长官。”瑞克回答。百户明显一楞，还在迟疑不决中，舒华也到了，听瑞克一解释，想了想说：“有道理。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了预定的目标，继续追击多杀几个强盗没什么大的意义，那就不管前面有没有其他敌人，我们都应该慎重从事，还是撤退吧。”
然而，还是太迟了！
士兵们往回走了不久，背后就一溜长长的火把追来。
突击队的士兵奋战了一天，已经疲惫不堪，被强盗的这股生力军追了不久，就被团团围住，混战成一片。
黑暗和众多的强盗，阻隔了视线，士兵们逐渐失去了联系，各自为战。瑞克带着一伙人，不辩东南西北，只管往人少的地方冲。他知道，只要能冲进黑暗中，深沉的夜色，重重的黑影，将会成为他最好的保护。斯瓦辛格的超强武力，这时才显出了作用，任何挡在面前的人，都不是他一招之敌。瑞克在这危险的时刻，居然有空想，不知道斯瓦辛格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其他人连刀都快拿不动了，斯瓦辛格挥舞起他那巨大的斧子，轻飘飘地，象在舞动一根筷子。
靠着斯瓦辛格的开路，瑞克等人幸运的冲出了重围，摆脱追兵，躲进了黑暗中。瑞克躺在地上喘息了良久，才想起应该尽个军官的责任，低声喝道：“我是十夫长瑞克，这里有其他军官吗？”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朦朦胧胧中，地上歪七斜八的躺着三十几人。
瑞克苦笑，自己小小的一个十夫长，居然成了这里的最高长官。
“有重伤的吗？”话刚出口，瑞克就明白自己问得有多傻。重伤的人是没有可能逃到这里的。果然，有几个声音轻声地说：“没有。”瑞克松了口气，探头观察远方。远方淡淡的火光，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激烈的喊杀声。
那里，有众多的敌人，那里，有一百多个同伴。
再回去，那是飞蛾扑火，那是送死。
不回去，陷在强盗群里的同伴必死无疑。
这夜色中黑暗的山林，成了一条沟。
一边是死，一边是生。
死亡吗？瑞克苦笑，又要抛下同伴逃命，又要做个连武器都扔掉的懦夫？
瑞克紧紧握着手里的刀。
不！绝不！哪怕是死，也绝不！
瑞克转过身，面对着士兵们，低声道：“我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我命令你们立刻站起来，跟我走，我们要去救其他的弟兄！”
黑暗中，呻吟声和喘气声骤停。
半响，有个低低地声音说：“我们才不去送死呢！”
瑞克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盯着出声的方向，“谁？大声点！”
那个士兵慢慢地站起来，“别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让我回去送死，绝不！”
黑暗中，光芒一闪。
瑞克一刀砍断了他的咽喉。
鲜血四溅，落在瑞克的脸上，身上，落在其他士兵的脸上，身上。
“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黑暗中，瑞克冰凉的声音渗入了每个士兵的骨髓。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声。
月光穿过树林，射在瑞克的脸上，血迹斑斑，满目狰狞，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月色下，就象一头嗜血的猛兽。
舒华费力的拔出剑，那人满脸的不可置信，捂住伤口，慢慢地倒下。这是被围困后的第几个？第十七？还是十八？记不清了，管他呢。手中的剑已经满是缺口，刚才的那一剑，差点把剑给折断了。唉，要是自己那把利剑在就好了，悔不该和人硬拼，一把好剑就这么没了，这可是花了二十个金币买的啊。心痛啊。现在，自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再也撑不住了，堂堂一个副千户，死在小毛贼的手上，真是一个笑话。舒华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哪个幸运的小贼能砍下自己的大好头颅？
聚集在舒华身边的士兵们只剩下六七十人了，其他的同伴不是生死不明，就是已经倒在了尘土中，与强盗们的尸体夹杂在一起。尘归尘，土归土。生前是敌人，死后横七竖八的躺在泥土中，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这就是战士的命运。
每个人都知道，强盗们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面临死亡，众人倒平静了，只管战斗着，撕杀着，砍着，刺着，踢打着，牙咬着，用尽最后的力量，用尽所有的方式，告诉任何人，第二军的士兵，永不屈服。
强盗们大声辱骂着，攻势并不激烈，任谁都明白，这群士兵已经是网中之鱼，没必要去做无谓的牺牲，有这么多人足可以慢慢的消磨掉士兵们的体力。地上的近二百具尸体，就是鲁莽的证明。
两股人对侍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战斗着。有的悠闲，有的紧张。
月色依旧昏暗，风却没了，火把上的火焰直直的，一动不动，宛如实物。
舒华快要绝望了，士兵们的抵抗已经越来越微弱，防御圈一缩再缩，都已经快背贴背了，退无可退，缩无再缩。
舒华长叹，原来，果然要死在这里啊。能再拉上两个垫背的，也就满足了。
一点混乱从强盗的外围，向中心扩散。
“官兵的援军到了！”
“有两千人呢！快逃！”
舒华大喜，援军！援军！
这次可有救了！
混乱翻翻滚滚的向舒华靠近，一队士兵勇猛的杀了进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第二军主力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你们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是瑞克！
舒华瞬间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援军，没有什么主力，有的，仅仅是眼前这小小的一队士兵而已。
两支队伍混合在一起，士气大振，努力向前撕杀了一阵，冲前了几十米，又被阻住去路。
“笑死人了，就这么几个人也敢来送死？哈哈哈。”
“送死的人来了，哈哈哈。”
强盗们看清了所谓的援军，狂笑不已，又重新团团围住。
舒华看看瑞克，一身的血迹，身上兀自有几个伤口在泊泊地向外淌着血。为了救自己，明知道是送死，依然奋不顾身。舒华感动的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的友情，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只要我活过今天，今后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饭给你吃饭，有粥给你喝粥。
舒华心潮澎湃，喉咙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眼中的瑞克完全不同以往。
在黑暗中，瑞克的眼神是那样的漆黑深邃，脸庞是那样的坚定如钢，瘦弱的肩膀担负着天下人的兴亡。
“怎么不是一窝蜂的逃命啊？”瑞克问道，“书上不是说，只要有人这么一喊援军来了，强盗们就会吓得全部逃跑嘛。”
光辉的形象，瞬间崩溃。满腔的感动，消失的无影无踪。
舒华一跤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起来，再看瑞克：双目无神，面目痴呆，手脚无力，整一个标准的白痴模样。
“喂，舒华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
“那干嘛躺地上？”
舒华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在考虑一个非常深奥非常重要的问题，不是你这种脑瓜能够想得明白滴，有这闲功夫，还是多杀几个强盗吧。”
天色慢慢地明亮了，已经可以隐约的看清远方的道路。强盗们聚集在一起，准备进行最后的一击。
“到了最后的时刻了？”瑞克问自己，“后悔吗？”
不知道，没时间去考虑。
瑞克握紧手中的刀，紧紧地盯着面前一个高大的强盗。待会儿，拿你做垫背。
强盗们一步一步的逼近。
“快看那边！”有个强盗大喊。
众人循声望去。一群人出现在地平线上。一个，两个……一百个，两百个……越来越多。
是官兵，还是强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极目远眺，巴望着早一刻看清这群可以决定任何一方人生死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是官兵！”有个强盗大喊。众人大哗。又有更多的人开始大叫，是官兵！是官兵！
瑞克用力的看去，一面正统军的军旗在微弱的光线下，迎风飘扬。
强盗们开始撤退。经过了一夜的撕杀，他们已经领教了正统军的作战能力，几百个人对付不到一百个浑身是伤的士兵，尚且伤亡惨重，此刻援军一到，人数相当，若不乘早远遁，必死无疑。
真的是援军！
瑞克脚一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浑身的伤口突然开始火辣辣地痛。他想大哭，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其他。
舒华坐在地上，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喝着递过来的水，百感交集。
真是万幸！就差这么一点！
这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这一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一天，欢声笑语，莺歌燕舞。
这一天，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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