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八十六章 巡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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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
------《孟子.离娄上》
黄昏从山上笼罩下来了。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下沉之前,还利用云层忽然开朗的机会射出他最后的光芒,于是,远处森林的轮廓便突然浮现出连绵不绝的浅蓝色的线条。
金色的晚霞在波动着,东边遥远的山峰被夕阳染成了一片紫色。
苏瑛一脸的愠怒,指着桌子上一盘油光灿烂的烧鸡和一大碗的清炖甲鱼说道:“童游击,你寻常也是这般饮食么?”
童明轩刚坐下,唬得一鼓气站了起来,他一直和他的腰围在斗争着,而且眼看就要输了。“教导明鉴,卑职素来和士卒们同衣同食,不敢有半点造次。今日教导带病亲来巡视,这些不过是下边弟兄们敬重之意。”
“我不过睡觉的时候做了个梦,不慎磕着了床沿,也劳的你这般心焦。” 苏瑛嘴角一颤,白了童明轩一眼,“为将者,暑不张盖,寒不加裘,士卒不食,不做炊饮。这些你应当知道吧?”
“是,教导寻常就这般教训。” 明轩讪讪笑道:“不过教导一人之身事关义军安危。今教导偶有不适,下边的弟兄实在不忍,却不曾记住了教导定下的规矩。”
“下边的弟兄饮食如何?” 苏瑛站起身来,“少民,你带路,我要去巡营。”走过明轩身边的时候,扔下了一句让明轩摸不着头脑的话:“你若这般在公事上费心,只怕不止今日的出息。”
明轩怔怔然,一头的白毛汗,分明是酷暑之时,他却看到了一片白皑皑的雪野。
岩石上下的缝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没有食堂,士卒们就散布在山冈上,两个伍挤在一堆,围在一起吃饭。
望着铁釜中的大麦粥和士卒手中的杂面馍,苏瑛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到根据地已经两个多月了,难道士卒们还是顿顿喝稀粥,没干的?
周围的士卒一个个惶恐不安的站起来了,有几个连碗都拿不稳了,大麦粥撒了一地。
“教导。。。。。”一个伍长战战兢兢的说道,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顿寻常的晚饭,竟然招惹了一大帮子大官。
“给我添个碗。” 苏瑛暗中嘘唏了一下,伸手抄起了铁釜中的大木勺。
“不可啊!”那个伍长吒然一惊,拦住了苏瑛的手,“我等不死,全赖教导!怎可让教导用此粗劣之食!”
“要想不死,先吃饱饭!” 苏瑛把手用力一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邪火,回身指着跟随而来的韩猛、童明轩并朱长荀等侍卫等人,“你们都散到各伍中,分散就食,也好知道弟兄们的辛苦!
“教导!。。。。。。。。。。。”围在一起的士卒齐刷刷的跪下了,带着几分感激的哭嚎之声把周围的士卒全部惊动了。不一时,山冈上跪到了一片汉子。
“苏瑛有愧啊。” 苏瑛拿着木勺子微微掂了掂,清汤寡水的,一勺粥内到有五分是水。“众位弟兄舍死投奔义军,可我却连顿饱饭也不能让弟兄们吃上”,苏瑛深深地吐了口气,柔和的笑容里透出了几分无奈的尴尬。
“教导,只早晚两顿吃粥,晌午一顿却是干的。” 那个伍长宽宽的身板,四方的脊背,只穿着件短坎肩,两肩古铜色的肌肤上陷着两道深深的痕迹。
苏瑛回头看了看童明轩那个元宝似的圆脸,“总算还有些见识”,又轻轻的一挥手,“都坐下吃饭吧。”
“教导有令,都坐下吃饭,都坐下吃饭。” 朱长荀开始招呼了一句,手下的几个小侍卫忙不迭的四周走动,各自招呼着士卒们。
“你是伍长?” 苏瑛抿了一口粥,虽然不是他爱吃的皮蛋瘦肉粥,但新收的麦子香气扑鼻,别有一番味道。
“小的梅涛,蒙童游击看中,上月刚做的伍长。” 那个伍长坐在苏瑛身边甚是局促,一边说着,一边不知所措的看着童明轩。
“这梅涛原是宝丰监内赶车送煤的,卑职看他身强体壮,又颇有些义气,便委了一个伍长。” 明轩挺着肚子,好不容易坐下,连忙抢声说到。
“哦。”苏瑛点点头,略略看了一眼明轩。
义军中一般的的职务,直接上级是无权委任的,必须报呈更高级的头领,在抱犊寨批准之后,才能授予。
“我在花名册上,也见仿佛过你的名字。” 苏瑛伸手取过一个杂面馍,啃了一口,“你的履历也确实够资格。”
“还是教导知人善任。” 明轩的下巴往上翘着,谄媚却谨慎的笑道。
“你这里教习情况如何啊?” 苏瑛没看明轩,他把杂面馍细细的撕成了几个小块,慢慢的咀嚼着。
“回教导。”梅涛一立身要站起来,却被苏瑛拦住了,“不过是闲聊,不惜这样立规矩。” 苏瑛扬了扬手,“你说说,我听听。”
“每日寅正出操,除去当值的以外,俱都要跑五里越野的。” 梅涛在看着此时站、坐两种姿势都不合适,终于选择了一种他认为最为合适的姿势------蹲着。
“卯时早饭,卯正三刻除轮班值勤的外,便要开训练。先是队列,然后是教习器械。午时吃晌午饭,稍做歇息。未时初刻,又要开训了,却是攻、杀、战、守、逗引、埋伏几份的事情。”

“那几时歇晚觉?”
“各卒夜里排班,轮流当值,其余各卒皆与戌时歇息。”
“哦,还稍有制度。” 苏瑛点点头,一转眼,看了看明轩,又接着问道:“你这里可配了军法都置么?”
“教导最重军法,必然是忙于事务,一时忘记了,义军各营都配备了军法都置。” 明轩的手整理着不是垂下来的头发,听到这里猛的一抹额,一头的头发终于被弄成了一个鸟窝的模样。
“叫上这里的军法都置,随我去看看你们是如何整理内务的。” 苏瑛稀里胡噜把剩下的粥吃尽了,拍拍手,从站了起来,嘴里兀自咀嚼着一块杂面馍。
转过山脚,便呈现出一带黄泥墙,中间搀杂着麦秸杆,使整个墙面看上去非常粗糙。梅涛推开了一道用杂木拼凑起来的栅栏门,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两条并不宽大的大通铺。
“这木头还算结实。” 苏瑛信手拍了拍屋子里那硕大的、还没有去皮的大松木柱子。简陋的房屋内开始变的逐渐的模糊起来了,明轩忙命人点着几枝了松明火把,“靠山吃山哦。”明轩又用手指着大梁和屋顶,“这均是弟兄们自己搭建的。”
在柱子的两边大约三十个胡乱罗列着,显然是各种各样的花色都有,看的苏瑛一蹙眉。若不是事先知晓,只道是进了什么大车店力巴住的三等客房。
在通铺的后端,是一片空墙,墙角的两排木架子上挂着些刀枪器械,却因为长短形制各不相同,显得很是杂乱。
“谁是军法都置?” 苏瑛顺手在木架子上抄起一把手刀,一边掂量着,一边问到。
“俺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教导又何吩咐?”
苏瑛看了一眼那汉子姜黄色的消瘦的脸和破成两把蒲扇一样的衣袖,心里微微歉疚着,却依旧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这里有诸多违纪之事情?”
那汉子显然是吃了一惊,瞪着眼睛,俄尔,小声的问道:“小的有罪”腮帮子上的颧骨低一块高一块的,在灯火之下,仿佛全部都陷入了脸颊。
“童游击不曾和你说明白么?” 苏瑛把手刀放回了木架子,转过身来,“你可曾学过‘内务条理’?。”
“回教导,”那汉子叉手抱拳,脑袋顿了顿,却看不出是在摇头还是在的点头,“童游击原是曾和俺说过军法之事。”
“那这些又当如何说法?” 苏瑛用手画了个圈,指着凌乱的铺盖枕头和器械问道,一张冷冰冰的脸上毫无表情。
那汉子深吸了口气,徒然跪倒了,却依旧抗声道:“教导军纪森严,自济南府唐王镇起事,俺就跟随,岂有不知?但却有下情。”
苏瑛稍楞了一下,又背过手,眼睛里闪着一丝冷光,幽幽说道:“我义军最重制度,你既是跟随我起事的老兄弟,如何有能这般怠慢公事?”
“教导,”明轩讪讪的凑过来,却被苏瑛一扬手止住了,只好把话憋在肚子里。
“教导容禀,” 那汉子却不慌张,正色说道:“俺原不过是个跑江湖卖解的,自跟随教导起事,看得我义军的法度也是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这东里坳是我义军西向门户,每日投奔的难民百上千,弟兄们又大多是宝丰监逃难过来的矿工,本就不习于号令。又要忙于接收难民,又要教习队列、战术,内务上就顾不过来许多了。俺看弟兄们连日十分劳累,也不忍过于苛责。今日教导看的内务,虽不成体统,也是一点点的教习所致。若是教导以为触犯了军纪,求教导休要责罚弟兄们,俺愿意一人代替。”
那汉子说完了,把手一撒,脑袋重重的在地下磕了一头。
稍微沉默了一下,苏瑛眼睛里的冷光慢慢的缩回来了,“你说的虽然其情可悯,然其罪难恕。慈不掌兵,你若只看着弟兄们劳苦,不愿多加约束,可听过‘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倘或长久如此,这兵你可如何带得?”
那汉子浑身一颤,却依旧磕头不止,“都是俺的过失,教导要责罚,俺也毫无怨言。”
“罚自然是不可饶的,” 苏瑛踱步走过那汉子身边,沉声说道:“念你尚能据实回禀,也有悔过之意,罚你暂去本职,到随军武学再读一个月的书,你可愿意?”
“谢教导大恩!” 那汉子楞了一下,正不知苏瑛是何道理,却被人在**上用脚轻轻的踢了几下,惶如梦醒,却不敢大声,低低回了一句。
“明轩啊,你这兵带的不错啊。” 苏瑛椰挪着说道。
明轩的小三角眼一亮,急忙凑过身子,胆战心惊的回声道:“还是教导的练兵之法得当,卑职只是依例而行罢了。却还有诸多错漏,教导实在谬赞了。”
“可你还忘了两件事情。” 苏瑛扭过脸来,明轩却渐渐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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