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八十五章 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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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呆和愚蠢有两种表现:或者沉默,或者多嘴。
---------巴尔扎克《比哀兰德》
“你待怎讲?!”那个客人吃了一惊,眼睛惊异的噔着面前这个矮小的汉子。遂而,嘴角慢慢落出了僵硬的笑容,又轻蔑的笑了一声,“莫欺负我是外乡人,这光天化日的,你哪里有这般手段?”
“官爷若是不信,只在这里安坐,看我如何取了这套富贵!” 矮小的汉子手里指着街对过的一家绸缎庄,他和善的笑容使他并不象看上去那么冷酷。
方志云用满是汗水的手巾煞有介事的擦着脑袋,尽量低俯着身体,好让那个矮小的汉子不能看清他。
“今日出来是定是没看黄历,碰上了这个撮鸟!” 方志云心里打着鼓,“若是被他撞见了,那二两四钱的银子如何还他?”
周勤闷声不吭的吃完了饭,会了帐,轻轻痰嗽一声,提醒了一下方志云,缓缓出了店门。
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周勤望着满头大汗的方志云略略的紧张起来,“做的什么妖?莫非是让官司发觉了?”
方志云不时的回身朝巷子口张望着,松鼠眼睛快速的眨巴着,一根孤邻邻的小而发红的朝天鼻不规则的喘息着,却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没甚事,遇见一个相识的。”
周勤的眉头一紧,枯瘦的脸颊上面青筋跳了几下,若不是苏瑛看着方志云机巧灵活,非叫他一起前来,周勤宁愿选择王应标。至少,王应标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枪。
“他可认得你了?” 周勤又沉声问了一句。
“不碍的。” 方志云在确认后面没有人跟来后,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就是个放高利贷的闲浪子。。。。。。”
然后,周勤那方方的非常厚实的手就搭在了方志云的肩头,“你又欠了他多少阎王债?” 周勤的脸色变的可以在阴天里和周围的天色融合无间了。
方志云的喉咙里就像堵着一个大核桃一样,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他的薄弱的嘴唇上下颤抖了几次,才喃喃的说了声:“二。。。。。。二,二两。。。。。”
如果这个时候,地上有个洞的话,方志云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的。在宝丰监的矿工中,周勤的年纪不算是最大的,却时刻像父亲一以他那朴素的情怀关爱着那些同他一样受苦受难的后生们。
方志云没有忘记,在暗无天日的煤井里,周勤总是抢过自己身上那沉的能压死人的煤挑子;在每次开饭的时候,周勤又总是把自己粗瓷碗里本来就少的可怜的食物往自己的饭盆里拨。他还清楚的记得,在四月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周勤领着一群逃难的矿工,当先开路,胸口上一道长长的刀痕又在周勤本来略显佝偻的身子上又刻画了一道苦难的符号。
“周大伯。。。。。” 方志云的脸上带着几分呆滞,静静的低下了头。
“平素让你不要好酒赌博,你却偏不听!” 周勤的眼睛紧紧盯着方志云,手却急噪而无力的挥了一下,“我也不管你那烂帐,今日若是因此被债主撞见,坏了教导的大事,仔细你的脑袋!”
“吱呀、吱呀”的,方志云小心的推着他的独轮车,鼓鼓囊囊的麻包里除了大枣、枸杞、核桃等干货外,还有一些十分特别的货物。
“今日那鸟厮又来干什么勾当了?”走了一段路后,周勤看着方志云垂头丧气的样子,胸口的闷气也消了一些,百无聊赖的问了一声。
“指东打西。” 方志云毫无生气的回了一声。
“哦?怎生做得?”周勤仿佛不相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能耍什么机巧。
“这些撮鸟,奸巧的紧。先是看查好了盘子,专找外乡人下手。” 方志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却好象又碰到了一个难得的巴结的机会,吃吃的说道:“先是指了一个去处,只说要去偷某些物件。那外乡人自然好奇,只要看那些撮鸟的本事,却不知自家留在客栈的行李物品已被鸟厮们暗中偷走了。”
“这等奸诈手段,你又如何得知的?” 周勤站住了脚,灰暗的眼睛中透出一丝光亮。
“我再不成器,也不至于如他们一般。” 方志云一楞,停了下来,“不过是先前和他们厮混熟了,对这些伎俩都已见过了。”
“哦?。。。” 周勤一边捻着胡须,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道,“那些贼厮可是本地人么?”
“自然是的。要不是熟知地方,他们哪里敢做这样的营生!”
“这便是了。狗剩子,” 周勤的嘴角露出了一缕轻笑,眼光便在细逢里飞到左边又飞到右边。“我看这察看的事情八成就要落在这些撮鸟身上了。”
方志云蹬大了松鼠眼,不知道周勤打的什么注意,“别再叫我狗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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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茶坊的背面是一条人们并不经常走动的巷子,今天是庙会,更是显得冷落了。那个矮小的白脸汉子在房屋底下不停的向四周扫望着,又不时的抬头盯着二楼的窗户。

“吱扭扭”一声轻响,走扇的窗户似乎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屋内有人仔细的听着是否有什么动静似的。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大的蓝布包袱从二楼的窗台上扔了下来。
矮小的白脸汉子忙不迭的捧紧了包袱,向着窗台着了着手,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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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布包袱打开摊在地上,矮小的白脸汉子的绿豆眼上得意的眯成一了一条线,“小柳子,不想这还是条肥羊!”
小柳子满脸都是疙疙瘩瘩的,仿佛是火药末擦进了皮肤里,他抻着细长的脖子,看着包袱里的金银,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垂涎欲滴的神色,“宁二哥,今日可是发个利市了!”
“少说有一百两,明日到典当的去处都换成了铜钱,也不扎手了。” 矮小的白脸汉子脸蛋窄溜溜的,有这一个钉子一样的下巴颏。
“见着有份啊!宁二哥几日不见,越发的生发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戏谑的笑声。
“谁!”,矮小的白脸汉子浑身一阵难耐的抖动,陡的一回身,双手却死死的抱住那个蓝布包袱。
然后,他又浑身疲惫的轻松了,“原来是狗剩子!你这查不着号的闲浪子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到那里鬼混去了,可是来还借贷的银子的?!” 矮小的白脸汉子凝视着方志云皮笑肉不笑的小脸。
“二哥却没有汉子的秉性了,不过是二两四钱的小钱,如何见天的挂在嘴上?难不成是想着兄弟我要赖帐?” 方志云被周勤顶着腰杆,一边咋咋呼呼的,一边讨着嘴上的便宜。
“如今是五两雪花白银了!” 矮小的白脸汉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回身把蓝布包袱的四脚拽紧了。
“五两!”方志云几乎跳了起来,松鼠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倍,“哥哥可别亏心!当初说好的三分利钱,如今怎就加了一倍还拐弯!”
“那是你狗剩子在的时日!” 矮小的白脸汉子一扭脸,乌黑的眼圈下一双眼睛充满的血丝,“你在时是说的三分利钱,可这两个月,我四处寻你不得,利钱自然要加倍!利滚利,利加利,你自己算算,五两银子也是我白饶你的!”
“二哥,”方志云的脸皮马上从紧绷的状态转换成了一副笑脸,“寻常赶大车的把势,一年辛苦,不过积攒五两银子,你这阎王债让兄弟我一时三刻如何还的上!”
“你今日没钱还债也就罢了!看在往日兄弟情谊上,我宁金山还可以让你缓些时日。今日你带了个贼秃,难不成还要黑吃黑么?” 矮小的白脸汉子发现了周勤高挑的身影,现场的敌我态势仿佛有些不利与自己,嘴上却不肯认输。
赵宋时节的黑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恶性社会。他的大多数成员是从社会的各个阶层被挤压、被筛漏出来的贫者和恶者。有的人是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有的则是好逸恶劳,贪婪成性而走上罪恶的道路。
商品经济长足的发展,无情的竞争规律,又使一些失败者、失意者从正途滑落下来。成千上万破损的、扭曲的乃至充满血污的灵魂,混杂搅和在社会的最底层。
“二哥说哪里话,兄弟我寻常赌的最直,哪里又欠债不还的道理。” 方志云凑前一步,讪笑着说道:“如今小弟我也算出息了,攀上了个好东家。不惟衣食无愁,也不忍看着哥哥饥风苦雨的讨生活。方才是说笑,哥哥莫当真。此时别说是五两银子,便是五百两,小弟我也也拿的出!”
“当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矮小的白脸汉子的嘴唇非常厚实,仿佛是被蚊虫叮咬过了,“今日之事,我当没见过你,若是有半分泄露,休怪我宁金山不讲情面了!”转声就要走。
“哥哥可知道那官爷是什么人么?” 方志云并没有追,靠在独轮车上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乃是汴京城里授了任的调补官,如今在地方上被你白白的偷了盘缠,告到知县相公那里,哥哥,恐怕你的买卖也做不长久了。”
“你!”矮小的白脸汉子的脸“腾”的涨红了,“你还想告发我么?!”
“哥哥放着大道不走,偏走那旁门左道,哪里是长久之计?” 方志云冷笑了一声,“我家东家,赏罚分明,哥哥只要帮衬着兄弟办成一事,五百两银子一个大子都不少你的!”
矮小的白脸汉子脸色渐渐的灰暗了下来。他就是本地人,凭借着对乡里的熟悉,才能在着闹世如鱼得水,若果然被知县相公通缉了,还真有点混不下去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哥哥稍安毋燥。” 方志云松鼠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迟钝的冷酷和胜利的满足,只有鹞鹰用利爪撕裂落在它爪子里的可怜的鸟儿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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