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九十五章 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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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胜之术,密察敌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
----黄石公《六韬.兵道》
夜色飘飘忽忽的游荡在晚霞的身后。
夏天的雨落的快,也容易收住,不甚远处的山脚下,河水又开始喧闹起来了。微风飘来,雨后草木特有的浓厚的香味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久久弥散。
“取一些凉瓜来,”刘一燔疲软的语气里充满了困倦。他的鼻子圆短而肥,上面全是青筋,宽大的嘴巴有些干瘪,只有一双小眼睛像是用芦苇叶子裁成的,一闪一闪的瞪着通红的血丝。
“是”一直在近旁打扇的长随虚脱了一般垂下了手,费力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略带蹒跚的走了,蛰进了后园。
一燔疲惫而急促的呼了一口气,紧绷的面皮仿佛像弓弦一样松弛了下来,就好象是个突然衰老的女人刚刚卸完了脸上厚厚的脂粉。
几天来,一燔用他那职业性的微笑把库藏里两成的存银分派完了,一共五百九十一人,每人一百两足银的安家银子,当然,这还不算上后园里十几个略有姿色的丫鬟。
在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闲汉子们贪婪的眼神和放肆的笑声中,从他们发咒赌誓的豪言壮语中一燔也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可是他明白,不能把宝都押在这一群游手好闲之徒的身上。
这群赌徒除了拿钱卖命以外,散到各处还能四处散步谣言,动摇民心,可是要说动此地几个数一数二的豪绅富户一起支持此事,则就需一燔亲自出马了。
可是几天下来,一燔脚不悬踵的奔波于各个豪绅门庭后,除了一些对义军深敢痛恨的老财主外,一燔听到最都的都是些摸棱两可的回复,尤其是当地的首富姚守庆的态度更让一燔心里惴惴不安。
“我只是个生意人,”姚守庆黄黄的、但却没有一丝皱纹的脸特别的端正,轮廓清晰,那一对清亮而漆黑的杏仁眼总是闪烁着让人不可琢磨的光芒,“从不干政事。包公既有心为国除贼,小弟自然十分钦佩。只是苏瑛并非等闲之倍,平素看上去雍雍穆穆,待人和善,却最是能杀伐决断!要找他下手,还须找他的致命处!人老了,齿落发动的,胆子却更小了,何况我府中一门良贱也有几十口,纵然有心回天,却也无力杀贼了。”
“滑不留手” 一燔的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细细的揣摩着守庆这番话,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若是事成,他也有襄赞之功;若是事败,他也没有参与具体谋划,一下子就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了。
“二管家,还这么犯愁呢?”身后的桌案上,一个老幕僚刚写好一封书信,一只又白又胖的手上拿着信签,轻轻吹着墨迹。
“姚仲捷首鼠两端,只是这等大事若少了他,便也败了一半。”一燔叹了口气,探身取了把茶壶,却没倒水,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
“二管家倘若还这么看,此事也就败了十成。”老幕僚不慌不忙的放下书信,迈了两步,接过了一燔手中的茶壶。
“如何说!”一燔脑袋“嗡”的炸了一下,狭窄的胸脯就像火炉上的风箱一样,喘息不止,手中的茶壶几乎摔了出去。
“二管家莫慌,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幕僚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保养有术,虽然身量矮小了些,动作却十分利索,一把扶住了一燔,让他轻轻的靠在椅背上。
“二管家且听老朽细细说来,那包有富犯的是什么事?”老幕僚秋月笼烟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说句对今上大不敬的话,那就是意图弑君!依这哪朝哪代的规矩,都是要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
“可苏瑛平素以仁德自居,”一燔噎了口气,手指却直直的指着老幕僚那张满是皱纹脸。
“仁德?仁德是治世的手段,和为人处世的人品却是两回事了。举百里之事,处危乱之局,他苏瑛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也不敢随意造次!”老幕僚抱腹拢袖,侃侃而言道:“苏瑛所惧者,豪绅大户而已。主人家屡次为难于他,他岂有钢刀在手,又舍弃鱼肉的道理么?”
“那苏瑛又是何为?”一燔的神情开始慌乱了。
“茕茕洁兔,东走西顾。”老幕僚的眼神仿佛像箭一样穿透了一燔的心灵“苏瑛是在守株待兔!”
“他赦了包有富的死罪,却不放人,就是要用这诱饵钓住主人家。意图不过是要使主人家自家先胡乱猜测起来,乱了阵脚,急中出错,他已从容布局,正好歹住把柄,杀个二罪归一!”
“哪二罪?”一燔的嘴角竟溜出了一些口水。
“抗拒政令,不服教谕,此一罪也;扰乱民心,意图做乱,此二罪也。”老幕僚沉沉的声音在一燔的耳边打了个炸雷,“有此二罪,包家无谯类也!”
一燔的舌头干结了,心跳的仿佛胸膛也容纳不下了,一下子跳了起来,厉声的喊叫着:“备马!备马!”
“二管家意欲何往?”老幕僚微微肿胀的眼泡往上翻了翻,用力的咳嗽了一下,提醒着一燔。
“苏瑛既是张网已待,万不可让主人家堕此陷阱,我这就去回禀。”一燔匆匆从椅背上扯过一件褙子,一边胡乱的穿着,一边趿着鞋就要往书房外边走。

“二管家如何回禀?”老幕僚又接着问了一句。
“自然把你方才说的细细的说一便。”一燔头也没回的说道:“你也同去,把这些时日分发安家银子的帐簿一同带过去。-------这些奴才越发的不利索了,马怎么还没牵来?”
老幕僚从袖中掏出一把湘妃竹扇,用手慢慢的抚摩着玛瑙的扇缀子,心里对一燔的情状已经雪亮了,却不忙直说,依旧是慢条斯理的问道:“二管家可有凭据?”
一燔一怔,好一会儿没醒过来。这些天晕头昏脑的忙的四脚超朝天,刚才又被老幕僚一阵急风暴雨似的骇人的言语说的混了头,这样的大变故,没有确凿的凭据如何敢信口雌黄?他略一转身,抽回了已迈出房门的脚,偏着身子,心里却依旧迷迷糊糊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抑或你有了凭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老幕僚略微沉吟了一下,“哗啦”一下把折扇打开了,“虽没有十分的凭据,亦可知之尔。”
一燔愕然的抬头看了一眼老幕僚,“你不过是猜测而已。我若据此回禀,岂不自讨苦吃?”他转身回房,慢慢的解着褙子,又细细的琢磨着老幕僚刚才说的话,“不过俗话说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方才你的话虽只是经验只谈,却也不无道理。我等还要想个两全的法儿。”
“这才是正经道理。”老幕僚一笑,坐了,把折扇扔在茶桌上,拈了两个松子,双手对搓着,“小老儿在包家吃了几十年的饭了,主人家的脾性大约也摸透了。”
一燔和老幕僚一直商量到半夜,把这些时日义军的所作所为都细致的过了一便,都觉得苏瑛已经很明确的在准备向包家动手,可是怎么也没有确凿的凭据可以证明他们的猜测,只好决定暂时停止招募人手和分派安家银子,另一方面也准备再多派人手四处打听些情况,才好得出最终的判断。
幽暗带着闪电再次降临了。
滚滚而来的雷声中,一个黑幽幽的身影跌跌撞撞的闯进了书房,凄厉的声音透着喑哑的恐惧“有贼来袭!!”
一燔和老幕僚同时感到一阵眩晕,一**跌回到椅子上了。青色的电光中,一燔的贴身长随的脸惨白的像是花岗岩雕刻成的,两只眼睛就想两孔不见底的黑洞一样颤抖不已。
“明白回话!”一燔疯狂的揪住长随的衣领,仿佛要活生生的把他撕扯成一片片的,“外边情形到底如何了?!”
一燔的贴身叫赖二,费劲的伺候着一燔打了一下午的扇子,正累的七死把活的,偏又被派去到后园的井里去取井水杀了一天的谅瓜。赖二本不是个轻快的人儿,平素依仗着一燔的势力,吃香的喝辣的惯了,几天来跟着一燔忙前忙后的也累乏透了,把凉瓜送进书房后他自己早就口干舌燥了。
“二管家有凉瓜消暑,为何骗我没有?”赖二又走到后园的井边,懒懒的轱辘上一个凉瓜,一拳砸开,悉悉唆唆啃上了。
一连啃了两个凉瓜以后,赖二有绞了几痛冰凉的井水,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阵,回到书房门口,站班伺候着。
将近半夜的时候,赖二的肚子发作了,绞着尽的疼,没有听到书房内有召唤的话,赖二便一溜烟的蹿到了后园的茅房内。
夏天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几声炸雷之后,豆大的雨点便急急而落,打的茅房上的毡草僻僻啵啵的响成一片。
“狗日的鬼天气!”赖二拧着眉,使劲的用腹肌积压着大肠。
大雨中开始透着几缕红光了,几个“扑通、扑通”的声音落在了地上,接着就是几个人低声的谈话。
“恩?”赖二不知道有什么人现在还在后园值班,撩开了遮挡在面前的茅草,借着雷电忽尔的闪亮,眼前赫然是几个手执利仞的人正用手指指点点的比划不停。
“贼!”赖二惊恐的一哆嗦,脚底下一软,差一点掉进了茅坑里去。
赖二紧紧的咬着手指,不使自己发出声音,也努力的约束着自己扑扑乱跳的心。如果说刚才他是迫不急待的想要冲进茅房,那么现在他现在一心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冲出这个该死的茅房。
几个黑影比划了一阵,终于分散开了,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有贼来袭!!”赖二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大,他跌跌撞撞向着前园跑去,也不管身下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提起。
“我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苏瑛提前动手了。。。。。。”老幕僚的身子就像一株雷打过的朽木,喃喃的说道:“既生俞,何生亮。。。。。”
一阵乱响过后,“吱呀”一声,“长河东兴坊”的大门开了,里面一个黑影向着外面的雨夜一招手,又不见了踪影。
“冲!”赵黑闼把手中的刀一挥,看着手下一百多个军士呐喊着从了进去,笑容慢慢的波及了他那四四方方的大脸。
“老畜生,该是你倒霉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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