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九十四章 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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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谀比仇恨更危险。
----巴尔达扎.格雷西恩《神谕教本》
仲夏的酷暑无情的、寂静的压在大地上,村口对面的大溪里水也变的浅了。先前那片急流奔驰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浅滩,牛走到对岸去的时候,水连它们的脊背都淹没不了。
“就这么个玩意儿,也敢四处张扬?”王彦扬着下巴,瞥了一眼常二牛手中托着的匕首,几下子把中衣脱了扔在卵石滩上,就着溪水擦了把脸。
“俺也没瞧出有什么大稀罕的。”二牛尴尬的笑了笑,掂了掂手中的匕首,“只是这汉子四处夸口,说这物件原是个宝物,若是要买,三千贯铜钱一个大子不能少。俺见他说的悬乎,也知道游击是喜好器械的人,便让游击来看一眼。”
脸上淌下的泥水似乎把眼睛迷住了,“甚样子的鸟刀,也敢买这个天价?”王彦艰难的半睁着眼睛,左右划拉了一阵子,终于抓住了中衣,胡乱擦了擦眼睛,又一把把二牛手中的匕首抢了过去。
除了被曹林的一纸命令调开了几天外,虎翼营的操演从没有一天断绝过。眼看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新老兄弟在每天摸爬滚打中也渐渐的熟悉了,磨合的也有些默契了,王彦这几天便安排着虎翼营的兄弟们着重演练在街巷里、房屋里、树林里这类狭小空间的功夫、战术。到东京汴梁之地干那天大的差使,人口稠密、屋宇林立,没有这几手三尺之内见生死的手段,又如何能行?
这是一口大约只有七寸长的匕首,四寸为柄,三寸为刃。王彦绰刀在手,虎口正对刀脊,四指头成拳,拇指按在食指上,握了握,很合手。又熟练的一转腕,匕首漂亮的划了一道弧线,在正午的阳光下闪出一道晕目的亮光,已经是反腕握住,刀刃立于小指之侧。
“三十文一把的菜刀我也买过,也砍得瓜菜,剁得骨头。”王彦嘴上露出一丝不屑,却又用左手舔了口唾沫,在刀口上横着划了划,感觉很剌手。他接着又把匕首立了起来,仔细的瞄了瞄刀刃,一丝铁线笔直不弯,没有一个白点子。
“你这把匕首也算是上品了,可还不算神品,如何要买这许多价钱?”王彦自顾自的说道,丝毫没有看一眼立在一边的那个黑衣大汉。
“官爷若是嫌俺的刀贵,不买便是的,如何又有这许多说词。”那个黑衣大汉悻悻的把嘴一瞥,“哗啦”一声撩开了身上的褂子,密扎扎的一缕黑毛布满了前胸。
“如何说?”王彦眼一挑,“莫说你这二流的刀,我见过无数,即便是教导的‘守藏’我也是见识过的!”王彦又转身对那个黑衣大汉说道:“说道切金片玉、吹毛利刃,除了教导的‘守藏’,还有谁敢夸口要卖三千贯钱?!”
“教导的‘守藏’俺也有所耳闻,”那个黑衣大汉似乎被王彦的气势压住了,又仿佛不死心,不耐烦的点了点头,“那是教导自山中学道,从天师那里请来的世外神兵,小的自然不干比。可小的这口匕首,也是有些来历的,不是小的不争气,出外勾当生意,蚀了本钱,急等着钱用,也断断不敢把祖上的宝贝如此贱买了!”
“哦?你这口刀还有些来历么?”王彦讪笑着看了看那个黑衣大汉被憋成猪肝一样的脸。
“这口刀原是战国时期的物件,祖上膺德,传到小的一辈,可惜啊。。。。。”那个黑衣大汉用外套蒙了蒙脸,“说出来辱没了祖宗。。。。。”
王彦将信将疑的望了望那个黑衣大汉,又仔细的观察了这口匕首,才发现在这口匕首的近柄一寸处深深的崭刻着两个鸟型篆----“了阴”。
“我虽是好器械的人,你这把刀也看的过眼,只是眼下莫说三千贯钱,就是三十贯,我也拿不出来。”王彦看了那个黑衣大汉变的十分窘迫,也不好意思再难为他,双手把匕首递换给了二牛,“还了他,让他再找了好买主。”
“多谢官爷体恤小民,”那个黑衣大汉似乎发了一楞,拱手又道:“只是货买与识家。不瞒官爷,俺自西京洛阳一路到此,竟无一人认的此物的来历。即便是官爷把刀送还了俺,恐怕俺也找不到正经识货的买主了。”
“哦?”王彦把那件浸透着汗水和溪水的中衣利索的穿了,马上有惹起了对这柄匕首的兴趣,“西京人口繁盛,藏龙卧虎的,竟然也没有识家么?”
“哎!”那个黑衣大汉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手一抖,“天下承平日久,国朝又抑武兴文,世人都用心到了制举中进士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人懂这刀兵的道理?”

王彦看了看二牛手中的那把匕首,又看了看那个黑衣大汉染了冻霜一样的脸,忽然一丝恻隐之心油然而动,“你也算个有见识的,手上又有个宝贝,何不让教导看看?教导一身的大道,必然是认识你这宝贝的来历,那时也或许买了你的刀,也不算亏待这稀罕的宝物了。”
“谢官爷指点!”那个黑衣大汉眼睛徒然一亮,匆匆接过二牛手中的匕首,迈步刚走了几步,可是一下子又转了回来。
“怎么?还怕教导不识你的货么?”王彦破颜一笑。
“俺不敢存这个心思,”那个黑衣大汉眼睛东一转西一转的,嗓子又些发干,“教导是何人?俺的这个物件也敢去劳动他老人家的法眼?再者说了,俺一路走来,听了许多百姓传闻,只说教导乃是上膺天命,解民之困的。自到了河北后,兴利革弊,却自奉甚简,粗衣恶食,与寻常士卒并无差别,又如何能花大价钱买一口短刀?还有,。。。。”
“还有什么?”王彦听得那个黑衣大汉把义军和苏瑛夸的天花乱坠,心里十分受用,却不妨他停住了,因又问了。
“还有,还有教导所佩‘守藏’本是个神物,若是教导要让俺这口刀和‘守藏’分个上下,又如何是好?俺的这口短刀自然是比不上‘守藏’的,只怕被斫断了,就更对不起祖上了!”那个黑衣大汉低头喃喃而言道。
“我当是什么难事?”王彦转而哈哈一笑,“教导恭简仁德,最是亲民了,断断不会伤了你祖上传下来的物件。”
王彦走了过去,轻轻的拍了拍那个黑衣大汉的肩头,笑道:“看你也是个练家子,来,把外衣脱了。“
“怎么?”那个黑衣大汉一楞,“俺卖的是刀,又不卖肉?”
“好男子,脱一件衣服害羞么?”王彦脸色一变,“唰”的一声先把自己的中衣脱了,露出黑红黑红的胸膛。
“脱就脱!”那个黑衣大汉似乎也有些被激怒了,几下子扯掉外衣。他的皮肤早就风吹日晒的变成了褐色,宽阔的胸膛仿佛能躺下一个人,肌肉鼓胀着,两只大手像铁嵌一样充满力量。
“虎背蜂腰,难得的身板。”王彦眼珠满含着笑意,“想来也是练家子。不过似你这般不得意的,就是能找个好的买主,以后可想过怎么过活么?”
那个黑衣大汉揉了揉拳头,自失的讪笑了一声:“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帝王家不要,便货与识家。官爷可是个识家么?”
“哦?”王彦的眉毛稍稍一扬,带着几许淡淡的惊异,仿佛还有少许开心的意味,“我自幼拜师学艺,长枪大棍、劈挂弹腿不说精熟,也有些功底。一年前因在家乡打死人命,流落江湖,得遇教导,方才有了今日。我看你也是条汉子,走过些场面的,刀口舔血、衣食不饱的日子也该过厌了。今日我两人过几手,若你果然有些手段,我就给你找个安稳的饭碗,也胜过你四处漂泊的十分辛苦。”
那个黑衣大汉低头沉思了一阵子,仿佛终于咬了药牙,墩了一脚,“瓦罐不离井边破,走到哪里都是靠手段吃饭。今日官爷若真胜了俺,俺也不求别的,只要在官爷手下当一小卒,有个安稳的地方吃饭即可,这口刀便算是俺敬献之礼了。”
“这里是教导授我全权,你若果然有些手段,也算是机缘巧合,这刀的事好说,我也不能白要你的。”王彦一摆手,“请!”
那个黑衣大汉往后一扯步,摆了个架势,说了声:“得罪了!,便左手一晃,猛的又往前一蹿,飞起右脚直直的踢向王彦头上左边的太阳**。
“来的好!”王彦见那汉子身手快捷,也起了兴致,当下大喊一声。却见他只是左脚向左前迈了一步,也没有理会来袭的拳头,一低头让过那个黑衣大汉的右脚,使了个“遮拦手”右掌猛的向着那汉子的小腹一推。
那个黑衣大汉暗中惊讶一下,王彦这一手使的是巧劲,动作不多,却非常实用,可见手段非常。当下也不敢大意,迅速的用小腿一挂王彦的手掌,吸腹拧腰,左腿微向又转,左手立掌为刀,猛的砍向王彦的后颈。
“都来看噢!王游击和人比试喽!”旁边几个玩心颇重的小卒乘机哄闹了起来,惹的正在溪水边休息的虎翼营的军士们纷纷围拢来了,唧唧喳喳的对二人的身手品头论足的。
蚱蜢在焦黄的草丛里叫嚷着,大溪里慢慢的浮上了一条大鱼,吐了个泡,忽尔,又沉到了水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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