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九十八章 福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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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老子。道德经》
那个黑衣大汉的眼珠子立刻向着眼眶凹陷了下去,双手双脚不停的雨地里刨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过了一会儿,终于僵硬不动了,只有那张猩红的、满是血沫的嘴象死鱼一样喘息着。
常二牛整个身体都压在了那个大汉的身上,匕首已经深深的插进了他的胸膛。
“到阎罗殿去的时候,记着俺二牛的名姓,也不会进枉死城了。”二牛手腕一抖,匕首在那大汉的胸口绞了一绞,轻声的“呸”了一口。
狂暴的雨水卷着风,急迫的叫人无法躲藏。
王彦喘着气,从肩头翻开的伤口中流淌出的血沿着手臂一直流到了刀脊上,然后又滴落在地上,瞬间又在黑暗的暴雨中消失的无影屋综。
他刚刚拔出了刀,条件反射似的躲闪了一下,长期习武练就养成的敏锐的感觉让他的心里诈然冰冷彻骨。那种感觉一口咬住了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的钻透了他的骨骼,弥散到他的全身。
接着就是一丝凉意划过了他的肩头,然后灼热的痛楚才在不经意间刹然袭来。
“游击,没伤着吧?”二牛熟悉的胶东口音从身边传来,又“呀!”的低声叫了下,“肩头挂彩了。”
“不碍的,”王彦一阵热血上头,狠狠的咬着牙说道:“终年打雁,却险些叫雁子啄了眼!”
二牛利索的扯下头巾,小心的为王彦包扎着伤口,“游击是被唬住了,俺却看的清楚,这厮还是有些诡异。”
“我也只是有些疑心,却不曾看出他的破绽,你又如何知晓的?”王彦没有推阻拦二牛的包扎,回刀入鞘,眼神也渐渐回转过来了。
“游击喜好器械,却一时间忘了世事常态。”二牛用牙和手指在王彦的肩头打了个结,唾了口吐沫说道:“这贼厮鸟的短刀既值三千贯,又从西京一路招摇过市,千里而来,敢是没有一个财主出的起价钱的?”
王彦一楞,眨了眨眼睛,“说下去。”
“即便那些财主老爷不识货,却有的是钱。那贼厮鸟既是急需的却是钱,如何又能错过了许多买主专一跑到这里发买?”二牛又轻轻的扶着王彦,“走吧,游击今夜还有大事要做。”
“你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王彦眼白一闪,仿佛不认识二牛一样。
“是个养羊官,怎的了?”二牛抬头望了王彦一眼,“游击都是知晓的。”
“那,那。。。。。你比我懂世事。”王彦脸上一热,自失的笑了声。
“也是看的多了,”二牛“嘿嘿”一笑,“俺原来那东家,就是个稀贝货,只是家里有钱。无论要的或不要的,总要和别家的财主攀比,俺也见得他时常花大价钱买些寻常根本用不着的物件。再者说了,俺原是个放羊的,寻常每只羊的秉性不明白不行。”
“就凭这个疑心他?”王彦转身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团黑肉,“哼”了一声。
“先前只有五成疑心,”二牛好象不解气,上前在那大汉的尸体上跺了一脚,“游击许他个饭碗,按说刚进虎翼营的,没有不好奇的,都是东打听西打听的要瞧个究竟。可他却没这个兴致,只处处留心游击的动向,俺便留心了。直到今夜,游击查探部伍,他也暗地跟随,俺才跟了出来。”
“你比无心细,今夜多亏你了。”王彦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欣慰,“日后不用执事相称,我俩兄弟相称,也更让我受用些。”
“。。。。。。。。。”二牛没做声,喉咙里低低的发着一些不知名的激动,小声抽泣道:“游击仔细了,这伤见不得生水。。。。。。”
“抛个坑,把他埋了,”王彦拍了拍二牛的肩膀,“今夜还有大事要做。”
。。。。。。。。。。。。。。。。。。。
“方才拿个了细作,”程生化一脸的铁青,“三更半夜大雨当头,还要往山口外面跑,被巡哨的拿了,又没有路条。是诸位谁府上的,就这说出来,我做主,免了他一半的罪过。”
满座的乡绅早就吓懵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晌才从第五桌上站起两个士绅,乌青着嘴,结结巴巴的说道:“小的。。。。。。。。。小的亲家有事,才打发个家人赶去,却是有路条的。”
“他们唤作什么名姓?”
“张三,。。。。。李四。”
“是么?”升化的眼睛若即若离的望着包振忠,却不一直盯着他,“如何不唤做其他的名姓?”说话间回身走到自己的席前,早有一个侍奉的文书抱出一卷纸签,一边在磨墨。
“今岁大事多,” 升化弹了弹衣脚,双手扶案,稳稳的座了,“贴补诸位的地租钱、安置难民、赈济百姓、设置蒙学、散药治患还有回买田产,一百二十万贯大钱抖落个精光。如今真定府官司衙门有堵了路,山里的货物也不比往常好卖了,我义军上下均是勒紧了腰带,就是教导一天也不过用七两粗麦饼子。”
升化低头把纸张铺好了,压好了镇纸,挥了挥手,“把那厮带进来,我当面问他。若果然是个不安分的细作,在座的诸位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这一干乡绅明知升化是在打骡子惊马,但事在其中不能不惊,早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面如土色,齐唰唰的离了席,跪到在地,“知事超生!知事超生!”的鬼嚎着。
少倾,两个小卒架着一个满身镣铐、血迹便布的人走了进来,却不进屋,“扑通”一声把那人扔在满是泥浆的当院。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升化淡淡的问了一句。
“。。。。。。。。。。。。”那个人言语不清的嘟囔了一下,颓然委顿成了一团。
“我让你报上名来!” 升化翻了眼皮撩了一眼,声音加大了些。
“。。。。。。。。。。。。。。。。。”那个人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旁的小卒一步抢上前来,手中的皮鞭“啪”的狠狠的抽了一下。
“包有贵。。。。。。。。。”那人被抽的一激灵,从牙逢中蹦出了几个带血的字,又一头载到了漆黑的泥水里。
振忠的脸白的象一块未染色的麻布,身子立刻发了一阵难以克制的颤抖,只是机械的紧抓这椅子的扶手,心里已经是浑然一片了。
“你好难请啊,”升化“格格”一笑,伸手把酒盏端起,略略抿了一口,“包大管家素日‘劳军’最是上心,今夜也是奉了你家主人的命去何处‘劳军’呢?”
“哦,。。。。。。原是这样的。。。。。。。” 振忠浑身有哆嗦,声音发着颤儿说道:“鄙人庄上运出的几车山货被卡在山口的关卡上了,非要五十贯一车的过卡税,鄙人怕闹了误会,便打发管家去料理了。”
“噢。。。。!” 升化一扬脖,依旧带着笑脸,身子一探,把手有伸“拿来!”
“。。。。。。。。不知知事所要何物?” 振忠一脑门子的汗,偷偷瞟了一眼升化,却不敢大声。
“路条,”升化短短的下巴上翘的角度十分自然,胡子宛然有序在嘴唇上排成整齐的两撮,“义军的规矩,没有路条的绝对不能放过!”
振忠的嘴仿佛要掉下来一样半开着,目光也变的呆滞了。他这些日子煞费苦心、机关算尽,计算着各个人可能的反应,却单单忽略了这条细则!
“没有路条么?” 升化的嘴唇抿了有下,“那包相公发运的又是甚样的货?贵纲纪又上去料理甚样的事由?”
忽喇喇天上打了个闪,一阵风过后,只剩下直直的大雨,扯天扯地的垂落着,打着院子里的树木花草逼逼啵啵的乱响成一团。
振忠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恨不得一脚就把瘫在地上缩成有团的有贵踹死!满以为他跟随自己多年,有些心思,才让他做了这等大事。又让他乘夜出山去通报官司衙门,好叫五日后里应外合一起动手, 苏瑛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束手就擒了。
可是这个不成事的狗杀才,给升化送了几回礼物,居然连个路条也忘记讨来!不知道送礼的时候他这捞钱捞惯了的手又瞒着昧了几成?!
振忠气的咽了口唾沫,诈着胆子喃喃说道:“是下头人不晓事,大约疏忽了,还望知事望在鄙人多次劳军的情面上,饶恕他这一遭吧。”
“劳军?”生化不动声色的把玩着块汉白玉的坠子,“包相公想必是说贵纲纪送来的几箱礼物吧?我都已经呈交教导发落了。诺,这块玉还是教导赏的。”
“小人!小人!十足的小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振忠就是再糊涂,当下也明白了,今夜竟是苏瑛和程升化早就做好的一个局,就等着自己上套呢!
“既然是包相公手底下的人不晓事,也只有问他自己了。” 升化眉毛一展,神采熠熠,“来啊,把包有贵剥了衣服,打不死的只管打!”
廊下早有几个小卒如狼似虎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有贵的衣服扯了,捆在当院的大槐树下,只几下皮鞭,满院都是有贵鬼哭狼嚎的干嚎声。
“包相公毕竟是个明事理的,” 升化一放手,“当啷”一声,把玉石坠子撂在了桌案上,“这上教导的原话。可我义军向来法度森严,贵纲纪又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由,牵扯起来,包相公必然不能解脱的。”
一边的小卒呈上一个物件,口称是:“从这犯人身上搜到的。”
升化接手一瞧,黄腻腻的一团,却是一个蜡丸,当下点点头,"包相公这蜡丸书好生怪异啊!教导体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愿杀戮,叫包太公没个下场,百年之后,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了。但这罚恐怕是少不了的!”
振忠一哆嗦,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强自移着步子走到升化的桌案前,一言不发的在早就铺好的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上了有句话“包振忠情愿乐输白银两万两、粗粮五万石。”没等走回自己的座位,便抽了筋似的瘫到在地上了。
一众乡绅见振忠服了软,自己断断没有再抗着的道理,一时间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在升化的桌案前各自写下了自己交纳的钱粮数目。
“凑乐,为各位助助酒性!”升化眯着眼笑了。
须臾,乐声大起,升化慢慢走到一晚上未说有句话的姚守庆的身边,笑着道:“请姚相公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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