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章 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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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衣织裤,贵在开头,编筐编篓,重在收口。
------谚语
姚守庆脑袋长了草似的,一路胡思乱想随着程升化走过了几十步,到了顶西头山墙脚下的一个房间里,几个侍奉茶水的文书端了个托盘,轻轻放下了,扎手扎脚的退了出去。
“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升化让了座,挠了挠头皮,又说道:“姚相公家大业大,铺面又多,消息最是灵通,我也用不着隐瞒了,如今我义军最要紧的事儿,便是这‘钱粮’二字。”
“区区不才,做了这个要命的知事。”升化的嘴角微微**了一下,“一肩担的都是担子,一头是上千百姓的生计,一头又是众位乡绅的人望。可偏巧这抱犊寨山穷水恶的,山多田少,民生凋敝。历来,当政者若是府库空虚,便只有两个法儿,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业主的主意。可是教导如天之仁,不愿又增添百姓的负担,只好委屈众乡绅了。下边或是有不晓事的,蠲免赋税,回买土地的事,做过了头的,得罪了姚相公,还请姚相公多多海涵。”
升化仿佛轻声的喘了口气,呆了一会子,一回身,却是脸带笑容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还是姚相公明白大事,不象外面那起子混帐行子那般不晓事理。先前送来的五百两足银,虽说不甚多,却照出了姚相公一片真心。”
守庆一字一句的琢磨着升化说的话,却还是左右不得要领:“就在今晚,这个‘程知事’于席间谈笑风生,指挥倜傥,却一锤子打的众位乡绅有苦难言,还险险要了包振忠的命!其余的话一个字也没有提及,现时却雍雍穆穆和自己说这些掏心窝子的体己话,莫不又是何苏瑛串通好,做的局?!”
“教导抚育地方,教化方民。鄙人薄有资财,微末孝敬,自是应当的,岂敢当得知事的夸赞!” 守庆立时站了起来,低着头,小心的说道。
“这抱犊寨方圆百十里,任谁不知道你姚相公是首富?我不打你的主意,你也休要惊异。”升化润了一下喉咙,扶着守庆座了。
接着递过来的当真是一个橘子,还有一张用正楷大字书写的“姚守庆纳银足五百两,占一股。”的记名文书。
守庆浑身一颤,历来只有“官要钱”的,哪里见过官司出过什么样子的凭据!
“小的却是实心捐纳,却万万不敢要义军的记名凭据!” 守庆的头低的更低了,双手拢袖,不敢大声出一气。
“我也给不起你这样的文书,这是教导让我转交的什么‘股票’。” 升化抬头思量的一下,显然他对这个苏瑛口中说出来的新鲜名词也不甚了了。
“股票?” 守庆只是知道打伙做买卖,都说的是“合伙”,却从来不曾听过什么“股票”?
“教导说了,今后凡是义军的工场作坊,姚相公也当的一分红利。” 升化摇了摇头,不解的笑了笑,“莫说是你,就是我这个‘知事’也不知其中的微妙。教导的心思,也是你我能揣摩的到的么?”
“。。。。。。。。。。。。。” 守庆脑袋中传统的思维习惯马上提醒他“危险”两个字,于是一躬到地,口中只是喃喃的、小心而有谨慎的说道:“鄙人万万不敢受!鄙人万万不敢受!”
“难不成要教导亲自送给你么?!” 升化上前一步,把文书塞进了守庆的怀里,脸上已经隐隐透露出些许不快了。
是的,他今天晚上为了苏瑛交代的任务,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耗费了太多的心血,紧绷的神经已经使他有些不耐烦了。
“教导明日还要见姚相公,我这就不虚留你了。” 升化一摆手,“来人,替我送姚相公。”
“。。。。。。,深谢知事厚意。” 守庆退出房门的时候,依旧如同吃了酒一般,总是拿捏不住要领,以致于差点被门槛绊了个交。
“今后这个门槛往下落三寸,已经有好几个乡绅绊着了。” 升化一转脸,透出了些许蜡黄的神色,“往下吩咐了,把寨中算盘打的利落的都找来,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今夜乡绅们认捐的钱粮仔细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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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风总带着些温馨的气息,悠悠的飘过冯家大院,然后被一缕草药的气息混杂进来了。
二门的过道上,一个小碳炉子里静静的火苗在默默的燃烧着,朱长荀就蹲在地上,抻着脖子不时的探看着药罐子里那将开未开的汤药。
“都似你这般拨弄,这水几时能滚的了?”一个宽厚的略带着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见过曹抚军。” 长荀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说道:“昨夜大雨,教导似乎又犯了些症候,只是咳嗽,夜里吃了几剂药也不见什么起色,我这也是心里着急。”
“病来如山到,病去如抽丝。”曹林拍着长荀的肩头说道:“只要吃五谷杂粮的,就是大罗金仙,也难免不得病。你侍奉教导,一应细务还是要你承办的,可你心急的毛病却总也改不了,如何能侍奉好教导?”
“。。。。。,是,” 长荀低头看着地,一只脚不自觉的磨蹭着,“我今后一定慢慢改,也叫曹抚军省心些。”
“既是今日教导身体违和,鄙人还是改日再登门拜望吧。” 长荀这才发现,曹林的身后又一个瘦高的、四十五六的乡绅模样的人捧着一个烫金的礼单子,局促的看着曹林。
“。。。。。恩” 曹林略一沉吟,他也知道苏瑛大病初愈,为了布置昨夜的大事,不知又耗费了多少心里,也不忍心就这么打扰苏瑛。可是苏瑛先前说的明白:“若是姚仲捷来见,不拘何时,都请进来”。
“教导原有吩咐的,姚相公若来,只管进去。” 曹林说罢,一摆手:“只怕此时教导心病却比身病厉害。”
守庆心里一轻“苏瑛如此礼遇,可见不是什么坏事了。”刚走了一步,却小心的退了回来,说道:“曹抚军是首揆,自是曹抚军前请。”
“姚相公是客,还是姚相公先请。”
“姚某哪敢,还请曹抚军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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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二人如此相让,只怕等到过年也进不来这院里了。”二门的院子里悠悠的传过一个声音,带着些无奈、惆怅和兴奋,却让人听了感到一些莫名的亲切。
“诺,”曹林一笑,“若再不进去,只怕教导要倒履相迎了。”
守庆身子一凛,正了正衣冠,把礼单子当胸捧正了,低头报名道:“河北西路真定府乡愿、晚学姚守庆请见。”

二门里面,滴水檐下,摆着张躺椅。虽是在早晨,六月底的天到底还是热的,那人一身灰蓝色的葛布长衫上还披着条毯子。一脸清白之色,额头裹着绷带,箜箜的咳嗽着,手里却握着本书卷,不时的轻笑一声。
守庆听乡里人们经常说起,教导是个白净的书生,却从来没有见过一面。自己虽然投机取巧的主动往义军这里送过不少敬贡,昨夜又得了苏瑛的“股票”,按理应当来日答谢,只是乍一见这青年书生,实在很难和民间传说的那个“上膺天命”的教导搭上什么关联。
“是姚相公吧,” 正没理会处,那青年书生把书卷搁到了躺椅旁的小几上,略一颔首,“在下便是苏瑛。只因贱躯有恙,未曾远迎,还望姚相公不要怪罪。”
守庆还是吓了一跳,虽然一见到这个青年书生,他也无法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心中便断定了是苏瑛本人。 可是当这个割据一方、手握几千兵马、生杀掌于一手的人就近在咫尺的时候,守庆不免还是一阵心慌!纳头便拜,急急的说了些什么自谦的话,连他自己的耳朵也没有听清楚。
“我原是要亲自去大门外迎姚相公的,无奈他们不肯。” 苏瑛一摆手,身边的几个小侍卫端过了两张椅子,放在几步之外,又奉上了茶水。
“教导礼遇过重了。” 守庆把布衫一撩,却依旧不肯座下。
曹林一边扶着守庆座了,一边又带着微笑说道:“姚相公昨夜接了三弟的记名文书,就要来拜望,又怕夤夜唐突。这不,一清早又带了大礼前来,真是太过殷勤了。”
“若天下的士绅有十分之一如姚相公一般明事理,哪里用的着我费这样的心血。-----姚相公座了,既是来了,我有些话要和姚相公说,或者姚相公还可施展兼济的报复。” 苏瑛招了招手,把要起身相谢的守庆又劝了座下。
“愚观古今儒者之论,鲜有不贵义而贱利者,其言非道德教化则不出诸口矣。” 苏瑛眉间一扬,又笑道:“然《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圣人又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则治国之本,必本于财用。城郭宫室,非财不完;羞服车马,非财不具;百管群吏,非财不养;军旅征戍,非财不给;郊社宗庙,非财不事;兄弟婚媾,非财不亲;诸侯四夷朝觐聘问,非财不接;矜寡孤独、凶荒札瘥;非财不恤。礼以是举,政以是成,爱以是立,威以是行。舍是而克为治者,未之有也。事故,圣贤之君,经济之士,必先富国着焉。然所谓富国者,必非曰巧筹算,析毫末,厚取于民以媒怨也,在乎强本节用,下无不足而上则有余也。”
守庆茫茫然。
咳嗽,又是咳嗽,两旁早有侍卫递过了手巾,苏瑛捂着嘴角:“我不过是现学现买,观得李盱江的《富国策》,记得这么一篇。姚相公乃是真正的经济之士,兼营农、商两业,山区之中在姚相公手底下讨生活的百姓,恐怕不在十千之下。”
“鄙人不过是荫承了祖上的薄业,一直战战兢兢的维持着,不敢谬承教导夸赞。” 守庆眼睛一转,立身站了,生怕苏瑛又在自己的身上打什么主意。
“姚相公请安座,我并不曾想从贵处取多少钱粮。” 苏瑛“吃吃”笑了两声,却一正色:“天下以农为本,却以商富。土地,农之本也,无地而责之耕,犹徒手而使之战也。如今土地兼并异益,富者日长而贫者日削,虽有耒耜,不可得食也。在下不才,才想了先前回买田产的法子,也为的是行周公先王之政。或有小错,得罪了众乡绅的,还望姚相公不要介意。”
守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苏瑛半礼半兵半买半抢的逼着这里的大户出卖田产,还说是什么“行周公先王之政”?还好自己的田产并不算多,大部分生意都在车马行、粮庄、赌坊和酒楼上,就是卖了几百亩的田,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的。
“而商者,立产业,通有无,使天下财货流通宇内。期间,输运、仓储、包装、牙济、发卖者,都于期间获利,也不知又养活多少生民。” 苏瑛又咳了几声,断断续续的说道。
守庆接着又欣欣然,因为到此他终于听出了苏瑛的意思。
“今日姚相公既然来了,我也是还有些事要和姚相公商议的,不知道姚相公可能应允否?”
守庆试探着说道道:“但凭教导吩咐,只要是鄙人力所能及的,无不从命。”
“不是吩咐,是商议。” 苏瑛晃了晃手,“三件事。第一,由义军出钱,要雇姚相公车马行的所有大车。不知道姚相公能筹集多少车辆?”
“。。。。。。。。。。。。。。尽力而为,五百辆总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教导要许多大车有何用处?”
“这个不须姚相公操心,只要半月之内,姚相公把五百辆大车预备齐楚了,脚钱我一个不短。”
“那二一件事?。。。” 守庆虽有不解,照顾自己的生意总没有坏处的。
“我既送了姚相公的记名股票,也需姚相公出些气力。” 苏瑛缓缓而言:“不是要姚相公捐纳什么钱粮。只是请姚相公回去号召众位乡绅,在山区之内多置办些门面店铺,多多收购些山中的特产。”
“这个自然是好的,” 守庆眉毛一簇,“只是山中百姓多困于田亩之上,一时间又如何寻的许多伙计?”
“姚相公但做就是,至于一应人手,我自然回给你送上。另外,还许你三年不纳税。”
“有教导许诺,自是好的,鄙人也当勉强为之。不知,这三一件事,是。。。。。。”
“自今以后,所有山里山外发运的货物,我义军只认你姚相公一家车马行。” 苏瑛淡淡的却是严肃的说道。
“当真?!”守庆喜的一跳,这么大一笔的独家经营权落到他的身上,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在下可以马上立字据,” 苏瑛又咳嗽了一阵,缓缓站起身来,眼中露出了一丝狡黠,“只要姚相公答应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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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礼物如何处置?” 长荀面对着一箱一箱的绸缎、药材、古玩字画和一大筐的铜钱,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教导有话,照单全收,全运到抚军处去。”曹林晒笑一声,又无奈的说道:“你以为这些物件都是好拿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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