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零一章 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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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伟人不单有他自己的才智,还有着他朋友的才智。
----尼采。
群山耸立,现出危岩和陡坡,到处都是倒塌在弯弯曲曲的山沟里的碎石堆,山脊象被熔化的金属一般,从山峰的顶端向下倾斜着。
一大堆岩石,上面长着些矮树,远远的看上去,毛茸茸的。岩石一重一重的堆积着,摇摇欲坠,不符合任何平衡的物理法则,却还是奇迹般的互相支撑攀附着,不至于崩塌下来。
“这本不是你该受的罪,”王彦敞着胸,拿过一个猪尿泡,“咕咚、咕咚”狠狠灌了几口,痛快的喘了口气:“可惜,陈遘老狗不愿再要你了。”
距离王彦不出五步,跪着一个囚犯。他凹陷而消瘦的脸上,双眼紧闭,张着脱了皮的、满是血泡的嘴巴,里面的牙齿一颗一颗的都看的十分清楚。
他的身子不停的哆嗦着,以至于需要两个士卒从后面架住他的肩膀,他才能勉强跪直了,似乎对他所受的一切和将要受到的惩罚如此的胆战心惊。
“若非教导有明令,早把你撕碎了喂狗。” 王彦没好气的瞥了那人一眼,“可老天作孽,坏人反到命长。今日我奉了教导的命,放你回去,你可愿意?”
那人的脑袋里仿佛“ 梆”的响了一声,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了。
几个月了,每天他就象一只老鼠一样,在士卒们的呵斥声和皮鞭无情的鞭挞声中一锹一镐的挖掘着山洞里那黄色的针状的晶体。没有人再理会他,没有人再服从他的命令,甚至于以前在他面前最上心巴结的部下,也会毫不犹豫的抢走他碗中那可怜的半个馊窝头。
“驻屯营”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名字。
可是今天,王彦的话给他带来了最大的光明。一瞬间,所有的呵斥、皮鞭、羞辱、饥饿和无时不在的死亡的威胁都如同倒下的篱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那人竟挣拖了架在他肩头上的手,爬过尖锐的碎石,扒住王彦的裤腿,高喊着“愿意,愿意!”全不顾手上和膝盖上已经被划出了道道血痕。
“哼!”王彦恶心的一脚把那人揣开,“以为在吃豆腐呢?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还须做一件事。”顺手又从常二牛的手中接过一个两尺多长、半尺多宽,打磨的滑不溜手的竹匾,“把这个带给陈遘老狗。”
“河北义军统领 苏瑛”几个大字深深的镌刻其上,那赫然就是苏瑛的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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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间连在一起的房子,靠窗的地方有一个镶嵌着大理石的花梨木桌案,案上堆着许多的名人法帖和十几方价值不菲的龙纹砚。书案坐手处,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瓶,插着满满的娇艳欲滴的鲜花。
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边的檀木架子上端正的放着一座和田玉的观音菩萨像,像前的小铜炉里一缕檀香袅袅而生着。
“老爷,茶。”敦实的老管家像往常一样把一个青花玲珑瓷的茶盏放到了姚守庆的手边,却没有注意到守庆眉间比寻常多出了一丝润泽的光彩。
“龙团胜雪,好茶啊。” 守庆轻咋了一口,悠悠的品味着萦绕在齿颊之间那种似有似无的原野的芬芳。然后兴冲冲的撂下茶盏,摸了摸两瞥油光的小黑胡,“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老爷用的自然是上品的,建州苑的细茶哪里是寻常人能得的?” 老管家的大白胡子一抖一抖的,自从今春义军进驻抱犊寨以来,他很久没有看见守庆如此轻松了。
“呵呵,是啊。” 守庆的声音现的那么轻松,“就是苏瑛待客,也不过是寻常的大叶子粗茶。”
“老爷此番必定发了利市,小的也着实高兴了。” 老管家树纹一样深的皱纹一瞬间散开了。
“也是祖宗庇佑,老爷我得了宗大买卖了。” 守庆顿了顿,提起一管犀角笔管的狼毫,刷刷的写了几行字,“往下吩咐了,两件要紧的事由。第一,选些精明的伙计,在山里多开十处铺面,只要收购山民手中的山货。第二,知会各地的车马行,必在二十日内调集五百辆大车听用。”
“。。。。。。。,是。” 老管家拢着袖,憨憨的说道:“原不是小的该说的,可是老爷新开了这许多铺面,又要收那么多的山货,调集那么多大车,这些货物却都卖与谁啊?”
“。。。。。。。。。。,这你不必担心。” 守庆稍稍楞了一楞,脸上的神情一瞬间转了几次,最后又露出了些许自得的神情,“自然会有大买主。”
“省得了。”老管家接过守庆的手书,转身刚要走。
“你也是跟了我姚家两辈子的老人了,难得几十年老尽心竭力的办差。今日还有这两百贯钱算是另外的嘉赏。” 守庆又写了一张纸,看着老管家惊异的、满是感激的眼睛,轻轻挥挥手,“到帐房支钱去吧,只是记住,不要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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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挺蹲在田埂下,漫无目标的挪动着双腿,眼光烦乱的寻找着地上被农人们遗漏的麦穗,尽管他觉得拾麦穗这样的活计不是他这样的半大小子应该干的。

“那麦样子也是能吃的?!你吃的多少便去拾多少回来。”霍延良气喘吁吁的扶着身旁的树木,瞪了一眼晕到在地的包有富,又没好气的盯着自己这个不安生的儿子。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唐奇的斗鸡眼咕嘟咕嘟的乱颤着,不自觉的又蹦又跳的跑了过来。
“射中个鸟!” 延良用力在唐奇的脑门上凿了一个栗子,“是他自己慌不择路,撞到了树上。早吩咐你们平日练功时不要太草鸡了,就是没个正形。回去让唐木匠好好管教管教。”
延良稍歇了一气,一转身,看着地上有贵头上硕大的青包,又不禁露出了笑容:“究竟是你们吓唬住了,也算是份功劳。“
“拿住了,拿住了!” 光挺的声音出奇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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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烧荒喽!”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夏日的晚霞中映衬着麦茬子噼啪做响的暴烈声,传的远远的。
“都给俺喊起来!”韩猛兴奋的招着手,随从的军士一个个使足了气力,扯开了嗓子高喊着:“顺风烧荒喽!”
“都尉大人,请茶。” 延良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粗陶的碗,送到了韩猛的面前。
“呃,老丈。” 韩猛余兴未了,拍了拍一身的麦秸杆,顺手又把延良扯着坐到了田头。“俺原是个铁匠,这翻田耕地的活计也做的不多。你说说,这收了麦子以后为何要烧田?”
“。。。。。,呃,呃。” 延良显然非常局促,他知道韩猛是苏瑛的结拜大兄,哪里就敢随便说话。
“嗨!”韩猛仿佛很扫兴,又把双手在延良眼前晃了晃,“俺也是个扛活的,就想请教请教老丈。”
“都尉大人也是星宿下凡,小老儿如何当的起。” 延良抑制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头低低的,不停的在一身补丁的衣服上搓着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
“鸟个星宿!俺也是吃五谷杂粮长成的,你便说了又如何?!” 韩猛性子急,一甩延良的手,却又后悔了,嘻嘻的裂着嘴赔笑道:“俺是直肠子,耐烦不住什么弯弯饶,还请老丈见谅。”
“呵呵,”延良一楞,居然笑了起来,“我也喜欢都尉直来直去的性子。”索性又盘腿坐正了,“这庄稼要长,全凭地力。半年长了一茬麦子,地力也消耗了不少,这烧田就是把剩余的麦茬子化了灰,雨一下,全都补进了地里了。再过一旬,便可再种些其他物件了。”
“哦!”韩猛眼睛盯着延良,嘴巴拘成了一个圆形,忽然一拍脑袋:“俺省得了,就如同俺打铁时也要淬火一般。”
“哈哈哈哈,”延良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都尉究竟是打铁的,我究竟也是种地的。”
“只是都尉但带兵打仗便可,如何要知道这些农活?” 延良咳了几声,又小声的问到。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韩猛嘘唏了一下,站起身来,“三弟说过的,俺回南部也要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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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些钱都是好得的么?”苏瑛悻悻一笑,把那张纸轻轻扔在桌案上,头也没抬的端起了药碗,“也亏的你好手段,包振忠这样的刺头也服了软。
虽然是大热天,程升化一身的石青色葛布袍子和头上的软璞巾还是穿戴的一丝不苟,脸上一丝自得的笑容却不敢露出来,赶紧把头低下,毫无犹豫的说道:“卑职哪敢贪天功为己有!若非教导雷霆手段,便有十个升化也断断办不了这样的大事。”
“你也不要自谦了。”曹林接过了那张明细的帐单,喜悦之情溢于颜表,“但凭这十二万两雪花白银和十万石的粮食,便是大功一件。”
除了例外情况,义军所有一切度支都需要曹林的那一支毛笔签署。他甚至比苏瑛还要清楚如今义军的财政状况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
杨辉主管的工场和作坊的收入因为要支付各家入股的大户的红利,是不能轻动的;钱老本酿造的烧酒虽然价格一涨再涨,可是这样消耗粮食的产业也因为粮食的短缺而不能大量生产,更何况所得的利润还要分给柳五三成。
如今将近五千的义军士卒和九万多山区的百姓每天都张着嘴等着吃饭!这样的状况无法使整个义军施行统一的配给制度,只能是因地制宜,让韩猛、关七各自就地筹粮,吴玉所部的粮饷是不能缺的,还要时常从牙逢里挤出些钱粮去安抚那个杜二杆。
这一系列事情的结果就只能是:自苏瑛以下,所有义军士卒每人每天最多只有一十二两粗麦,外加油盐柴米费十四个铜钱。当然,轻重伤员不在此列。
“就是这样,”苏瑛的眼中熠熠闪光,“你耐烦不怕琐碎,办差认真就是最好的一条。我说话算话,‘秘书郎’你就兼起来,只是正职还是抱犊寨的知事。”
“窑赖儿,” 苏瑛从躺椅中费力的站起身来,扫了一眼生化有点僵硬的眼神,若有所失的笑了笑:“去寻把锄头,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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