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信任就是关于进言的信任。
------《培根论说文集》
一切都静悄悄的加速着，抱犊寨就象一个刚上紧发条的陀螺，越来越快的旋转起来了。赶羊的牧童、拾粪的老人常常发现一拨又一拨军士快马从寨外急驰而来，一个又一个红翎急使又急匆匆的打马向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洪大有连他姑爹的头七都没过，就带着义勇社的后生们没日没夜的巡哨查岗，就连霍光挺也成天和那些半大小子寨里寨外的忙的不亦乐乎，各个工场、作坊也取消了休假，加班加点的连轴转开了。
“有大事了！”就是再愚笨的人也不难发现这些变化。
曹林刚刚吃了一口麦饼子，才嚼了几口，还没来得及咽下，门外报事的小卒又叉手站在门边说道：“五龙山吴公子差人来了。”
曹林“啃吃”一声，差点把自己那点每日可怜的定量粮食喷了个尽，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快请，快请。”
曹柳氏连忙递过一碗水芹汤，一边小声的埋怨道：“就赶这么几步么？吴玉又不是外人。”
曹林赶三急四的喝了几口汤，碗还没放下，便说道：“你不知晓，吴公子不比一般，他是忠良之后，连三弟都不曾怠慢，我哪里就敢托大了？”又挥手对小卒说道：“让来使小厅待茶，我随后就到。”
“既是你有大事，我也不扰你，”曹柳氏拿了块帕子擦拭着曹林嘴角的麦粒子，忽尔又笑了，“你就这般模样见客么？”
“周公吐脯，天下归心。我虽不敢自比圣贤，然义军大举当前，没工夫答理这些细枝末节了。”曹林说罢匆匆走了几步，俄尔，又退了回来，一把纂住曹柳氏的手，“你好歹也是当着‘同知抚军处’差使，这事也避不了你。只是回头你那河东狮吼小声点便是了。”
曹柳氏听了丈夫的言语，心里又喜又恼，刚想说他几句，不想门口响起一阵略带铜音的笑声：“贤伉俪如此恩爱，倒让小可实实羡煞得了！”
那个黄瘦中带着黝黑的面孔，挺拔的身材和一种习惯似的满不在乎的表情出现在门口，曹林一眼就认出了：“贺游击！未曾远迎，企望恕罪！”
贺毕打着晃就进来了，手里拎着几个桑皮纸的小包，嘴角永远是那种戏谑人生的笑容：“已经见过教导了，这才敢叨扰抚军大人。这几包不过是五龙山上自家的山货，知道曹抚军甚是清贫，却是从不收礼，就算是统一提调的军需用品交与抚军大人，可成么？”
曹林忙让了座，曹柳氏又忙着端茶递水，却不提礼物的事情，拉着贺毕的手笑道：“游击见过教导了？必定有什么吩咐？抑或是吴公子那里有些难处？都不用隐瞒，直说出来。”
贺毕开始笑的有些尴尬了：“我家大郎承教导厚待，视如手足，器械、人马、粮饷都是头一份的，哪里还敢奢望？只是。。。。。。。，还有一事要求曹抚军玉成。”
话说道这里，曹林已然明白了几分，必定是此次义军要夺取井陉，调度人马颇多，吴玉必然想要充任先锋，又抹不开面子，方使贺毕来撞这木钟。
“我说贺游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巴巴的赶两三百里的山路，就是为了送这些山货的么？”曹林哈哈一笑，却把个平日里游戏风尘的贺毕笑了个面红耳赤的。
“我义军即将大举，风闻教导已提调了几路兵马，不过又听说就连韩都尉也没弄着什么差使。我家大郎平日受教导厚恩，无以为报，此番愿请长缨，敢为先锋！”贺毕低着头，利落的一叉手。
“平日里我是和教导走的最近的，你们大约也是看中了这点，便来央我疏通疏通了。”曹林止住了笑容，脸色渐渐变的凝重了，“不过我素来不习军务，提调军马的事务一向都是韩都尉和教导商议定下的，这个。。。。。。。。。”
贺毕看见曹林面有难色，连忙凑进了又说道：“我家大郎乃是大才，那杜二杆却不过是个草寇，这先锋之职合不能让他夺了去，也是堕了我义军的威名！”
“游击稍安毋燥，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商议。”曹林见贺毕有些犯急，连忙好言安抚道：“你这番话想是也对教导说过的，却不知道教导是如何做答的？”
贺毕慢慢的、沉重的坐了，端起茶来“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却又无可奈何的说道：“教导不曾明言，只说道‘吴公子大才难得，我哪里就舍得不用？只是还要找曹抚军说话。’如今抚军大人也断不得么？”
贺毕这些话倒把曹林说楞了。一般来说，提调军马的事务，虽说是苏瑛、韩猛和自己三人商议定了，但曹林不熟军务，自己也就是负责后勤补给的一摊子，至于具体的行军路线、作战目标、战法的确定和将领的人选，自己一般也不发言的，如今这个三弟如何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了自己的手了？
曹柳氏心细，一眼望见两人都楞住了，端了盘果子，一边安抚贺毕道：“游击大老远来的，尝尝奴家自家种的果子。吴公子人才出众，教导都看在眼里，如何不欢喜？怕是教导这些日来事务繁多，他又是个举重若轻的秉性，怕还有什么细致的计较要让奴家这个屋外的参详参详？”
“。。。。。。。。。。，嫂嫂说的却有道理，如今我义军地方几百里，里外事务都要教导坐纛，却也要曹抚军帮衬着参详参详。。。。。。”贺毕听了曹柳氏的话，也稍觉欣慰，啃了一口桃子，流了一口的桃汁，诧然问道：“这果然是嫂嫂手植的么？”
“那还有得问么？只怕是滋味不鲜，不中吃！”曹柳氏连忙有塞了几个桃子，说道：“游击休要嫌弃，到了这里多吃几个才是正经！”
曹柳氏几句话仿佛提醒了曹林，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觉得有些把握了，一回身对着贺毕笑道：“你既来找我，我便说于你说说，不过是辜妄言之，你就辜妄言听之。说的好的，不要你夸赞，说的不好的，还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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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亭。
与往日午后的酷热不同，雨不大，却一直下着，然而又没有丝毫打搅山谷的静谧。
亭外的野花因浸泡在雨水中已经开始变了颜色，可依然芳泽可爱，甚至发出的味道变的更加浓郁了。
苏瑛一手握住韩猛的手，一手把盏而言道：“也是事务繁多，二哥实是脱不开身子，不能来送大哥了。小弟也知哥哥在南部滴酒不沾，今日送别，哥哥还须多饮几升，方显小弟殷勤之意。”
韩猛明显瘦了，一点暗黑的轮廓在渐渐高耸的颧骨下面变的有点灰灰的了，可是眼睛里的光泽却依然是那么光彩照人，“那个鸟秀才不来也好，省的听他许多唠叨。”韩猛把粗壮的胳膊一挥，酒盏在石桌上已经碰出了缺口。
“哥哥此去，有许多事情要做，”苏瑛又拉着韩猛坐了，事关大举，不由他不耐着性子唠叨一阵，“此番夺井陉、取资财、扩行伍，皆需哥哥用些绣花般的心思。”
“你说过许多遍了，俺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韩猛一阵急噪，跺了跺脚，却终于深深的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俺晓得！此番回去，便是要想方设法破了陈遘的‘长蛇阵’把他那些个兵铺一个一个拔了，造成我义军将大举从南部出击真定府的态势。”
“哥哥真将军也！”苏瑛笑的有点尴尬，嘴里却还在赞叹韩猛。是的，为了顺利的实施井陉战役，夺取富饶的煤炭产区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官军对根据地的封锁，苏瑛经过慎重的思索，下定的决心是：在南部广泛发动群众，多点出击，多路破袭陈遘费心经营的封锁线，同时利用陈遘大败之后急于防备的心理，造成一种义军将要大举从南部出击以夺取真定府的态势。暗中却声东击西，集结主力部队，出其不意的从西面出击井陉，造成战役的突然性，一举拿下这个兵家必争之地。
可是话好说，事难做。韩猛毕竟是三军统帅，夺取义军战史中的第一个县城，怎么能把他这个正牌子都尉撂在一边？可是西边井陉战役的文章却需要从东南真定府做起，又有谁能替代韩猛呢？
苏瑛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忍受了多少天韩猛如炸雷般的吼叫和睡觉时黄河凌汛解冻一样的呼噜声，把这事情厉害掰开了、揉碎了、嚼细了的苦口婆心说了几十遍，既要照顾韩猛的情绪，又要把事情说的滴水不漏，苏瑛甚至觉得一辈子都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终于使韩猛不太为难的接受了这个任务。
“自古大将者，所为全局者也。哥哥虽是做的穿针引线的事情，却如同做文章一般，总都是提纲挈领的。”苏瑛又给韩猛斟了一盏酒，笑的那么可怜，道：“日后论起功劳，哥哥当是首功！必是不错了！”
“俺不在乎什么首功不首功的，只要杀的痛快！”韩猛又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又一下子弹起身来，叉了腰大声吼了声，说道：“仔细告诉吴玉和杜二杆，好生做他们的活计！若是稍有懈怠，俺就扒了他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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