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一十章 破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离于众黍,则无英雄。
----李大钊。
透过前面半开的帘幕凝望,郑大松看见车上的灯笼摇摇摆摆,象是沼泽地里的鬼火在跳舞;道路两旁全是黑沉沉的树林;微风把小水湾里腐烂的芦苇和泥土、被打湿的青草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送入了七八辆大车组成的车队中。偶尔听见几声马匹打鼻响的哼哼声。然后,又是昏沉沉的寂静,又传过来辽远的、几乎是刚刚能听的出的野雁的沙哑的叫声和稍微近一点的鸭子的咕噜声。
夜,寂静的,在黑暗里猛烈的抖动着看不见的翅膀。
直到越过最后一个山峰的阻断,四面宽阔的如同满天都是天空的时候,大松才慢慢的放下了帘幕,抚摩着怀中粗重的刀柄,狠狠的说了声:“兄弟们,今夜我为你们报仇!”
“禁声!”车把势孟三楞一把拉住缰绳,回头喘了口气,向着身后堆的岗尖岗尖的麻包垛子说了声:“前面三里就是官军的兵铺了,别乱动,仔细砸了买卖。”
车队在一坐朝南开的土地庙前停了下来,谢四一步跳下了高高的麻包垛子,从头车转到尾车来回走了一遍,仔仔细细把所有车辆都检查了一便,却仿佛还有什么顾虑似的忙活了一阵,终于小步跑到头车三楞的跟前,小声问道:“都妥帖了么?”
“中了!”三楞兴奋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
“按照商议的行事,赚开门后,我们把车带到后院,尽管放火,后队自然会接应砍杀!”谢四脸上的雀斑微微跳了一下,眼角眯成一条缝,“若是砸了买卖,就算我放过你,无奈韩都尉的铁锏可是不饶人的!”
“起喽!”三楞把鞭子一扬,“啪!”的打了个空响,不长的车队又缓慢而又坚定的走开去了。
一个小卒撒开腿,飞也似的跑向两三里地后面的后队,去通知他们的卒正李成玉,所有行动都很顺利,只待前面火起,便一起砍杀过去。
不到一刻种,车队便赶到了一个官军的兵铺前,一到鹿岩把本来不宽的道路挡了个结结实实。
“何人到此!再不答话,我们要开弓放箭了!”一个官军小卒厉声喝道,引得兵铺内外一阵火把闪亮。
“官爷!休要误会!”谢四不自主的抖了一下,平日里激灵过人的他,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买卖,一步跳下车,却险些绊了个筋斗,“我们是小南庄的百姓,特意给官爷们送粮来的!”
火把近了些,那个官军小卒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四矮小佝偻着的身子,一手扶着刀柄扬着脸又问道:“你们果然是小南庄的么?送了多少粮食?”
“哎呦,官爷!”谢四佝偻着身子,见小卒没有过多怀疑,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故意把苦瓜脸上拧成了几道粗大的皱纹,“您老看看,我们全是小南庄的安善百姓。半月前,官司行下了公文,要各村各寨限期把夏粮都交上来。这不,我们一庄子百姓紧赶慢赶,方才凑了个**不离十,又怕耽误了时日,这才连夜赶来,还求官爷赏收了吧,老少爷们还赶着回家呢!”
官军小卒提着火把煞有介事的从头车走到尾车,拍了拍麻包垛子,尖声说道:“小南庄的份例是三百石吧,就这些?好象还不够数吧。”
谢四的笑容越发显的难看了,“官爷明鉴,今年年景不好,兵荒马乱的又闹流寇,一庄的老少都紧着裤腰带呢,虽说还差了七八十石的,我们却是懂规矩的。”手里却不敢耽搁半点,忙把一个不小的包袱递了上去,“都是小的们的孝敬,官爷们买碗酒吃。但求官爷们快些赏收,这一家老小还等着小的们回去呢。”
“甚事!”从不远的兵铺围墙里走出七八个人,为首的象是个头目,边走边喳喳忽忽的嚷道:“半夜三更的,闹什么妖呢!”
那个官军小卒一见便知头目来了,忙着一阵小跑迎了上去,“回禀队正,都是小南庄交份例粮的,都懂规矩,都懂规矩。。。。。。”手里把包袱忙不迭的递了上去。
那头目看了看包袱里的东西,拾起一个银角子,大约又一钱来重,借着身边的火把亮光仔细看了看,瞪的囫囵大的眼睛里闪起一丝喜悦,“难得他们尽心,又懂规矩,都是乡里乡亲的,婆姨娃子都等着呢!”
“得了!”官军小卒插着腰冲着车队一挥手,“还不快进去!”
看着车队渐渐的驶过吊桥,进了兵铺土夯的围墙里,谢四心里慢慢的刚松了口气,突然又见那小卒把最后一辆车拦住了,问道:“这挂车如何没装粮草?”
谢四被唬了一跳,嘴角几乎痉挛的仿佛要骂人的样子了,那刚好是装满火药、鱼油、硫磺的引火车!
“官爷!。。。。。。。。。,这挂车并无粮草,都是些酒肉吃食,还是孝敬官爷们的,怕和粮草堆在一起串了味,就不中吃了!。。。。。。。”谢四苍白的眼中透出些几乎是悲凉的情调,直勾勾的看了看大车,只求漫天菩萨保佑这个节骨眼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平素极其刻薄的嘴唇此时却仿佛连话也说不全了。
“还是你们有孝心,对了机缘或许知府相公能赏你个虚衔。”那小卒鼻子一皱,露出了笑脸,仿佛像个劣质的人偶瓷器,满脸的麻子凹成了许多阴影。
“。。。。。那敢情,还望官爷多多提携!”谢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干干的赔笑道,大车像掉队的大雁一样匆匆驶过。
那小卒笑呵呵的回身走了几不,又停了下来,呐呐而语:“一时被他说的得意,竟忘了,那,那,那一股子硫磺的味道!”接着浑身猛的一抖,眼睛诈然放出叫人眩目的光芒,头颅仿佛在脖子上旋转,叫出来的声音已然是不成样子了:“截住他们!车上都是硫磺!!!”
“去你妈的!”谢四头上顶着无数个包,实在难以再装下去了,“腾”的从后长衫的腰带抄起匕首,一下子就扎进了那小卒前胸,抄着浓重的河北口音大声嚷道:“兄弟们,做活了!!!”
官军的反应虽然晚了,但还有十数个小卒赶紧围拢上来,顿时把谢四围在当中,一边又乱糟糟的呼喊着同伴注意已经驶进院内的车队。
此时门外只有谢四一人了,四周都是煌煌忽忽的灯火和官军的影子,他一把匕首做挑又划,已经放倒了五七个官军,无奈器械不趁手,终于难以抵挡,身被十余创,箕坐于地,顺着嘴角“哗啦、哗啦”的直趟鲜血。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老子已经赚大发了!!!”谢四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一种生命的庄严,脸上的神情由尘世超然的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境界。他机械的把匕首扔向了快速围拢的官军,在爽朗而又柔和的笑声中,周遭的景物终于渐渐的变成了一种无尽的黑暗了。
天空在燃烧,仿佛大地在颤抖!

大松手中的刀已经砍缺了口,他的牙齿闪着光,爆发出一种那么感染人群的笑声,虽然他的周围只有二十多个从麻包草垛里跳出来的兄弟,而且已经被百十个官军包围了。
兄弟们已经把引火之物体泼到了四面八方任何一个可以燃烧或者不可以燃烧的物体之上,熊熊大火中,他们已经寡不敌众,已经不指望胜利了,只是希望能在临死前多赚几个本钱。
“队正!!”一个小卒跑的东倒西歪的,卷起一地狼烟,显然嘴巴已经不听使唤了,“报,报,报,报。。。。。。,贼众有来增援了!”
“直贼娘!还要吃了我么!”那个小头目柱了刀,不屑的说道:“留下一部围住院内的流贼,其余的都跟我来!”
然后他就后悔刚才说了那样的大话,明明七月流火,他却已经感觉到三九天没穿衣服的冷彻骨髓!“我的娘啊!”
在不远的旷夜中,铺天盖地的火把在冷酷尖啸的来回疾弛,上下飞舞!
“逃命去吧!”
“快点火把!”成玉靠在道边的大树下,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把口中衔着的草棍一把折断了,“兄弟们开路,让后面的义勇社每人举两个火把,慢慢跟着。”
一瞬间,树林里仿佛着了火,把那乌黑的暗夜照成了满天的紫色。
。。。。。。。。。。
韩猛的手在桌子上面不停的敲着,每一下都让桑鼎臣胆战心惊,那纸文书也读的结结巴巴的,“。。。。。。凡十五日,被毁村庄二十五处,失口三千余,丢失牛羊两百余,被劫掠粮草约,约八百石。。。。。。,我部战殁三百余人。。。。。。。”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韩猛坐在椅中没动,微微闭上的眼睛猛的一诈,却又像在压抑着波涛起伏的胸膛中的怒气,然后又抬起了略微有点苍白的脸,“这份家当俺赚的容易么?不过半个月,你倒大方的紧,丢的那么轻省!尹全东,你知罪么!”
全东的国字脸上满是汗珠,仿佛感觉到这座不大的厅堂里的空气全都窒息了。全东的眼睛痛苦而焦灼的打量着韩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丧师失地,卑职甘当军令。。。。。。”
鼎臣也吃不住烙铁,撩衣服跪倒,连声说道:“此番失利,不可全怪尹游击,鼎臣身为记室,赞画军机,也难辞其咎。”
“俺知道,你们都把这块地当个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韩猛一抬手起了身,“可你们就这么狗占八泡屎似的护着,又能保全得了多少?”
“。。。。。我等都是按都尉大人的意思,尽心竭力的守护着。无奈一节,官军侵扰皆是小股散兵,四面出击,我部人马本来不多,如何能处处守护的过来!”全东咬着牙使着劲,像一个平日舒服惯了的孩子第一次尝到事不如意的滋味。
“官军分散出击,你们就不会也分散出击么!”韩猛一抹脸,样子有些尴尬,其实这种“以分散对分散”的战术还是临走的时候苏瑛教授的,他也不是完全明白。可是残酷斗争的现实要求义军适时转变军事斗争的策略,韩猛也只好着猫画虎了。
“我部也分散出击?!”全东和鼎臣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口,眼睛里还像喝醉了一样迷迷糊糊的。
“官军虽迭遭义军重创,却是筋骨未损,尚可一搏。更兼陈遘老狗诡诈多变,才想出这等下三烂的手段。”韩猛嘴撇了撇,脸上的神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归宿,“可义军地小民贫,哪里就经得住他这样蚂蚁啃骨头似的乱扯乱咬?你们打仗要用脑袋,他来袭扰义军,俺们就这么干受着么?”
“可官军十里一兵铺,环环相扣,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乐至!我等又如何下的了手!”全东两眼盯着地面不服气的朗声而道。
“你个鸟东西!”韩猛紧走几步,真想一个穿心腿把全东揣个仰八叉的,“扼其首,挚其尾,斩其中,分段击之,不就破了!”
“。。。。。。,我部兵少,如何能照应许多地方?。。。。。。。。”全东心里一惊,万没想到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的都尉如何寻到了这么古怪的战法,可是嘴里却还是不服输。
“我部兵少,他陈遘就又十万甲兵么!”韩猛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一巴掌把全东头上的武生巾刮了下来,“你把全山区的百姓都动员起来,还怕陈遘那几个鸟兵!”
“。。。。。。。。。。。。。”很显然,全东一时还无法理解这样的战法,嘴巴喃喃几声,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依你所知,陈遘在这一线共有多少个兵铺?”韩猛的声音稍微柔和了,却还是保持着不耐烦的神情。
“约莫七、八十个。。。。。,据地势不同,每个兵铺五十、百余个官军不等。”
“上一战,真定府四千余众,折损了几乎一半,就算他陈遘再行募集,大约也恢复不了元气,且多有军士未经操练,算不得能战之兵。”韩猛卤莽的性情中那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又开始发挥着作用,“其能战之兵不过两千余众,真是紧要之处,不过没个兵铺百余官军而已。你的一个卒现在还有多少兵员?”
“我军累战,伤亡不少,每卒大约也只有七八十人了。。。。。。”全东细心的计算着,“可官军掘地为壕,深沟固垒,兵法‘五则攻之’,我部一卒也断断不可硬攻。”
“你算的是有型之兵,可无形之兵你可算了么?”韩猛僵硬的脸色中突然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南部地势相对平缓,土地也比西北山区多,人口居多,这也算是苏瑛对他这个大哥的特殊照顾吧。
“你把每庄、每村的义勇社聚集在一起,不是有添了数千兵马么?这个帐还不会算?”
“义勇社?”全东都快难过的笑了起来,“那些刚放下锄头的百姓?他们连刀枪器械都还没熟练,还指望他们能围攻官军的沟垒?”
“直娘贼!”韩猛好不容易放心了些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指望的不是他们,是你们!他们不过是为你们鼓噪呐喊而已。兵法‘虚则实,实则虚之’,你他娘的没学过么!”
全东讪讪而退,一边和鼎臣比比画画的边走边说,却惹的赵黑闼“吃吃”直笑。
“你又笑个甚咧!”韩猛没好气的一率手,黑闼失声而笑:“教导之法,活学活用,异日我义军开个武科甲,都尉必是状元及第!”
。。。。。。。。。。。。。。。。。。
“你还说苏瑛已无力再战了!”陈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视线从战报上抬起来了,用弯曲的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田继亮,脸上毫无喜气,两只眼睛闪烁着让人心寒的冷光,“如何一夜之间,百十里的地方上处处都有韩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