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闸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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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是用它所战胜的事物来衡量的。
----帕克《美学原理》
夜,沿着繁茂的森林慢慢的爬到了山顶,然后闭上了死神一样的眼睛。
折国良靠在山顶上那棵歪脖子松树下,浑身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吃力的把刀插回了刀鞘,然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振破的手掌又被汗水煞的一阵生疼。
傍晚的野外啊,火热又清爽。
远处的树林、村落、道路都朦朦胧胧的涂抹着一种淡紫色的霞光,好像一副模糊的山水画。太阳渐渐的近了,光线却变的越来越柔和,慢慢的只剩下琥珀色的光了。东边的天空里已经有些许悦目的湛蓝了,一颗徐徐升起的孤独的星星在引导着月儿露出的娇羞脸庞。绵河水的颜色渐渐变深了,一些晶莹的亮点开始在河边的沙滩上轻微的跳动着。
山上的石头开始吐出白昼吸收的温度,空气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一翻手,粗心的把所有的一切都模糊的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溶成灰色的一片了,
随后,寂静的黄昏降临了。
赵东岭的主峰上,一些士卒们借着落日的余晖四处小心翼翼地搜集着羽箭,核心阵地里七零八落横躺竖卧的都是衣衫褴褛的伤员,另外几个士卒垂着头忙着为伤员们做一些最简单的包扎。
国良的脸色显的很白,尤其是在一身被尘土和血迹沾惹的乌黑一团的衣领的衬托下,身下大红的战裙已经分不出来哪里是染料哪里又是血迹。他的眼泡微微有点浮肿,黯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些不安的忧虑。
官军的浮桥终于修好了,在两千多优势兵力的重压下,后山的道口理所当然的放弃了。在依据地形节节抗击之后,国良把几乎所有兵力都收缩到了顶峰主阵地上,虽然他十分清楚,在山地作战中,没有侧后的掩护,在军事上显的多么的愚蠢。
最近的一次抵抗,义军所使用的主要兵器就是最原始的石头。
蜂拥而上的官军得意的叫嚣着,似乎要把白天丢掉的脸面全部找回来一样,他们的羽箭密如飞蝗,无处不在,他们踏着焦黑的泥土鼓噪而上,似乎经过一场大火后,就算赵东岭的主峰上能有几个幸存的义军,也只能是被当作他们游戏的玩物而已。
无数弯弯曲曲的火线,很快逶逶迤迤的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红色的、金色的带子,一开始细碎的“噼噼啪啪”草木的燃烧声逐渐便成了鼎镬里“呼呼”的汤沸!熏热的山风把火浪一会儿卷到这边,一会儿又卷到了那边,浓密的烟尘像化开的糖水一样一股一股的向四面流去。
整个赵东岭都在燃烧着,甚至是脚下的泥土!
官军的火攻终于让国良感觉到心里的血一瞬间的流向了心底,那是一种茫然的恐惧,如同一个受伤的人看到一只手接近他的伤口时会本能的颤抖起来,虽然他本身并不相信恐惧。
国良的恐惧是因为他怕手下这些义勇社的农人汉子们中间传染上无法阻止的恐惧。
灼热的火焰扫荡着大地,密如飞蝗的羽箭斜着贴着义军士卒的头皮呼啸而过,官军刺耳的尖啸声越来越密集的泼洒在人们的身上,防御工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国良急促的喘息着,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哪怕只有一个人的逃跑,就等于把所有的守军生命全部出卖!他一咬牙,插着腰,狂怒着拔出了手刀,一脚踢中了一个险险攻上来的官军士卒的身下,手腕一翻,自下而上,把一颗人头连颈砍下!“好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尔!”
义勇社的士卒们在喧闹和动荡中挥舞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高度紧张的情绪和急迫的呼吸声中,没有人能听清楚国良到底说了些什么,人们只看见他面孔膨胀,仿佛是体内有燃烧的炭火,人们看到他的眼睛洞孔明亮,似乎瞥见了爆发的火焰!
“义军的威仪都在军士们的刀剑上!”一个满身是火的“火人”像一只野兽一样,猛的扑出了阵地,人们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动作,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腾挪闪转,刀光霍霍夹杂着火光闪耀,已经连续砍杀九名官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是一阵犹豫,义军的阵地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天的怒吼!
“娘的,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砍头不过碗大的疤,老子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去你娘的龟孙子、王八蛋,见了爷爷不下跪!”
“不让俺们活,谁也别想活!”
“拼了啊!拼了啊!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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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上义军的环形阵地就像是一个被压缩的弹簧,一个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的张开了!
“一人舍命,千夫难敌!”衣不遮体、浑身泥土的泥腿子们所爆发出的求生的**赛过了任何动员的豪言壮语,官军顿时被这种愤怒的火焰烧的晕头转向----后队的还在说笑着前进,却已见前队的狼奔鼠突的窜了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蒙住了视线,脑袋一晕,跟着没命的跑了起来!一时间枪刺刀砍,人如潮涌,马似山崩,死伤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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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人,”吕思详看见九名官军士卒气势猛烈的冲了上来,脑袋里飞快的计算着,“稍晚一步就要被围住了!不行,擒贼擒王!”思详紧紧的盯住了当先的一个穿着红袍的官军,仿佛是个小头目,“好歹就是你了!”
思详的心脏快的就要条出胸膛了,老天在上,那不是害怕,他现在连一点害怕的影子都没有,那是一种兴奋和好胜!思详心想手到,咬着牙挺着受伤的腿,冲了几步,向着正面的一个官军士卒冲去,却又一个大跨步朝右边那个红袍的官军头目使劲砍出一刀。
对方也不白给,虽然他也思祥的假动作被吓了一跳,却用刀往外一格,要躲了开去。却不料思祥的刀刚砍到头顶,又缩了回去,像毒蛇吐芯一样猛的刺向前胸。红袍的官军头目百忙中极其别扭的挪动着身子,横刀往下一斩,试图挡住思祥致命的一刀。
胜负往往决定于一个落空的动作或者是计算的失误。被动的反映终于使红袍的官军头目的动作慢了半拍,冰凉冰凉的刀锋已经穿透了他的肌肤,又迅速的拔了出来,他体内一震,嗅到了自己血管里狂飙而出的鲜血的腥味。
然后,他手中的刀慢慢的从手中滑落了,仿佛还有一些不可开释的迷醉,在失望的震颤中挣扎了一下,像一带熟透了的麦子一样,四仰八叉的跌倒了。
“好样的!”思详鼓励着自己,看着周围官军因为官长被杀而有些惊讶的眼神,思详甚至突然萌发出大干一场的豪情,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官军群中。
接下来一个官军的长枪被齐生生的砍做两截了,思详并没有丝毫犹豫,反刀一拖,不假思索的在那个官军的脖子上开了一个血槽,“第二个,。。。”思详微微向左闪过另外的一刀,横手一划,旁边官军的大腿上血溅如飞,“扑通”一声载到在地,“第三个,没有什么能挡住我!。。。。”思详把一支搠来的枪一把攥住,挺身往上撩了一刀,那个官军的脸破额穿,鲜血直流,倒下去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干透了的泥块,脑袋摔成了好几瓣。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思祥好似把上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已经精疲力竭了,浑身被汗水和血水淹没着,刀已经掉落的无影无踪了,只有拳头随着他的愤怒偶尔向前打击着。他全身都蔓延着灼热的伤痛,虽然他差不多闪躲开了每一次官军的打击。他语无伦次的咒骂着,他不知道自己的鼻子里流出的鲜血几乎枯竭了,沙哑又小声的不断重复着:“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
他的鼻子被打扁了,一只眼睛也被打的肿胀起来了,变的乌黑乌黑的。他从地上困难的挣扎起来了,却不料当胸又是一击,脑袋一阵狂响,手臂在空中胡乱摇摆了几下,终于跌倒了。
国良的刀法渐渐露出了破绽,他费了极大的精力对付着四面八方刺来的刀剑,他怒气冲天,自己竟被这些官军的“丘八”们弄的跟三岁的孩儿一样到处乱跳,但如果不是他在山羊般连续跳跃里急忙的躲闪,他的筋骨也许早就被砍断了。
然而就是那么一下,却击中了他的左腰,而且来的是那么凶猛,他的呼吸似乎也被截断了,步履有些蹒跚。一阵被羞辱的狂怒抓住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臂膀也开始变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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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长如一夜,不知道是谁的气息将国良幽幽吹醒,空气中飘动着一丝风的寒意。
当国良确信有足够的清醒后,一阵嘈杂而铮然的脚步声毫无秩序却又气势磅礴的从山脚下传进了国良的耳朵里。
无数双脚踩踏着无言的尘土,山道再也不会寂寞了,无数支火把照耀着黝黑黝黑的山头,缕缕山风又载着人声鼎沸而飘过主峰上的那棵老歪脖子松树。
“就不能轻声点么?”国良甚至有点厌恶这样的喧闹了,然而呻吟的低声却只有山间石头缝里的小草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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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部署,快看山头,快看山头!”一个小卒兴奋的摇着手,指着赵东岭主峰上几堆摇曳不定的火堆。
吴玉的心尖弹过一丝惊心的弦音,急躁却又轻灵的越过头顶上树木的枝桠,“传令全军,突击!”
夜痛了,散落满山的泪珠,变成了满山遍布的星星点点的火把。。。。。。
吴玉明白那几堆孤零零飘渺在顶峰上火焰的含义;“天黑了,我们还在赵东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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