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二十九章 遭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野心是一切虚伪和谎言的根源。
----恩格斯
星星从苍白的天空远远的露出一丝窥视的眼睛,太阳沉下去的西方残红尚未完全消逝,地平线显得格外的清晰。一弯残月透过林间枝叶交错的缝隙,百无聊赖的注视着错碟成一堆的密集的黑影。
车队停了下来,人们忙着栓马系缰抬行李埋锅造饭,队伍一时间乱哄哄的,贺毕拍了拍一个车把势的肩头爽朗一步跳下马车的笑道:“你这笑话不老成,‘僧敲月下门’如何被你说成了贼秃驴偷情妇的淫诗了?”
“贺大哥没见过那些穷酸厝大一齐会文么?”赶车的后身驻了车,麻利的把缰绳系在道旁的树上,红堂堂的脸上微笑的露出牙齿,因一路与贺毕厮混熟络了,显得不太拘束:“旧年我赶车路过正定,道边小店歇脚的时候就听见几个入京的鸟秀才一齐咬文嚼字。一个说了:‘贾岛的诗有纰漏,应该是僧推月下门?半夜三更敲人家的门做什么?’另外一个却十个屡试不第的,粘着半尺长的胡子想了半天放说道:‘贾岛的诗会有错么?必定是你读书不精,错会了本意。你说的那是写贼和尚幽会情妇的,门是虚掩着的。’”
话音未落,已笑倒了周围一大片。贺毕笑的直挪肚子,半晌才吭吭的喘过气来,直着赶车的后生说道:“那落第秀才真真好本领,羞死贾岛!”抹了抹笑出眼眶的泪珠,透了一气说道:“一路上闷热,说些笑话消遣,倒也痛快。你们看好车辆,早点吃饭休息,明早趁着天凉好走道。-----马不要解开缰绳,让人去溜溜。”
天生诙谐的贺毕押着车队一路向西,起先是和押车的部众一路说笑,后来又不时的顺着车队前后查看说笑,到最后看到一个后生滔滔不绝的说笑话,甚觉有趣,干脆一**坐到他车上一齐胡侃瞎聊,倒把一应探路督察的差使交给了手下的一个卒正。
从井陉往东北方向折过梅峪,再折向西南,不过两三天就能到抱犊寨卸车交差了。因快到了根据地的腹地,所过村镇都有当地的知事每日迎来送往,也没有不开眼的绺贼敢于骚扰这支庞大的车队,只是在没有村店的时候才需要自己开火做饭,贺毕带着二百来号人马押着一百多辆大车,走得不紧不慢的。
因道路不宽,车队分成了几个部分,赶车的伙计常年走道自有规矩,把大车头尾相连围成一个圈,人和马匹都宿在圈内,贺毕带的军士警戒在外面一层。
众人一路劳累,烧水做饭一通吃喝,聚在一起说笑了一阵也都纷纷睡下了。贺毕带着几个随从几处查看了一阵,觉得没有什么异样,吩咐了岗哨:“仔细差使,到了抱犊寨放你们三天的假。”便也转过一个避风的小山包后面歇息去了。
月儿从山岗后面升上来了,草坷里蛤蟆吹着悠扬的笛子,蟋蟀尖锐的颤声跟着星光一闪一动,微风吹拂着树枝,从里深处是不是的传来一阵阵豺狼的嚎叫,过了一会儿,却又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时至半夜,忽然听见一支起火“腾”的冲天而起,贺毕正睡的香甜,猛然一个咕噜惊醒,手按刀柄,脑子里依旧懵懵懂懂的。少时,一个哨探急火流星似的赶到进前,不及施礼急切的说道:“报!东北面发现许多人马,不知是哪一路的,口令也对不上!”
“再探再报!”贺毕此时已经醒的双目如炬了,一挥手又说道:“全营点起灯火,等我的军令!”
吩咐完后,贺毕也来不及带领随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等上了小山包,睁大了眼睛观察动静。东北方面已经是一派火光冲天人影重重纷纷乱毛一团,黑乌鸦鼓噪一般人喊马嘶。贺毕的脑袋急速的思索着,“若是教导派人接应,断断不会对不上口令。可这是快到山区腹地,如何半夜来了许多人马?”
正在思量不定的时候,东北面一阵喊杀之声骤然爆发,起火信号也流星一般射向了本队。
车队里的人群都被惊醒了,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一个个惊慌四顾,不知所措,马匹也被惊吓的四处乱跑,踹到了不少人,总是被大车围住,没有搅乱营地。
贺毕此时已经非常清晰的做出了判断,必定是敌军!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急忙下了小山包,把刀大喊:“这是一小股残余作乱的绺贼!各卒不要惊慌,拉起绊马索,结队准备厮杀!哪个卒正胆敢弃阵-----杀无赦!”
不等贺毕说完,哨探的兵丁又飞跑过来立报而道:“敌兵已突破外围警戒,冲了过来!”
“多少人,是步军还是马军!”
“前队冲进来的大约只有一百多人,都是步军,后队有多少,隐约看不清楚!”
“外围警戒的一卒人马呢!----人都死绝了?!”贺毕真的有点着急了,一脚踹翻了报事的小卒。
“回大人,”那小卒坐在地上一捂肚子,喘了一息,手指往后一指:“他来了。。。。。。”
贺毕转脸看时,果然是前队外围警戒的卒正一路跑了过来,肩头带着一只箭,衣衫破烂不堪,一脸的血迹,带着二三十个败兵踉踉跄跄的便跑便喊:“贺游击,敌军突袭了!。。。。。。”
这个时候东边儿的杀声已经越来越大了,一闪一闪的灯火映着贺毕生铁一般僵硬的脸上,一明一暗的甚是狰狞。他一动不动的兀立着,看了一眼前队的卒正,问道:“你的人呢?”
“回游击,我这里七八十人,遮挡不住敌军夜半偷袭,。。。。。。”
“所以你就跑了!把来路让给敌人了!”
“。。。。。游击!”那卒正看看不对,踉跄向前几步,仿佛还要解说些什么。贺毕反手拔刀“仓啷”一声板刀一闪弧光,那卒正已是浑身血流如注,“扑通”载倒在地了。
“谁在敢弃兵逃阵,这就是榜样!”贺毕的脸死灰一样惨白,双眼电光一闪看着败退回来吓的傻乎乎的溃军,“谁敢带队杀退敌军,这就赏他一个卒正!”
。。。。。
“我!”报事的小卒一驽身子,站立而起,“求游击再给我加派三五十人,我把敌军杀推回去!”
“好!”贺毕指着一众溃军,“这才是好汉子!我再给你加派三十人,把敌军杀退了,你是首功一件!”说着把手中的刀也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要不是敌军的血,要不是你自己的血,总是要把他喂饱了!”
“明白了!”那小卒双手接过带血的刀,“叱啦”一声把上衣撕了,扬臂大喊一道:“是孬种的别跟我去丢人!是好汉子跟我上!”那一众溃兵方见贺毕杀了自己的卒正,股颤心惊,又看到小卒一霎时便升了官,还给自己加了三十生力军,愣了片刻,也一齐发一声呐喊朝着东北方向杀了过去。
贺毕转头命人点起双倍的灯火,又匆匆赶上山岗,他表面上十分冷静,其实心里早就揪成了一团,两手紧握满是冷汗,张大了眼睛死盯着东北方向。
惊慌的人群看到游击主将如此果敢镇定,都不再慌张了,纷纷收拾器具准备厮杀。因贺毕所部大多是跟随多年的老部曲,防备偷袭的准备经验也比较丰富,俱都解下了系车的粗绳,就在地上把绊马索扯的如蛛网一般,别说是马军难以通行,就是步军前来,也举步难行。

贺毕的嘴一直没有合拢,虽然开口不大,但是他那尖而稍显细长的下巴好像就要掉下来了,仿佛全部的苦恼和忧郁全部集中在他那张充满困惑的脸上-------“是什么人前来偷袭!?”他此时最担心的是前队被击溃,敌人占据了峪口险要进而缓步推进,那整个阵势就非常难以挽回了。
“再派三十人前去援助,仔细捉一些活口回来。”贺毕又命令道。
东北面的杀声骤然炽烈起来了,人喊马嘶刀兵向碰喧腾异常,几处失火都是旋起旋灭。他知道那是前队的人开始反攻了,短兵相接性命相扑的白人格斗激的他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出冷汗,不多时,杀声骤然停止了。
贺毕望着黑黝黝的夜色一片一片的连接不断,却又无声无息的,不知道是敌人胜了还是自己人胜了,又摸不准敌人的实力,尽管一身急躁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多时,东北面忽忽悠悠跑过来一丛小火把,贺毕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他知道敌人在黑夜中是不可能单兵冒进的。
果然是报事的,“禀游击,敌兵已经杀退了。”
“兄弟们伤亡多少?”贺毕问的很急促,他带的队伍本来人数就不多。
“呵呵。。。。。”报事的居然裂嘴一笑,大约嘴里进了沙土或者是人血“呸呸”地唾着,“敌那起子日撮鸟大约不惯常夜战,前阵仗着人多得手后居然不敢再往前了,只是远远的放箭。兄弟们冲的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连死带伤的只十六七人。------卒正却是好样的,叫人卸了只胳膊还砍杀不停!”
“好样的,回去我给你们都请功!每人赏一条大羊腿外搭一壶好酒!”贺毕一阵轻松,抹了一把额头上密密的汗珠子,又问道:“你看清楚对面是什么队伍,有多少人马?捉到活口了么?”
“夜太黑了,人影重叠看不清爽。约莫看着当面的没有什么旗号,都是杂色衣衫,刀枪器械也都杂乱的很。他们跑的时候隐约听见后面还有人相互喝骂的声响,人马大约两三百人。捉到十几个腿脚慢的,都他娘的一个个怂包软蛋直求饶!”
到这个时候,贺毕已经可以做出十分准确的判断了,“早就说了,无非是一伙不开眼的绺贼,希图抢个彩头,可惜他预见了我们!”贺毕哈哈一笑,又恢复了寻常嬉笑的脸色,一把从身边的随从那里拽过一只长枪,却又觉得不称手,丢了回去,边往山包下面走边笑道:“都给老子集队,留下姚仲捷的伙计看车,其余的全数杀过去!-----给我寻把好刀,他娘的我的刀但愿那小子没闹丢,使的顺手!”
“把俘虏带过来,”贺毕说罢,报事的小卒刚回身要走,贺毕一手拈着刀柄肃立着眨了一下眼睛,又吩咐道:“不,我到前队去看他们。”
峪口附近,义军的前队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正在忙着构筑临时工事,十几个俘虏衣衫褴褛头破血流生猪似的捆着,一个个哭泣求饶不止。贺毕从他们面前来回逛了两回,觉得似乎面熟,走到一个面相还算老成的俘虏前面,突然断喝一声:“他娘的天井沟反水了!巴巴的派你们来送死!”
“大人饶命啊!。。。。。。”那个俘虏被这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吓的浑身乱斗,语不成声,扯了一尺多长的鼻涕哭着说道:“不是小的们要反水,是几个先前杨寨主的兄弟要替杨寨主报仇,。。。。。趁着杜寨主领兵去取井陉,勾串了定州府的官军。。。。。。。。”
虽然事先有些猜测,听到这里贺毕脑袋“嗡”的一炸:“果然是杨进的余孽作祟!”当初杜二杆为平杨进内乱,不愿牵扯太广,只于摆宴间诛杀杨进了事,其余一众随从一并打发到沱沱河据守河岸去了。贺毕当时就觉得处置有欠妥当,碍于二杆子的面皮,又担心抱犊寨苏瑛的病情,也就没有多理会了,不想今日却酿成大祸!
接下来俘虏结结巴巴说的什么贺毕根本没有听清楚,只知道脑袋里一片空白,心里在算计着什么也不甚明了,突然又厉声问道:“你们来的多少人马?分几路部署的?!”
“。。。。。这一路就五百多人,他娘的官军不是东西,自己偷袭抱犊寨去了,偏让俺们走远路,堵截杜寨主的军马。。。。。。”那个俘虏说道这里,还“呸”了一句,遂而又凄凄惨惨的哭诉:“。。。。俺们也是没办法,坏主意都是杨寨主几个兄弟拿的,求大人饶命啊!。。。。。”
此番战役,义军几乎倾巢而出,抱犊寨连义勇社和随军武学都派遣出来了,已经没有任何像样子的防卫力量了,此时官军趁机偷袭,苏瑛等人岂不束手就擒!?
贺毕的脸一时变的死人一般苍白,嘴唇紧要咬着,凶悍的能杀人的眼光紧紧盯着那个俘虏似乎要把他的心肝都勾出来。黑夜之中,那俘虏看不清贺毕的脸色,却被他眼光中的利剑吓的浑身抽搐,一个劲的把脸埋在地里不敢出气。
“哈哈哈哈。。。。!”贺毕突然放声大笑,手指俘虏,朗声大道:“真真是个蠢蛋!教导早就知道杨进手下并无善类,无奈一时拿不住他们的把柄。这才和吴游击、杜寨主商定了这个计策,只要你们自己自投罗网!你们就做了听话的狗子,巴巴的前来送死!”又停住了笑声,排着那俘虏的肩头,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吃粮听差,论罪不过是个协从。看着你们铁定要挨刀,心里也不忍,给你们指条生路,你可愿意?”
“大人超生!大人超生!俺们情愿听从大人吩咐。。。。。。”十几个俘虏听着活路在前,谁愿意自己往刀尖上闯,一个个磕头好似鸡咄碎米。
“这就放你们回去,告诉同来的,只说是教导早有良谋,只等他们自己送死!不过教导如天之仁,雅不愿多杀人命。只要你们能悔过自新,立功杀敌,照样立功受赏!”
“俺们情愿跟所教导,水里火里永不再反!。。。。。。。”
。。。。。。。。
看着一众俘虏失魂落魄的跑回去了,贺毕突然一转身,吩咐随从道:“命令全营集队这就杀过去!-----派几个机灵的兄弟趁乱跑回抱犊寨报信,每人一百两赏银,让曹抚军给!另外也要立报吴游击知晓!”
一时间长道上所有待命的义军全部集结已毕,贺毕利索的翻身上马,取过小卒递来的一把手刀,挥舞了两下,觉得手感还不错,扬刀大喝道:“打仗就是这样,他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又被唬住了,咱们就凭个胆壮心齐!兄弟们,给我杀!升官受赏就看这一回了!”
“杀!!!”
贺毕带领剩余的二百多义军可着嗓子一阵大吼,平地响起一阵炸雷,火把像一支火蚰一样直涌向东北方向杀了过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