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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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早晨非常清澈,鸟儿淡淡的剪影从温和的阳光下一晃而过,婉转的歌声被林间的露珠湿润的格外清亮。
五百人的队伍没有一匹马,走的无声无息,却足足拉了出一两里长,像一条细细的黑线一样在山谷中蜿蜒游走,时而依山而南,时而又向北折返,却始终毫不犹豫的向东边挺进着。山道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有的地方还是人迹的景象,有的地方干脆就是一片榛莽荒石,连山羊都不轻易行走。
杜二杆因脚上伤势尚未痊愈,乘着一乘二人抬的凉轿,十几个寨丁轮番倒换的扛轿,走在距离前队大约半里的中间。饶是如此,一夜的颠簸也让他脸色黯淡,浑身酸软。
“拿些醋来。”二杆子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俺喝一口。”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一酒,二醋,三水”劫道的行军规矩,醋排第二。二杆子一口醋下口立时酸的吃牙咧嘴,却也是满口生津。他把醋葫芦递还给了随从小卒,看着队伍说道:“往下传话,就地休息一刻。有屎尿的赶紧撒,不许胡乱走动。-----叫前头探路的过来回话。”
过了一小会,一个寨丁磕磕碰碰的挤着人群跑道轿子边上单膝一跪:“寨主唤我?”
二杆子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远处高高低低望不到边的山峦,问道:“走了多少路了?”“回寨主的话,俺们走的是小道,一夜只走了四十里。距恒村还有三十里上下。”寨丁擦了一把汗。
二杆子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几时能到?”“寨主,翻过这个山头往右坡道再往下走,大约还需要两个时辰左右,不过这路是在难走,平素采药打柴的都不走。就依着山势走,道路稍好些却要多花些功夫。”
“少废话,直往前走要多少时辰。”
“回寨主,大约要多费一个半时辰。”
二杆子低头咬牙思量了一阵,“嗯”了一声:“走右边坡道,现在天已经打亮,不怕鸟兽惊叫了。让前头的向导多费把子气力,回去少不了他的好处。------你带五十个人打前站,到了村子尽快占了南面的山头等待大队人马,再几个机灵的兄弟便装到村里查探一下。”
“是了!”寨丁一抱拳,又靠着山边挤着人群走了。
“就这般布置了,下令开拔。”二杆子对这随从小卒说道:“不许装熊,一个人也不能落下。”
一众人马又在太行山万峰壁立危崖嵯峨中游走着,一时视野开阔天高地远一时又幽深阴晦昏天黑地,期期巳时末,方才赶到恒村南面的一座破损的土地庙停了下来。顷刻之间破败的廊间树下站满了黑压压的寨丁,不时传来低级头目喝令休息的口令声。
“禀寨主,恒村地面已经查探过了,不到三十户的穷村子,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什么异样的动静。”歇山檐下,打前站的寨丁累的眼泡翻白,说一句话喘两口气。
“你干的不错,庙祝如何打发的?”二杆子站在老柏树的树荫底下,跺了两脚,“半天不沾地,脚都麻软了。”
“把那个牛鼻子捆了,”寨丁吭哧一笑,又接不上气了,“他。。。。他吓尿了一裤子,还。。。还以为是附近山里下来做买卖的大王。”
“传下去,歇一会儿。这庙封了,只许进不许出,上庙来的都押到后殿。------没有俺的军令,兄弟们不可擅自走动。”二杆子微瘸着腿,直往庙门里走,吩咐随从寨丁:“开饭,吃饱喝足,才好厮杀。-----不许饮酒!”
一声令下,寨丁们倒了一片,一个个从身上的包袱内取出卷好的煎饼大葱熟肉馒首就着葫芦、猪尿泡里的水一通胡吃海塞,好好的一座土地庙前顿时狼藉一片,人相喧嚷如同菜市一般热闹。
二杆子一张煎饼还没吃完,已经被吵嚷的心烦意乱,一把拉过一个随从寨丁扇了一个漏风巴掌:“他娘的,老子吃顿饭都不得安生!谁再吵闹,让他到后山墙上磨嘴皮去!”寨丁捂着赤肿的面颊屁颠屁颠的跑出庙门,扯开嗓子嚷了一通,人群才渐渐的安静了。
二杆子坐再神桌后,一手撑这脸,一手拿着煎饼却再也没有胃口了。他被吴玉一番话勾起了兴头,巴巴的带着五百人前来伏击官军,却不知道官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战力如何?自己这边如何布置?主攻、策应、后援怎么派遣?想了一道还是没个头绪。
人和树在日头底下的影子越来越短了,寨丁们一夜行军困乏已极,一个个扯开了呼噜溜着口水磨着牙说着梦话睡倒了一大堆。
忽然一个响亮的吼声把庙里庙外的寨丁都惊醒了,忙不迭的四顾张望,却是二杆子站在歇山檐下扬着脖子大声说话了:“都说兴**最能打仗,老子偏不信!他们是两条胳膊架着一个脑袋,你们就少了一根逑毛了么?都给俺打起精神来,好生打个胜仗,长长山寨的威风!”
寨丁们看着自己的寨主拍着胸脯怒目大嚷:“这一仗老子只带五十个兄弟打头阵!官军人数虽多,麦秸跺再大压不死耗子!跟着俺打头阵的每人一百两十足纹银加一壶‘太白醉’----那是最顶尖的酒,俺和教导三哥要去!你们要是觉得自己裤裆地下的话儿还是人逑的,自己出来报名!”
金钱、美酒还有豪气,这群寨丁立时被二杆子的一番话鼓舞的热血沸腾,面目通红,一个个胸脯拍的山响,甚至争吵的不可开交:“胆小不得将军做!三刀六洞,小的们跟着寨主水里火里,拼娘的一身富贵尊荣!”
“好!”二杆子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一把拽出雁翎刀虚劈了一下:“都是好样的,杀了那起子日撮鸟的官军,拿他们的心肝下酒!”
。。。。。。。
未末时牌,整个林子的树枝没有一声悉索,打不破的寂静笼罩着四野和身后的恒村,万物仿佛都死尽了。
距离恒村南面不足五里的地方,一条曲曲弯弯的深谷蜿蜒而过。渐渐的一缕一缕细碎冈尖的尘土汇聚成一漫铺天铺地的混沌一团了,尘云移动着,又渐渐的有了人喊马嘶的声音了。

报事的小寨丁小心又快速的移动着身子,跑过一个土岗向二杆子禀报:“来了!”二杆子偏着脸“咕咚咕咚”灌了一葫芦水,喘了一气:“告诉兄弟们放过前队,直取他的中军本队。”
站在山岗上看下面的情况看的很清楚,大约有二十多个官军的尖兵在谷底蠕动着,走的不快不慢的,似乎是在探路,前队约莫二百多人已经停住,后面大队人马却还在行进着,只有三五十辆大车夹在队伍里,都用芦席铺盖着,几个马军来回游弋传递消息。
二杆子没声的一笑:“真他娘的大胆,就带着这么些辎重轻装偷袭。-------传令下去,都沉住气,听见俺发第一箭再好生使出本事来!”
那二十多个尖兵散成一条直线,东张西望走走停停,不时吆喝着相互壮胆,又好像再惊吓什么人似的。磨蹭了半天,看看深谷两边的山岗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才回头招呼前队一齐开进。
二杆子蹲在谷顶的一从灌木中间叼着根草棍,耐着性子数着山下的如蚂蚁一样移动人头,心里面狠狠的骂道:“直娘贼,都以为老子劫道的大晌午的要睡觉,你们好偷偷过去,今番却要叫你吃顿好打!”
官军的前队已经走进谷底深处了,过了一阵子,本队人马也渐次开拔,刚刚走了二百多步,二杆子“忽”地一长身,手中一松弓弦,“嗖”的一声一支带着红稳布的羽箭发出一种骇人的尖啸直扑官军而去!
一阵呼哨声接踵而起,山岗仿佛倒塌了一半,五百寨丁从藏身之地一跃而起,呐喊如雷,手中的羽箭更是密如飞蝗。
“杀啊-------!”
官军士卒大热天的行军,走道这里的时候本来就晒的晕头涨脑目眩神迷,一开始竟然恍如梦中,直到身边的袍泽一个个血染黄沙中箭倒地才回过神来,却似没头苍蝇四下里乱作一团,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更人心惊胆战六神无主。
深谷两侧刀砍斧凿壁立直上,根本无法往上强攻,谷底更是狭窄的两人并行尚且困难,二杆子所部几番箭雨,官军登时死伤一大片。过不多时,一个官长模样的铜盔铁甲策马舞刀踹倒了一排排的人,一边怒吼一边连连砍杀乱兵,官军这才一个劲的直往谷底深处狂奔。
“他娘的要跑!”二杆子在山岗上瞧的清楚,一双眼睛立时充满了暴烈蛮横,一边大喝道:“往下扔石头砸啊!”一手取刀一手握了把了匕首,一声招呼:“敢死队,跟着老子杀下去!”
箭雨停歇了一下子,正在狂奔的官军有的以为危险已经消除了,站在低下傻傻的直往山岗上看却不妨被后排的人一阵推搡倒地不起,活活的被踩死了;有的扯着脖子吵吵嚷嚷在号令整队;有的没头鸡似的寻弓觅箭提刀拉马,看意思好像还要大干一场,一时间忙无头绪,开锅稀粥一般乱作一团。
太行山上有的是石头,“轰隆隆”声中,山岗的另外一半仿佛也塌陷了,石雨一般顺着山头泼了下来。可怜这些官军毫无防备,一霎时就被大乱了建制,乱的官寻不见兵,兵找不到官,号令不能相通,左右不能相顾,立时活活砸死一大片。惨呼痛嚎声中,胳膊大腿满地都是,乱麻麻的被碾成一团肉泥,人头在底下被胡乱踢的滚来滚去。。。。。。。
眼看着一堵“石墙”瞬间把道路堵塞,前面二三百官军被堵截得进退不能,二杆子“叱啦”一身撕掉了上衣,舞刀大喝:“升官发财不怕死的随俺来!”。
石头和羽箭依然交加不止,二杆子口叼匕首身背大刀带着五十多敢死队顺着绳索直降谷底,刚落脚,就觉得一阵寒光扑面刀风凛冽!
二杆子脖子一缩就地打了个滚躲过这一刀,再看对面,却是那个官军的官长。
死马就在不到十步的地方,被巨石压得就只能看的见一条马腿,对面的人头盔也丢了,衣甲也散乱了,灰头图脸,一蓬头发散乱的铺了一脸,肩头、小腹也中了几箭,跌跌撞撞的站立不稳。
“老子的功劳好歹就着落在你的人头上了!”二杆子狞笑一声,也不答话,顾不得腿上箭伤未愈,一纵身闪电般的舞动着手刀和匕首杀了上去。
那官长全身披挂,又重伤在身,朴刀太长在狭窄的山道上使的甚不顺手,堪堪抵挡了十几个照面,终于被二杆子一匕首扎进了胸口。
“死囚徒。。。。。。”那人的一口血喷的二杆子满脸都是,朴刀也渐渐松手了,眼睛里突然发出一种恶狠狠的光芒:“我虽败,朝廷还有百万雄狮,尔等死期不远矣。。。。。。”
“用不到你咸吃萝卜但操心!”二杆子一夜没有好睡,一阵拼杀,也累的汗透重衣,指望早些结束战斗,猛然一挥刀,好的的头颅飞上了天。
“安心上路。。。。。。”虽是敌手,二杆子也敬重那人是条汉子。
跟随二杆子冲下来的都是些单打独斗踢高撂跤的积年老手,若是野战队列堂堂对阵,官军也不至于败的那么快。无奈袭击来的太过突然,又被割断成两截,官长被斩没有领头的,官军们心胆俱裂,被一群凶神恶煞似的寨丁枪挑刀砍匕首扎,竟如杀瓜割菜一般肆意收拾,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二三百官军被宰杀干净,一个活人也不见影了。
二杆子呼哨集队,见同来的寨丁个人都杀的满身是血,提着刀四处寻没绝气的官军补刀,揩了一下眼角的血嘎巴,手卷喇叭大吼一声:“得胜了!”
“得胜喽!”山岗上的寨丁欢呼雀跃喊声如雷,撒欢口哨声响彻深谷!
脚底下黄滚滚的尘土却在这个时候变得死白一片,一脚下去,腾起一股辛辣的气味直钻鼻孔。
沙土里都含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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