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二十七章 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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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而伐之,不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张居正《权谋残卷.筹谋卷第二》
日头已经在山岗上露出自己灼热炫目的脸庞了,云彩消逝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大地就像一个刚刚醒来的乡间妇人,散发着温柔却粗狂的气温。
而东街官仓门口却静悄悄的,连个雀啾鸟鸣都没有。
一声军令如同震雷略厅而过,斩钉截铁干脆的没有一丝犹豫。杜二杆身边几个心腹军士冷不防的被他突然的雷霆火光吓坏了。很疑心二杆子“是不是犯了痰症”,偷眼看二杆子,却见他突筋瞪眼,原本黑黝黝的脸几乎憋成了一个紫茄子,气势凛凛的盯着下边,遂而又移目过来:“还不快去动手!”
几个军士一晃神这才明白过来,七手八脚下了闹事寨丁的军械,喝令一个个跪好了,却没有动手。
王大头第一个支撑不住了,双膝一软,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流了一脸,哀声恳告语不成声:“寨,寨主!。。。。。小的昨夜多灌了几碗黄汤,竟是个猪托生的,没耳性!军法军纪一时忘记了!。。。。还望寨主看在往日小的微有薄功,饶恕小的一会吧!”说罢“邦邦”直磕头。
剩余的十几个寨丁好像得到了什么提示,一个个纷纷效颦,伦起手掌“啪啪”直往自己的脸上招呼,忙不迭的骂自己是“死王八”、“不要脸”、“发晕”、“吃屎迷了眼”,真真是花样百出,倒惹的一街两旁的百姓掩葫芦嘴直想笑,却想倒这是个杀人的所在,不由有心有戚戚。
那几个心腹军士也跟着跪下了,为闹事的寨丁求情:“他们虽有罪,却罪不当死。一则念他们肃清地方略有功劳,二则他们平日的军纪也都还算好的。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请寨主权且寄下他们这几颗狗头,以观后效。。。。。。。”云云。
二杆子也是一时气急,听了一众人等纷纷求情,忽然一个心思激灵上来“若此时一刀杀了,岂不坐犯了众怒?日后这起子日撮鸟还怎么带?”却依旧不肯松口,只用眼见示意,直往旁边站着的吴玉那边瞟。
求情告饶的寨丁们忙转过身子,一个个哭的鼻涕眼泪一把抓,“还望都部署大人有大量,放俺们(他们)一条活路,日后沙场效命,敢不拼死!。。。。。。。”
“前人撒土,迷后人眼。”吴玉的目光幽幽,这样的把戏他见的多了。却把眼脸压着,金属撞击般的声音:“你们大约看我是新官上任,三根筋挑个枣核脑袋稀松平常吧。我先前颁布的军令也难入你们的法眼!须知这军令是教导早有明令,你们无故聚众生事就是目无教导,目无寨主,目无我吴玉!”
一阵阵哭泣告饶的声音又乱哄哄的响起了。吴玉一摆手,“老子一十五岁出道,独战双铜山群匪!二十岁扯旗立寨,像你们这样的杆子杀了何止上千!如今教导委我大任,机断杀伐全凭我一念而已!井陉刚下,民心思定,诸事繁杂,没个规矩还成么!嗯?!”
听着这凶狠威逼的训话,下面所有的人不禁一阵胆寒,低头不敢喘一声大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吴玉发了一通火,仿佛脸色渐渐的变回来了,踱着步慢慢的沉声说道:“兄弟们清苦,我也是清楚的,只是你们不该搅扰民生,违抗军令。明天,我带人巡营,所有酒肉鱼菜、被服军器我都会记下,早晚让山里供给------却不可再给井陉百姓增添负担。我虽杀人无数,却还是书生禀性-------每人四十军棍,就地行刑,不可呼号呻吟!”说道最后,吴玉突然格格一笑,突然放了粗,朗声说道:“直贼娘!你们好好打仗,老子照旧有功赏功!”
原本压抑在人们头顶的那股虐气被吴玉这样一阵嬉笑怒骂驱赶的无影无踪了,满场的人们都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中,“噼啪”作响的军棍也似乎欢快了许多,吴玉呵腰打了个哈欠,走到二杆子身边,笑语盈盈:“杜寨主,还有许多要务要办,咱们官衙内说话吧。”
行至街口,吴玉侧身小身交待身边的军士:“两件事你记住:第一,张罗一桌好席面送到官衙,我和杜寨主有话要说;第二,让随军的郎中找好的棒创药给寨丁们敷上疗伤。”
二杆子瘟头瘟脑跟着吴玉一行走了一阵,才恢复了心智,“这人真是一张帘子脸,说放就放,说卷就卷。”不觉觑眼看了一下吴玉,正巧碰上吴玉也正含笑看着他,尴尬的不知所为,只好依旧一脸迷糊,似笑不笑的嘴唇**了一下。
一时无话,吴玉带着二杆子信手游缰满城转了个遍,这里要增设一个粥场、那里要设一个医站、四城的关防如何要加紧、募兵站还要加派几个文书、城外的寨丁的钱粮供给、派人四处敲棒子传信安抚百姓等等等等诸多杂务,吴玉竟是嘴没停,一改以往冷头冷脸的做派。二杆子禀性粗鲁,这些又和自己担的差使千丝万缕扯不断,耐着性子听了个头晕脑涨,依旧不得要领,却一时也想不起和吴玉置气的事情了。
天当正午,一众人等才回道官衙。说是官衙,也就府门七八个兵丁站岗,甬道里、角门里、府内各个偏院都是静悄悄的,一声咳嗽也听不见。吴玉自失的一笑,说道:“这样子的光杆‘都部署’杜寨主没见过吧?所有兵丁都排出差使了,中枢大堂倒像个冷庙破庵似的。”二杆子兴致落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说道:“要不要俺调几个兵给你装装门神?”
吴玉没马上答话,用过净面水,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井陉位居险要,一旦丢失,只怕陈遘老狗便要寝食不安了,必定调集人马前来争夺。我部兵少,赚开城门容易,要坚守城池,还要指望杜寨主鼎立相助了。倘若城破,官衙内有多少兵丁也是个没用。”
“怪不得他今日日鬼弄棒槌,”二杆子黑红的圆脸上显出一丝得意的轻笑:“原来还是要用俺的地方。”他城府本就不深,语气中马上**来了:“日撮鸟的官军不值一提,他来一个俺砍一个,他来十二个俺就砍一打!决计不叫都部署为难,好歹再立个功,也弄两支野鸡毛带带!----那玩意带在头上怪威武的。”
“你的话我不能全信。”吴玉回身落座,已经是一脸正容了,“那是雉鸡翎,是教导赏赐有功将士的名器。我两人都在教导帐下听令,本应和衷共济,共赴时艰。可杜寨主纵有立功之心,无奈手下寨丁不成气候----教导临行之时耳提面命‘好生安抚百姓,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破城之时,混乱难制,浑水摸鱼之辈恐怕不在少数吧,怪我冷头冷脸的不好说话?”
二杆子刚刚绽放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脸色僵硬的死人般难看。破城之时,寨丁们杀人略财淫人妻女的事情确实发生过不少,不过都被他喝斥了几句隐瞒起来了,不想这个时候被吴玉提出了。
没等二杆子折辩,吴玉一摆手,音调有些无奈却坚定:“都说清水池塘不养鱼,这我都知道,所以没行军令。可是今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哄抢官仓,就是公然违抗教导的谕令!传出去是什么名声?杜寨主要立功是好事,但若军令不行,恐怕丢城失地的事情也就难保了。----我虽多读了几年书,却也是个落草的厝大,我敬重杜寨主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才有今日肺腑之语。”
这一番话说的既有鼓励又有责备还有期待,语气中透着那么情切,仿佛是一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再述说衷肠。二杆子终究是个厮杀汉子,心里又羞又愧,又有一阵子酸热一霎时涌上心头,盯着地面砖缝看了半晌,抬头抱拳,声音中带着些微颤:“大人既把俺当兄弟看待,俺也不能不兜着这个面子。以前的旧账一笔勾销,今后只看俺如何杀敌!”

“别大人不大人的,”吴玉笑的是那么随和、那么谦虚却带着些神秘,“职份上有高低,可论起年庚来,说不定寨主还是我哥哥!”
二杆子也被他说的一身轻松,二人相笑一阵。吴玉招呼随从军士:“我要的那桌席面还没置办好么?今日要宴请杜寨主哥哥。”
小卒忙不迭的准备酒饭,门外已经是靴声咕咕了。吴玉长身一看,不由得又轻笑道:“井陉地面邪,我才刚准备酒席,可可的你们都来讨吃的了?”
姚守庆正带着一干管事文书一边说事一边走着,偌大的衙门里空无一人,他也纳闷。原本想在前院里找一间厢房,让一干管事的先把情况汇个总,稍后再向吴玉回话,却不妨刚一露头,就被吴玉瞧见了。
吴玉一改往日冷峻颜容,三分亲切五分无奈外加两份疲乏,守庆差点愣住了,瞥见二杆子脸色倒有几分难得的舒展喜庆,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心里却不再紧张了。
“难为各位了,平日养尊处优,到我这里却倒灶冷窝头对付了一夜,今天又巴巴的劳累半天。这衙门的大伙房的厨子城破之时一窝蜂跑个没影,只好外面叫了一桌席面,有事边吃边说,也算是吴玉一些殷勤之意。”
一时间酒席排好,无非是鸡鸭鱼肉点心果子,只是精细一些罢了。守庆和那些管事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喝惯了,原本这些并不在意,却不禁一夜饿火中烧,早上忙着办事,也是将就对付了几口,此时看着这桌席面竟如山珍海味一般,只是拿捏着身份不肯放粗,看着吴玉自坐了首座,二杆子坐了次座,这才斜签着身子慢慢座下。
“战乱之地,席面还如此精致足见人心还是安定的。”吴玉举起酒杯,依旧是那种让人难以揣摩的笑容,说道:“玉虽武将,却平素极少饮酒,今日却要借花献佛。第一杯敬杜寨主,杀敌破城,功为首位。”说罢自己先一饮而进,亮着酒杯底。
二杆子却自己找了一个大海碗筛得满满的,站身谢酒道:“俺一个砍山的粗汉能有什么本事?都是都部署居中调停又亲冒矢石,才有今日成功。诗里是怎么说的?---嗯‘突营射杀呼延将’,‘将军三箭定天山’!”
一众人等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二杆子竟是浑说一气,把两首诗的诗句混了个满拧,不禁一阵哄笑,原本干涩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你真真是气死古人也。”吴玉笑的一哏,喘气不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过这‘突营射杀呼延将’说的好!杜寨主阵斩井陉的步军都头也当得这一句。”又自筛了一杯酒,端在手中,说道:“吴玉第二杯酒要谢姚相公鼎立相助。------你先坐下,这趟于你而言虽是生意,却也当着全家性命。井陉刚下,我这里本来文书就少,有些事情少不得还要请姚相公多费心了。”
守庆心里又是一动,早晨在街上吴玉和杜二杆闹生分是明摆的事情,但这会子两人仿佛一笑泯恩仇了,又要请他参与机要,吴玉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守庆怔了一下,满腹狐疑皱着眉头说道:“小的不过就是个商人,不过就会因本求利,那里当得义军的大事?”
“你当得。”吴玉举杯却不先饮了,眉头松散了一下,似乎稍作休息,复又言道:“又不是教你弃商从政,无非是借用一下你勾画生意运作将息的本事,山里来人接手,你也就销差了。”
守庆本是个心思极为灵动的人,从接了这趟买卖开始便仔细运筹用心调度,这些日子一脑门子都是大车和辎重,咋一听吴玉的话没反映过来,这时间才弄清楚“吴玉初到井陉,兵少将寡,这是要借助自己车马行的熟手和纵横交错的商路啊。”守庆略一思维,觉得似乎还可以从中赚取更大的利益,连声:“一定尽力”算是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觥筹交错,守庆和一众管事的虽是放开了肚量,也总有一种教养不能放下,还要一边和吴玉答话。无非就是把输运差事各类辎重运发、留存数量以及尚需的人工、大车等等汇报一下。中间夹着着吴玉提了几点要求,要增加舍粥的粥棚、增加医站、募集新兵、改编降兵、增调当地百姓编制成队维持治安等等一应细碎杂务。
二杆子竟是个饕餮,左手执碗右手执筷子,鸡鸭鱼肉一捞而食之,不过半个时辰,一桌席面大半倒让他吃尽了。守庆等余人将将吃了个半饱,看着一桌残羹剩肴,只好笑着说声“饱了,多谢大人赏宴。”
吴玉笑着送客,无非多嘱咐几句:“一应要务还请诸位相公多多照应”等等。见二杆子也要走,悄悄的拉住:“有东西要给你看。”带着二杆子转过大堂,径直来到琴治堂上,命人摆出一方桌面大小的地理图本挂在墙上,脸色一下又恢复了庄重严肃,“杜寨主,东路河东方面的官军已经得到消息了。今日拂晓探报三千官军沿平定到井陉的小道奔袭过来。”
二杆子被吓了一跳,嘴张的老大,两只眼睛眨巴个不停。他倒不是害怕官军,而是队吴玉前后表情判若两人不知所以了。
“方才不过是安定人心,也是撒土迷人。”吴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声音却便的更深沉了:“谁知道这城里有还多少官军的细作?”
“他奶奶的横竖要打,让俺去和他们厮杀。”二杆子走进了看着图本,却见一道道墨线勾画的曲里拐弯,上面星星点点的插着不少红绿小旗子,竟是癞蛤蟆掉进井里-----不懂不懂,一脸茫然。
“杜寨住部守城不是强项,况且此战也折损不少。”吴玉似乎又在细细的查看着地图,仿佛自言自语:“官军以为我刚占井陉,必定在休整庆贺,又欺我兵少城小,防备松懈,才敢突出奇兵。”
过了一会儿,吴玉转身慢慢退了几步,略停了一下,又转身对二杆子说道:“我一早上都在想这个事情,大略已经有,只是要杜寨主偏劳一趟了。”说着一拉二杆子的手,上前进步指点着地图,“请看,从平定到井陉,这里是必经之所。从这里到石门关十里峡谷,深有数十步,谷底却不足一丈之宽,马不能并辔,十分险峻。杜寨主所部惯于山地厮杀,只消带一千精壮,设伏于此,官军一鼓可擒!未知杜寨主可有意否?”
二杆子也看不懂地图,可是他也从人们的口中得知那里的地形却如吴玉所说,却有一个问题,“官军必有向导,这险要却是于官军共险了,他能老实的钻套么?”
“呵呵,”吴玉胸有成竹的一笑,“官军素来以为我义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今番侥幸得了县城,必定要好生享受,所以行军速度一定会加快!到时,杜寨住立下万世之功,教导必大大有赏!”吴玉又走到桌案中拿起一纸,递给二杆子:“知道攻破井陉,杜寨主所部出力最多。姚守庆还有一百五十多辆大车的辎重没运,杜寨主凭文书去找他要便可了。”
一百五十多辆大车的金珠宝玉?!二杆子眼前马上就呈现出金山银山的灿烂景象了,眼睛瞪的溜圆,嘴角的哈喇子差点趟了出来。若是这伏击战能打的好了,那奖赏必更多。
“干了!俺去收拾那起子日撮鸟!”二杆子吞了一口,兴奋之色依然不减,“不过一千人马动静太大,俺带五百弟兄今夜就走,大人只管稳坐县中。”
。。。。。。。。
吴玉看着二杆子兴致非常的走了,心里的劲却没有松弛半分,突然觉得一阵头晕,两旁心腹部曲急忙扶住。
“与官军尚未接战,与他二杆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斗了一场。。。。。”吴玉接过水,泯了一口,细长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了,“就歇两个时辰,到酉时一到一定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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