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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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以愚蠢开始,以后悔告终。
------毕达哥拉斯
天色苍麻麻的,深幽的天空已经变成微白了。天边零散地挂着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山岗依然余睡未足惺忪倦态,黎明的晓风轻轻的吹拂着退到天边的苍白的月儿。
一片嘈杂和混乱,井陉县西门附近的一块略大一些的空场被几十辆大车挤得结结实实的。一大群临时征调来的民夫正在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指挥下乱糟糟的搬运物资,七零八碎的物件撒了一地,在周围的灯火下忽明忽暗的泛着光;民夫们的号子声、家丁们的吆喝声、被惊吓的鸡鸭的叫声、狗咬声沸沸扬扬的响成一大片。
侯满仓早已满身热汗,颠东跑西的,一会儿让嘱咐几句记账的文书:“所有物件都要登记清爽,这是个扎手的差事!”一会儿又跑到指挥运输的家丁的身边暴躁的喝道:“没眼力!这等物件也要拿?!”一会儿又在民夫间窜来窜去,大声说道:“我义军不略民财,这些都是官仓里的物资。你们使把子气力,差事办好了,每人三分银子的工钱够你们吃用一个月的!”。。。。。。
等到这批大车都已经装满咕噜咕噜驶走了,满仓才舒了一口气,手指轻揉着发木的印堂,蹭到一个椅子旁坐了,哑着嗓子问了句:“多少车了?”
“回管事,已经运走了三百五十六辆。”一个小文书赶着登录,刚刚写完,往纸上吹了一口气,捏了捏酸麻的手腕,话语中透着无可掩藏的疲乏,“我们这趟差事接的真够瓷实的,竟是钱粮银米一概不要,只管运些煤炭生铁炉灶作坊?---已经是三个时多辰了,又是一夜。”
“不要说废话了,下一拨大车何时可到?”满仓略瞟了一眼记的密密麻麻的账簿,有些心烦意乱,丢在一边的桌案上,“回去再细细誊录一遍,这蝇头小楷的看着费眼。”“是。”小文书提壶到了一盏茶,双手递到满仓手边,“下一拨怕是最早今日下晌才能到,两天前才从获鹿镇分号调来的。”
“多少路,只管磨蹭!”满仓不满的牢骚了一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派几个机灵的去来路上催一催。什么差事都耽搁得,这号要命的差事如何能耽搁!”
“明白了。”小文书收拾好自己登录的一叠账簿,整整齐齐的交给了满仓,一溜烟的跑了。
“贺小宝,叫你的人快把余下的物件先搬过来,都他娘的闲着等赏钱呢!”满仓一眼看见满地的民工正一个个蹲着、躺着歇觉,火一下子又上来了,急急吃了口茶,把账簿往招文袋里一揣,手指着一个家丁头目大喝了一嗓子,一步又跨了过去。
。。。。。。。。
这头忙的热火朝天,顺着西街逶迤走来几匹马,不紧不慢的,马上的人一边看着满城的灯火,一边不时的停下向做着各种差事的士卒询问几句,然后好像又加倍小心的吩咐些什么话。
“我的兵不进城行么?”吴玉依旧冠带齐楚,只是前襟微微散开了一些,透着晨风,扎着笔挺的腰骑在马上,说话的声音微微带着点沙哑,仿佛是有意说给什么人听的。
攻城一夜,又快马驰援赵东岭,然后率部返回井陉,中间夹杂着和杜二杆打擂台,纵使吴玉打熬的好筋骨,也累的骨软筋麻,偏又不肯露出一丝的疲态,使足了浑身的内劲生抗硬顶着。
“教导体恤民谟,玉旨纶音,大人庙谟独运,公忠能任。大军破城,却与民秋毫无犯,此皆井陉百姓之福啊!”姚守庆还是第一此看到吴玉这位“专阃大将军”,见他冷头冷脸的极不好伺候,话语中似乎又有些“腹诽”的意思,却是两头不敢得罪,思量了半天,干巴巴的赔笑了一句。
“若非用钱粮酒肉喂了,又威压分化,这些杆子不起大乱就怪了!”吴玉知道他此时的心思,却不愿意和他多费口舌,嘴角撇了一下,尽量用平和的语音说道:“这些话不用你说。你的差事很明白,把一应煤炭生铁炉灶作坊还有工匠人等平安的运回山里,脚钱不少你一个。带你全城走走不过是看看你的伙计差事办的如何。”
“是,是。”守庆一边忙不迭的连声答应道:“小的蒙教导看中,委了若大的差事,焉敢不尽心尽力?伙计们都是小的多年使出来的,办老了差事的,大错断不会出的。”一边好像还是不明白吴玉说的意思:既然他自己的差事“很明白”,又还要“带着看看差事办的如何”?仿佛是和自己说的,咂摸着滋味却仿佛又不是这个意思。守庆一边低头想着,一边觑着脸不时看看同来的另外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杜二杆却没这个心思,一边在马上哈欠连天,一边撕咬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烧的半熟的一只老母鸡,一皮囊子村醪眼看就喝得见底了,却还是一脸迷糊像。
一行人正走着,忽见原本就乱糟糟的街市上人喊马嘶,卷起一地尘土。行人一边避让一边咒骂“赶着去投胎么?”、“就这么急脚猫似的!”、“血你祖宗的,火烧鞋板了?!”一个小卒连跑带撞,又挤又揣,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险些撞到了几人的马,这才停了下来。
“何事喧哗?”吴玉依旧板着脸,嘴角懒洋洋的鑫动了一下,好像一个午睡放醒的人打了个哈欠。
那小卒猛地一愣,神色一下子慌乱起来了,因寨主和吴玉同时在场,又不知道行什么礼数,嘴唇哆嗦着只是“禀报。。。。,禀报。。。。。”的张口结舌,不时的瞟着二杆子。
“你他娘的白日见鬼了!甚样的事只管说!”二杆子好像一下子从半晕半醒的状态清醒过来了,把手里吃剩下的鸡骨头劈头扔向小卒,“呸”了一口,“平日里油光水滑的,这时就这么不中用了!”
“许二狗子让人拿住了!。。。。”那小卒躲闪不及,脸上“叱啦”让骨头碴子划了老长的一道口子,捂着腮帮子撇着嘴角,一脸哭腔的答道。
“他又偷人媳妇了还是强抢民女了!?”二杆子哼了一声,“进城之时说的明白,军法当头!就这么乡巴佬进城似的,四处给我惹祸!”
“没有,没有。。。。。”那小卒黝黑发亮的枣核脑袋两头尖,一双小眼睛急促的眨巴着:“天亮时,许二狗子说兄弟们造饭的烧柴不够用,让人拆了几间沿街民房的门板,又说兄弟们辛苦一夜,要打牙祭,让人进官仓取些酒肉。不合看守的人只说是奉了严令的,高低不让取。许二狗子急了,三两句话不投机,当场和看守的人动了手,两面二十多号人打的血葫芦一地!兄弟们手段有限,附近几百号百姓都不向着咱们,许二狗子当场被打翻拿住,说是要正军法呢!”说完,舔着嘴一会儿看看二杆子,一会儿又看看吴玉。
“没成色的东西。”二杆子尽量压着火冷冷一笑:“谁叫咱们都是后娘养的呢!咱们的兄弟多,也只有一半驻扎在城里。让你们尽量低头缩脑夹着尾巴,还是到处给我掰**招风!-----死活由他,这事我管不着!”
“寨主!这事可耽搁不得!”那小卒看着二杆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双小眼睛瞪得和小铃铛大小,赤脸暴筋挥臂指着身后嚷道:“现在几百号人茬住了!拉开架势,一个不留神,立时就激起大乱!”
“他们现在何处?”一直忍着没发火的吴玉突然问了一声,淡淡的却透着一缕肃杀之气。
“回,。。。回。。。回都部署,他们都在东街官仓门口,一街的人挤的满满当当的。。。。”那小卒被吴玉猛的一问,惊慌四顾,结结巴巴的回道。
“走,你前面道路。-----姚相公,这不是你的差事,没来由耽搁了。你还是到各处装车的地方仔细巡查,有甚样子事,稍晚一些再商议。”吴玉一抱拳,冲着一脸梦游一样的守庆说道。

“。。。。。嗯,都部署大事要紧,小的这里但请放心,有甚样子小事我自料理得。”守庆咋然遇见这样的大事,几个人说的他头晕脑热的,听的不得要领,只知道两部不合出了岔子。一边想着如何调停二人的纷争,一边又怕事,还联系到自己的差事,还有一百多辆大车没及时赶到。。。。。。。见吴玉开口,以为他定要大声训斥二杆子,却不想是和他道别,又说“稍晚时间商议差事”一时间没个主意,只好先应付着答应了。
看着一行人等匆匆离去,守庆用手抚着发烫的脑门,呐呐而道:“将闻变色而不惊,吴玉真真是个人物。”一扭头对同来的老管家说道:“随我四处查看,你去召集所有管事,午时一刻正都到官衙回话。咱们这趟虽也是买卖,却不比寻常,也是军务,出了岔子吴玉面前不好说话。”
“是。”老树墩一样厚重的管家恭身一答,又说道:“老爷一夜未得休息,水米没打牙,不拘哪里用些先酒饭,再召人问话不迟。”
“这节骨眼上,不敢爱惜身体了。”守庆**这发涩的眼皮,伸手打了个哈欠,叹了一气:“走吧。”
吴玉的脸上平静如常,心底却泛起一片波澜:原来听贺毕说过这二杆子“爱耍些笨心眼”,方才自己旁敲侧击的他却不理不睬,以为他心粗没听明白,想不到这愣杆子居然深藏不露!看似发作报事的小卒,实则指桑骂槐!自己又是笑脸又是冷脸半吓半骗的把二杆子所部分别驻扎在北门、东门,只让其一半人马入城。一则是防备这些杆子荼毒百姓,二则是利用他们防备北、东两方面官军,也有分而治之的意思在内。如今井陉已下,剿灭残余官军、防备细作等等军务已经够让吴玉头疼了的了,还有救济百姓、安抚缙绅、施医散药救治伤患等等善后的民政要处理,怕是等山里派人来接收之前,吴玉自己还要劳烦一阵子。贺毕带着半营人马护送辎重回山了,城里是在的人马还是二杆子的居多,此时若不能妥善处置,对景了就是泼天的大事!
头脑里混乱的想着这些七连八扯的事,不妨已经到了东街,吴玉一回神,打叠起浑身的精神装备对付这些不要命的杆子了。
官仓门口的空场上,满地都是丢弃的破布烂瓦、一堆个断了半截的刀枪器械、碎碗破罐,还有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看就知道这里方才热闹的打斗过。双方都持械对峙着,看守仓库的十几个义军一字排开站在官仓门口;山寨里的寨丁也有十几人,一个个铁青着脸,满身都是灰尘泥点子,斗鸡似的盯着对过;一街的百姓男女老幼都有,一边吵吵嚷嚷的似乎在说道着事情的缘由,一边横着眼睛看着两面的人,却是帮着义军说话的多。
两下里气色不善,看样子只要一个不对付,立时又要大打出手。报事的小卒在前面带路,已经颠的一身的热汗,被几个后生迎面拦住,说道:“你是那部分的?要抢仓库,不能过去!”那小卒连喘带嚷:“别走眼!我们都部署和寨主都到了!”
一时人群分开,吴玉、二杆子和几名随从军士已经下马而行了。看守仓库的两司马看见官长到来,小跑过去,横臂在胸行了个军礼,大声禀报,却和报事的小卒说的大约仿佛,最后又说道:“领头闹事的已经拿下,押在仓库里面。同来的也太猖狂了,竟然拦住不让咱们送军法都置处料理!还打伤了咱们几个兄弟!”
吴玉看看那两司马,冷冷说了一声:“单听你一面之词说的光鲜,料想当时你们也必定以势压人。”那两司马一愣,仿佛有些委屈却倔强的回道:“都部署不信,问问当地百姓就知道!”
一街两旁的百姓开始嘤嘤嗡嗡的说成一片了,又个大胆的声音嚷了起来:“我看的清爽!是他们要强抢官仓,还带头打人的!”
“。。。。。是他们要强抢官仓!。。。”
“义军留着官仓是为赈济百姓的,谁也抢不得!”
“我们要吃饭!谁抢官仓剁了谁!”
。。。。。。。
百姓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哄哄嚷嚷的乱作一团,却大都是向着义军的。二杆子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却不能发作,这才知道“百姓们都不向着咱们”居然是如此模样!撇了撇嘴,闷声问道:“许二狗子现在何处?把他提上来,俺来问他。”
两司马看了吴玉一眼,见他没说什么,只一摆手,忙回身入门,不一时把个捆的粽子也似的人提了出来。二狗子一头的包,被打了满脸乌青顺着鼻孔趟着血,一件短褂撕扯的破烂溜丢,低着头半闭着眼睛,一跌一撞的被人拎了出来。
看到二狗子这副狼狈模样子,二杆子火往上撞,一步跳了过去,一巴掌把二狗子打了原地转了两圈跌倒在地,吼了声:“你他娘的干的漂亮事!竟给老子丢人显眼!”二狗子原本就被打的半死,平白又挨了一巴掌,双眼一翻,登时晕死过去了。
吴玉一见,原本挂了霜似的颜色不禁浣尔:“这二杆子终究是个匹夫,一时心细,一时心粗。”却一边让人连忙抢救二狗子,一边拦住二杆子,只说:“问问剩下了几个便也知道了。”
“你们的赏钱都发了么?”吴玉只小笑了一下,又沉声正容问道。
“。。。。。。昨天夜里都发了,。。。。。”剩下的十几个杆子商议了半天,公推一个唤作“王大头”的出来答话。
“例分的酒肉都领了么?”
“。。。。都。。。。都领了。。。。。”王大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都部署”,看见吴玉冷头冷脸的不禁一阵胆突。
“那为甚不安分休整,还要到处闹事?!”吴玉的脸突然黑了,目光霍的一跳,声音咋然高起。
“。。。。。。。禀。。。。。。禀报。。。。禀报大人。。。”王大头被吓的冷汗淋漓,白痴似的对眼看着吴玉,半晌才说道:“许头儿说咱们山寨打井陉出力最多,好处却分的最少。平白无故看着金山银山米山面山不让动,这不合情理。所以带着俺们来分些肥水,讨个公道。”
“公道?”吴玉直了腰,对这满街的百姓朗声大道:“教导体恤民谟,怕的就是你们骚扰百姓!”转头又对这王大头说道:“你看看这一街两旁的百姓,哪一个不时良善人家?或因天灾**、或是家道赤贫,眼巴巴的指望着官仓里的粮食充饥,却还是循规蹈矩的,不曾哄抢官仓。你们身为军士,军需供应一样不缺,按理不帮衬着料理也就罢了,却还要强抢公粮!这是甚样子的公道!”
满街的百姓又说开了,嗡嗡响成一片:“还是义军好啊,苏教导公侯万代!”
“别胡说,苏教导是起反的!”
“。。。。。。苏教导替天行道,转打官司衙门黑心肠,不抢百姓口中粮!。。。。”
“。。。。。。山寨的都他娘是的吃屎长大的,不懂人事!。。。。。”
二杆子听了百姓山响哄闹,这个时候真是羞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突然翻着怪眼厉声喝道:“俺杜二杆虽出身草莽,却也是个义气血性汉子!随了苏教导自然也要体天行道!来人,把这些祸害百姓的蠹虫就地砍了!”
忽然一阵死寂从大地上翻腾而起,那一群山寨的寨丁们毛发森树,一个个傻子似的如坠梦魇,不知道谁的心崩的太紧断了断了弦,一个发晕“咕咚”栽倒在地上,更唬的人们心里一阵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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