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五十章 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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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道梁。
已经很难考证是什么时候人们给这座山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了,它的周围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像一架连绵几十里的大屏风,而它就像是这架屏风中间的一道空隙。
牛道梁并不高,北面的一道缓坡顺着山势蜿蜒出十几里地,再往上,就是一块近似平地的山顶。牛道梁在五龙山西北大约五、六十里之处,和五龙山互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相互牵制。
关七带着十几名随从策马向山顶走着,虽然是峰回路转,树林密布,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但是愈接近山顶,嘈杂的人声、伐木声、铁器和石头的碰击声却愈发听的清楚。
由于他平日待人接物最是和善,又关心军士和百姓,所以当关七的身影一出现在在山顶的时候,正在修筑山寨和布置障碍的军士们、百姓们立刻把他团团围住了,七嘴八舌的向他问好,或者是询问其他各处的战况。
“昨夜教导谴红旗报捷,韩都尉与吴游击均大败官军,杀敌无算!”,关七骑在马上笑呵呵的大声说道:“止洒家这一路,官军尚未来犯。我等还须细心准备,不可掉了义军的威风!”
“陈遘老狗若想在此处讨得便宜,管叫他有来无回!”一个义军小卒稚嫩的声音突然冲从人群中喊了出来,众人一看,只见一个十六七的半桩子孩子手里拿了杆铁锹,满脸灰黑的,甚是调皮,轰然大笑起来。
“这便是了。我义军将士纵是小小年纪,尚有此志,有军如此,哪怕他陈遘机关算尽,也休想从这牛道梁上迈过一步!”关七紧紧握着拳头,把马慢慢带动,围着山顶走了一圈:“教导有言,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立时,山顶上的军士们都群情激奋的高声呐喊,百姓们看见了,也都跟着七高八矮的喊叫着,山顶上一片哄动。
其实关七并没有接到苏瑛的消息,山区路径崎岖,通信极其困难,刚才的消息不过是他为鼓舞士气有感而发而已。
自从上次马军营中十来个士卒违反军纪,被苏瑛当众斩首,震慑众军时,关七看透了苏瑛的心思。他一方面因部下受罚不愿成为众矢之的,一方面有意成全苏瑛,故此不敢独自受赏。苏瑛却只以他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而已。
关七一面漫撒缰绳在缓坡上查看着地形,一面却心事重重。他的人马号称两个营,其实由于义军马匹缺乏,马军营在编的人员只有不到三百,要比一般步军营的少了将近半,另外一个步军营的士卒多数都是训练不足两个月的新兵,他只好临时把此地的妇女百姓组成一个义勇社,而纵使这样,总兵力也只在一千人上下。南处得到的消息,陈遘大约集中了三千至五千的官军主攻这一路,这样的局势不得不使他慎之再慎。
太阳已经出的老高了,关七把马停在了坡道旁的树林里,正打算休息一阵,随从们也都各自准备下马。突然间,一阵弓弦响动,十几支羽箭带着“日日”的响声直奔这一小队的义军,义军促不及防,当场有几个士卒中箭落马,剩下的随从士卒忙不迭的准备把关七围在当中。却见关七不及拔刀拨打,只是匆忙躲闪,一个不留神,身子一转的当口已经身中一箭,歪靠在一棵大树上。
“关游击!”随从士卒们一阵慌乱,密林深出已经看见了二十几个杂色衣服的人举着刀剑冲了出来。关七一咬牙站了起来,如同豹子一般飞身上了马,拽出腰刀,大吼一声,带着剩余的随从士卒杀了过去。
那二十几个人原本以为有什么便宜可捞,正跑的欢,却见关七他们又冲了上来,登时乱了方寸。几个机灵的拔腿便跑,剩下的被关七和随从士卒一阵砍杀,放倒了大部分,只有三个被活捉了。
关七脸色铁青,又经过一阵砍杀,在马上已经摇摇晃晃了,远远的见到着山上应声接应的一队人马飞也似的跑来,终于支持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趴在马背上不动了。
自从关七被抬回山寨的时候,大约过了已过了两个时辰了,依旧是而清醒,时而昏睡。营中的郎中忙不迭的替他医治,把羽箭起出来,却发现这支箭射只是卡在牛皮掩心甲的内层,入肉不足半寸,如何关七就伤的这般厉害?
正当郎中不知所以的时候,关七忽然睁开了双眼,有如平常一般有神,转着两只眼珠看着他。
“游击……,要吃茶么?或是要吃什么?……”郎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了。
关七其实是这些天太过劳累了,思虑过度,又经过一阵撕杀,实在困乏,索性睡了一阵。
“汝毋惊”,关七余困未解,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又说道:“洒家已有破敌之策了。你只说洒家伤势严重,不能起身,让外面军士依旧送药食来,你却不能随意出入,只在此间等待,明日便可了事。”
郎中还是听不不太明白,但是这是军令,也不得不点头尊令。
关七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喝了一口,在嘴里涮了几回,吐在地上,他轻轻的笑骂道:“若非洒家咬破了舌头,行这苦肉计,那老狗如何肯信?”
午饭是随从军士送到门口的,关七依旧躺在床上休息,伤口已经敷好了药。军士们见他还未转醒,都非常着急,但是郎中有话:“关游击伤在紧要处,不能起身,汝等但按时送药送食则可,不可惊扰了游击。”因此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暗自着急。
过了一会,随从军士传话,把祝恒飞找来了,关七在床榻之侧,屏去旁人,低声吩咐了一阵,祝恒飞频频点头,急急退了出去。
整个下午,驻扎在此地的义军中慢慢的传开了许多流言,有的说是关游击被射身亡,现在由祝卒正代理事务,有的又说是关七并没死,只是伤势严重,此地没有好医生,恐怕要提早撤军,还有其他一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弄的人心惶惶。又有人看见,马军营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只怕要开始后撤了,步军营今夜也要撤回了。
山寨已经没人修了,人们行色匆匆,准备着辎重粮草,器械帐篷,也无人用心看管俘虏,三个俘虏见状,乘机互相咬断了绳索,摸出营地,一溜烟的向北跑了。
中军营部因为祝恒飞暂时代理游击职务,许多事务不熟悉,弄的忙七忙八的,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迟迟开饭。

关七向来不喜欢独自吃饭,他就如同一般乡里的农人一样,左手三指端着一只大的黑陶碗,余下的无名指和小指各扣着一个杂面馍,右手拿着筷子和一碟姜蒜汁,走到当院里,和其他军士一起蹲在地上吃饭。
军士们见他一如往常,先是一阵奇怪,待见他确实动作利索,并无大碍,才各自放心,都围拢过来,问这问那的。关七一边吃着,一边爽朗的笑道:“洒家给陈遘使的眼药,不想连你们也糊弄了。”军士们爆发出一阵笑声,一边说道:“游击给陈遘准备了个套子,只要让他情愿来钻!”
祝恒飞也笑着凑过来,坏坏的笑着:“无怪教导信任,让游击来守这最紧要的地方,陈遘老狗只怕要吃你这老山贼的亏也。”关七询问了部队调动的情况,祝恒飞又说道:“马军营今日下午不过去后山三十里上下兜了圈,现下早已回来了,步军营调出一半悄悄掩伏在山腰道旁的树林里,只等一声令下了。”
关七满意的点点头,又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芝麻叶糊汤杂面汤,掰了一块杂面馍蘸了些姜蒜汁,填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嚼就往肚里吞了下去。吃着吃着,他口中忽然吸溜一声,几乎要把手中的大黑陶碗扔出去了,喃喃的骂道:“几乎忘了,洒家今日做法,把舌头咬破了。”随从军士见状,忙让伙伍做了一盘炒鸡子,还有一盘芽菜,端到关七面前。
“洒家不稀罕,端过去,众军同食。”关七几口把芝麻叶糊汤杂面汤喝完,丢下碗,又去巡山了,几个随从军士匆忙赶上前去,一同走了。
太阳刚从苍苍的山巅后面露了出来,它那最初几道光芒的温暖和即将消失的黑夜的清凉交流在一处,使人感到一中甜美的倦意。
陈遘的一把红罗伞和他的帅旗就在牛道梁北面不到五里外的一坐小山上,而在旗下站立的却不是陈遘本人——知府大人的仪仗只是用来壮声威,鼓士气的。
都虞候丁诜对着牛道梁望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终于悬出巨赏,下令攻击了。随着一声令下,战鼓和呐喊声震天动地,早在山寨前两里左右列阵的大队官军抬着十几架云梯开始向寨墙下拥来了。
昨天的那一小队探子会报,只夸口说射死了“贼首”关七,丁诜若信若疑,直到晚间逃回的另外三个探子又回报说亲眼看见牛道梁上义军乱做一团,有的已经开始后撤了,只留下几百老弱妇女守卫山寨,想那关七不是死了就是重伤,义军已群龙无首了。丁诜方才大喜,赏了几个探子,决定明日一股作气,拿下牛道梁。
“游击,我只带二百马军,必将陈遘拿下。”祝恒飞指着远处小山头上的红罗伞和帅旗说道。
“呵呵”,关七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人马下寨,吃饭休息,不要耽搁。”
恒飞稍楞了下,又问道:“那守寨之事……?”
“交于义勇社,但有洒家在,断无差错。”
寨墙上只剩下了孙真仪和他带领的二百多名义勇社和关七及十数个随从军士,众人都遵命蹲在在垛口下吃早饭,寨墙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杆大旗在飘扬。
官军进至数十步内,仍然不见山寨上有任何动静,相信义军早已弃寨而走了,一边更加迅速的破坏寨前的鹿角障碍,一边让弓箭手不断的向寨内施放羽箭。
孙真仪就是附近人,五十多岁,猎户出生,擅使弓箭,一身的好手段,急公好义,又处事公正,在当地坡有声望。一月前义军攻破张家寨后,声势大振,孙真仪联络乡里有为的亲属、后生举旗响应,自此与关七相识。两人又都是落拓不羁之性,相交时日虽然不长,却似长年的故交。这次关七率兵驻守此地,孙真仪又带了二百多当地的山民,组成义勇社,帮助关七守寨。
“关贤弟,”孙真仪低着身子急急的跑到关七的身边,指着下边的官军说道:“关军已在搬鹿角了!”
“老哥哥休慌,且让他们替咱们劳累吧。”关七还是满不在乎的笑道。
祝恒飞听见关军呐喊已进寨门,忙带着剩余的半营士卒要上寨,却被关七止住:“二虎,”关七小声叫着他的小名说道:“无我令者,不许上寨!”恒飞只好把人马停在了寨门洞里,只是急的直搓手掌心。
官军顺利的拆除了障碍,因为不曾遇见义军的一点抵抗,就几乎同时在几丈宽的山道上架起了云梯,互相拥挤着往上爬,都想争头功,拿巨赏。关七透过寨跺看的真切,突然暴吼了声:“放箭!”
孙真仪的义勇社和关七的随从士卒对这一坨在鼻子底下十分嚣张的官军十分感冒,早就耐烦不住了,听了军令,登时呐喊着站起身来,手中的羽箭如飞蝗般的直射而下。
官军促不及防,谁也没料到义军就在他们头顶几步埋伏着,登时被射到一大片,中箭的死尸如同朽木般的直坠而下,带者垂死的惨叫。有一些爬到一半的官军不及躲闪,匆忙跳下云梯,却折断了腿脚,在云梯下扯着脖子厉声呼救,惹得其余官军一片惊慌。
孙真仪正杀的痛快,冷眼看见一名官军身披铁甲,头戴铜盔,一手执刀,一手拿着令旗,不停的大呼小叫,又连连斩杀了几个败兵,看来神气不小。孙真仪略一瞄准,突然一箭射去,正中那人的咽喉,那人咕咚一下,从马上栽倒下来,左右慌忙抢过尸体,匆匆溃逃了。
官长被射杀,众人自然不愿卖命,也匆匆跟着溃逃了,人马相践,不免又添了许多孤魂野鬼。
关七手把跺口,一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连声对孙真仪说道:“老哥哥神勇非凡啊,纵使李广再世,不过如此!”
祝恒飞见官军溃退,急忙要求率众杀出,关七摆手制止:“二虎,且让贼斯们在来一次。孙老哥,让你的义勇社鼓噪呐喊,让陈遘老狗也有些见识!”
义勇社的老少妇女都站直了身体,在寨垛上擂鼓呐喊,大声嘲笑着败退的官军,众官军见寨墙上俱都是老幼妇女,都低头不语,怏怏而归。
丁诜气的把手中的令旗狠狠的摔在地上,让人把左右指挥使叫到面前,一顿臭骂:“那关七必是身死了,只留几百妇孺守寨。尔等损兵折将,七尺男子竟为妇孺所笑,羞也不羞!再去准备,务必一鼓破寨!倘有畏惧不前者,本都虞候奉知府相公严旨,必是定斩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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