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五十三章 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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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日,晴。
辰末巳初。
抱犊寨,冯家大院。
天依旧是那么蓝,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直直的照射在大地上。树叶无精打采的卷着,枝条也懒的动弹一下,只有几只小麻雀唧唧喳喳不知疲倦地在墙角的野草丛中寻觅着食物。
王锁柱用轱辘车上一桶水,倒进了一个粗木盆里,把手巾浸了浸,拧干了,才说了声:“教导。”
苏瑛在后院的凉棚了,早把上衣脱了,赤着上身,大汗珠子一道一道的直往下淌。对于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冬夏两季离不开空调的人来说,这里的夏天实在太热了。
苏瑛麻利的接过手巾,擦了一把脸,拔凉的井水仿佛从脸上的每一个毛孔渗进了身体里,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登时弥漫在苏瑛的心里。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写一本《架空历史探险指南》。我要告诉那些后来者,无缘无故的穿越时空,跑到古代,并不是件有趣的事情。首先,你要面对的问题就是要适应这里的生活习惯和卫生条件。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小便器、没有卫生纸和除臭剂,当你发现所谓的“厕所”只有在地上随便挖一个坑,然后用两块木版随便搭建的一个“顿位”时,你的雄心壮志至少经受一次不小的考验。”
苏瑛把手巾搓了搓,然后就着凉水擦拭着上身,清爽愉快的感觉又一次弥散开来,他索性把手巾一扔,端起木桶,举过头顶。“哗”的一声,井水从头顶直泄而下,冲走了一声的焦躁,苏瑛甚至有一种在家时,半夜里冲凉的错觉。
“如果你处于城市之中,情况还会好些,至少你可以花钱在公共澡堂里解决一下个人卫生问题。可是如果你不幸处于乡村之中,整天和那些满身汗臭的乡民们打交道的话,……”
“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把苏瑛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必定又是霍二叔家的三小子在闹腾。”锁柱笑嘻嘻的把木盆放好了。
霍延良就住在冯家大院的隔壁,只在中间隔着一个一人多宽的小巷。延良四十五六岁,可是没有见过他的人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必定会以为他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黢黑的脸膛上满是岁月刻画的痕迹。
自霍延良这辈起往上数八辈都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门,都是老实巴交的力巴汉子,全指着给乡绅富户扛长活过日子。到了霍延良这一辈景遇更惨了,徽宗赵佶即位以后,穷奢极欲,这里的课税又加了几翻。延良三十岁才由乡亲门照应着娶了邻村宋寡妇的闺女任氏过门,又三年,才生下了头一胎。也是老霍家风水轮转,近几年,任氏的肚子越来越争气,连接着生了三个小子。家有几口闲嘴,延良没白没黑、没日没夜的劳累着,可是纵然把腰累驼背了,还是糠菜半年粮,家里的两个小子面黄肌瘦的,纤弱的身子顶着个不相乘的大脑壳。去年冬天的一场大雪把他哥哥霍延善一家都埋在了雪里,自此,延良就像个晒干的蛤蟆一样,踩在脚底下跺三脚,也不会吱一声。
今年刚开春,三小子又降生了,延良时常蹲在墙角,眼里的泪水一遍又一遍的滚落在他那像杂草一样的花白胡子里。延良自祖上起就笃信佛教,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平日里连走路都怕树叶砸着头,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文殊施利菩萨、普贤菩萨等等十方三界的神佛不知道念了多少遍。
菩萨们可能是嫌从九重天来人间的路途太过遥远,终于没有把尊贵的脚踏过一步。然而,今年的春天却有一只蝴蝶翩然而来。
义军来了,减租减息了,延良辛苦的劳动也至少能让全家几口吃上几顿饱饭了,望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延良的嘴唇蠕动着,“还是义军好。”
今年初夏的时候,村里闹农会了,听说是苏教导的主意。没有监督的权利自然产生**的温床,为了监督和约束那些减租减息的文书们带领着的小队的行政权利,也为了照顾各方面的利益,苏瑛按照三三制的原则,把贫农、富农、地主三个层次分别取六成、三成和一成,按比例选取代表组成了农会,而专知农会事则必定选取一个贫农代表。
霍延良就是这抱犊寨的专知农会事,第一次掌握印把子的延良一改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性子,眼里噙着泪花,只说道:“咱们泥腿子有出息了!”

延良从此一门心思扑在了农会的事情上,什么锄草耘田、插秧稼禾的农活自不在话下,乡社里保的治安事宜也日日过问,减租减息的大事更是念念不忘,弄的自家的活计常常没有着落。任氏不时埋怨,只说是别家的庄稼长的壮实,自家的却是无人问津。
延良却恽怒道:“妇人见识,头发长,见识短。村里众人的收成好了,我自家的又岂能吃亏?‘
“吱呀”一声柴扉开了,门外蹿进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一边向门里喊道:“娘,快于我做些烧饼,还要赶着巡哨去!”说罢,把一杆长枪靠在了一边的石碾子上,脱了衣裳呼呼喘气。
这就是霍延良的大儿子,今春才进的义军办的蒙学,曹林见这个孩子虎头虎脑的有些胆气,便按霍家的序字,给他取了个学名“光挺”,表字却要等他十八岁成年后才能取。
“恁的着急,你爹成日不着家,你也是家中大男,如何不肯学门手艺,也好养家糊口。也好过我妇人操持里外,十分劳累。”任氏埋怨着,一手抱着个三五个月的婴儿,一手拿了两个杂面窝头,放在了石碾上。
任氏不过三十五岁,可是见到她的人需要仔细看着,才不至于把她认得更老些。她一身粗布衣裳,腰里系着条洗得发白的百褶蓝边裙,脸色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样灰白,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筋骨突起的手里抱着婴儿。
“娘!”光挺匆忙的嚼着窝头,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曹抚军常说了‘大河无水,小河干”有左右邻里帮衬着,教导又怜老惜贫的,我们也常能吃饱。而今情势吃紧,若是我等都不出力,一齐看护着,那些官军真的打杀过来,就是好的?”
光挺拿着窝头抗着长枪走了,他如今也是“童子军”的小头目了,手底下管着二三十个和他岁数相仿的半大孩子,每日里除了到义军的蒙学读书之外,就是帮着义军的留守部队查路引、望风放哨、盘查官军的习作,虽然劳累,小光挺也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说嘴,今夏的麦子还不知谁来收。”任氏望着小光挺匆忙而快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里的便道上,一边小声皱眉道。
“霍二婶!”一声爽朗的呼唤声把任氏叫了回来,王锁住笑呵呵的站在柴扉外边,手里托着个麻纸包。
“锁住兄弟呀!”任氏一边亲切的说到,一边迈着一双大脚急促的走了过去。
“这包子金银花、木香、陈皮是教导吩咐的。”王锁住把麻纸包放在石碾子上,又说道:“如今我霍二叔也大小是个执事,公事忙的时候,也有看顾不周的。婶子家中有甚缺乏,但知会一声。今夏天气热的蝎虎,休教我小侄儿受苦。”王锁住一边笑着抖弄着任氏怀中的婴儿,谁知道力气稍微大了些,那婴儿粉嫩的小手如何受的了,顿时“哇”的一声啼哭起来,把个王锁住闹了个手忙脚乱,一头的大汗。
“锁住,来。”苏瑛摇着把蒲扇,一边让王锁住让到了身边的小杌凳上,“咱们也说说话。”没有电视机,没有互联网,苏瑛也只有和王锁住唠话匣子,消遣永夜了。
天上繁星点点,银河如同一道飘带一样横亘在天际。
“锁住,日后推倒了赵官家,你想过甚样的日子?”苏瑛的脸上泛起一道笑容。
“吃饱,穿暖。人人有地种,人人有屋住,人人有钱使。”王锁住挠了挠脑袋,傻呵呵的笑着。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中国农民千百年来的梦想不过是如此简单,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帝王将相能实现这个农民心中最朴素的愿望呢?!
从孔圣人的大同世界,到北宋初期王小波的“均贫富、等贵贱”,太平天国洪秀全的“有饭同食,有钱同使”,再到民族民主先驱孙中山先生的“平均地权”,这些思想的光辉固然闪耀,却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切实的政策方法,难道还要让我们的民族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期翼之中吗?
苏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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