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七十一章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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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暑的袭来卷起了一阵阵的热浪,生着短小发焦的野草的土地像着了火,做活的、闲汉子都躲藏到树荫底下乘凉去了,狗儿伸开了腿卧着,困倦地用嘴扑吃着讨厌的苍蝇。
村子、池塘、麦田和树林都闪耀在一片耀眼的光亮中。
整个抱犊寨没有一点声音。
东厢房里,曹林仿佛老了十岁。他干瘪的嘴唇上,胡须的抖动着,眼角似乎已经干裂了,下陷进去的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
指尖颤抖着闪动了一下,又转动了一下,疲乏无力的抬了起来,颤颤悠悠的摸索着,最后神经质的一把抓起了那支他最喜爱的羊毫笔。
历史就是这样无情的戏弄着这样一个无辜的书生。已经六天了,曹林原本发黄的脸色已经满是死黑,行销骨立的他,就像个竹胎的骨架,只要扎上纸,哪怕是一阵最轻柔的微风也能使他像个风筝一样飞行起来。
如果说苏瑛是个董事长,那么曹林就是总经理。曹林勾管着抚军处、蒙学,杨辉的工厂作坊也要他监督,还有曹柳氏的医务也让他费心不少。可是他现在却要代理着整个义军!
六天以来,曹林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上了。毕竟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得知苏瑛遇险以后,他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锁消息,让朱长荀带领着三十多个大小侍卫把冯家大院团团围住,没有他亲自签发的文书,任何人不得外出。
第二,一刻也不耽误,急令魏进喜驰书招回韩猛。就是跑死马,爬也要爬到韩猛的面前!
第三,速令王彦的虎翼营结束一切操练,立刻移驻在冯家大院两里之内,以防肘腋之变!
第四,命令程升化马上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动员所有抱犊寨的义勇社、童子军封锁所有通往抱犊寨的山口、道路,许进不许出!
苏瑛静静的躺在那张硬板床上,消瘦的脸就像刚开的兰花一样青中透白,寻常里跳动着忧郁和快乐的眼睛此时已经熄灭了,凹陷的双鬓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只有发白的嘴唇露出一丝仿佛蔑视什么的微笑。
当那天早上,曹林第一次看见苏瑛的时一刹那,他被弄的是那样的惶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失了神。他轻轻的,小心的向苏瑛走去,生怕(或者是希望)这个常有惊人之举的三弟会突然在从床上蹦起来,吓他一跳,然后又笑呵呵的和自己说起其他的话题。
直到曹林轻轻的握住苏瑛那冰凉、白皙的手,他的心跳好象暂停了一下。
“叫郎中!”曹林失声叫了一声,他的瞳孔可怕的收缩着,他的脸惨白的扭曲着。
苏瑛的突然遇险,毫无征兆的打击,几乎让他失去了往日的雍容气度。
“小的早已在此伺候……”那个胖胖的随军郎中打了个寒战,哆嗦着捡起慌乱中掉在地上的双桃巾胡乱地戴在头上,加倍小心的应承到。
“若是我三弟有什么一差二错的,仔细我拿了你全家殉了!”曹林毒毒的瞪了军医一眼,鬓角里的筋在哏哏的跳着。
“抚军大人!教导伤在后脑,又失血多时……”军医看着曹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睛,到了嘴边的那句话终于被生生的吞了下去。
“关七、吴玉怎么办?是否知会他们?业主们若有异动,如何应付?官军若乘机发难,又如何抵挡?军士们如何处置?万一三弟有个三差两错,义军又当如何?”曹林把这些问题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几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设想到了,相应的应对方法也一个个跳动在脑海里。
几乎所有心思细密的人都有一个毛病,擅谋不擅断!曹林也不例外,一切的问题他都想到了,可是却没有一个稳妥的、关乎大局的应急方案。
曹林想到了韩猛,自己这个大老粗的兄长,看似粗鲁异常,却是个粗中藏细的秉性,而且他有一点自己万万不及的,韩猛的果毅!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韩猛也会毫不犹豫,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远远的有嘈杂人声响起了,曹林浑身一颤,手里的毛笔顿了顿,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门外。
“禀抚军,韩都尉到了。”朱长荀急步来到东厢房,叉手行礼道。他的脸已经僵木了,巨大的悲怆时刻都挂在他的脸上。
六天来,朱长荀的心凄苦的发胀,胀的几乎要把他的胸膛撑裂了,只剩下那颗怨恨的心在断断续续的跳动着。

六天来,朱长荀没有一刻停止怨恨自己。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随从苏瑛身边!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适时的拉住惊马!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用身体去挡住那个锋利的石棱!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替苏教导去受这场无妄之灾!
他半夜里醒来,耳边也会轰隆隆的响着,仿佛是苏瑛在和他说着什么。他猛的从床塌上翻身而起,揉揉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教导上膺天命,位列星辰,断不会有什么差池。长荀,你统领押班,切切不可义气用事,搅乱了军心。”不知道这句话是安慰朱长荀还是安慰他自己。曹林咳嗽着挥挥手,起身道:“此时不宜告知锁柱。随我去迎都尉。”
“你个鸟秀才,平素看似心思紧密,如何没有看顾好三弟!”厢房的门刚闭上,韩猛劈头就是一阵臭骂!他的眼睛就像鹰爪一样钩在了曹林的心里。
“夸嚓”韩猛身体底下的椅子猛的摇晃了一阵,最后还是吱吱扭扭的顶住了。
“还有那个朱长荀,终究不如锁柱心细。”韩猛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曹林事务繁忙的程度,可一时的气话到了嘴边,不吐不快。
“已经找了最好的郎中,三弟福大命大,兴许,……兴许不至坏了……性命”曹林的心里仿佛被一只老鼠啃了一下,可是还在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
“鸟甚福大命大!终究是血肉之躯,一锤子砸下,不能只起个青皮疙瘩!”韩猛浑身燥热,在屋里团团转圈,焦躁的撕扯着胸口的衣裳。
“大哥!”曹林神经质的颤抖了一下,几步抢到门前,透过窗棱纸的缝隙,看到只有赵黑闼钉子一样站在十步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影,他才略微松了口气,身子却如同有千斤之重,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韩猛把曹林扶住慢慢的放到椅子上,又替他到了一盏茶,却把茶盏没好气的墩在了桌案上。
“大哥,小弟封锁消息,为的就是不使走漏风声,恐于军心不利。”曹林没顾上吃茶,费劲的喘着气。
韩猛稍微泄了口气,蹲在地上,他的头低低的耷拉在胸前,几乎连眼睛也看不见了,满腮的胡子就如同直立着的长矛,快要把下巴都盖住了。
“果真没有外泄么?”韩猛一只手挠了挠浓密的头发,抬头看了曹林一眼。
“抱犊寨已经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了,没有我手书的路条,连只鸟也飞不出去。”曹林低沉沙哑的声音猝然一扬。
“关七、吴玉和杜二杆也不曾知会么”韩猛抬起了头,又大又粗的手停止了动作,淹没在浓黑的发髻中。
“事起仓促,也不曾知会。”曹林平服了喘息,吃了一口茶,又说道;“小弟怕此事传出,军心扰乱,官军也会乘机进剿。又怕事后众人不服,只说我等有亲疏有别。对景了,就要惹出乱子出来,故此左右为难。”曹林袖着手,呆呆的望着房梁。
“官军新败,士气低糜,陈遘老狗自顾不暇,断不敢擅自寻衅。”韩猛站起了身子,用手里的马鞭的手柄轻轻的在掌心里敲打着。
“关七相逢与患难之时,三弟寻常信任有加,委以重任,也不会有二心。”韩猛思索的时候,并不皱眉,他的那双牛眼到如白水银里养着丸黑水银,皂白分明,而且瞪得特别大。
“吴玉虽也是穷困来投,毕竟是世宦子弟,闻知此事,恐怕……”韩猛虽然对吴玉没有什么特别的成见,但是也对那种官宦子弟并没有好感。
“此事,大哥不必顾虑。三弟曾对我言道:‘吴玉身遭大难,家事惨痛,对官家狠之如骨。我以赤心待他,他必不负我。’”曹林挥挥手,打断了韩猛。
“即便他吴玉忠心,那么杜二杆呢?”韩猛一回身,他的声音就像笛子吹奏出来的一样,金石铿锵,却又碎成一丝一丝的。
“杜二杆这些时日以来,也算实心任事。虽说是杆子出身,难免军纪不严,却也未见其他异常。”曹林没懂一时韩猛的意思。
“杜二杆为北部安抚使,手底下的几个大小杆子头目都能如他一般安生么?”韩猛从一开始就对那些随风倒的大小杆子抱有戒心。
“恩……,大哥之意思,不报?”
“报!”韩猛一挥手,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脆响。
“这股子脓包迟早要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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