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七十八章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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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浊流,固然不如一杯清水的干净而澄明,但蒸馏了浊流的一部分,却就有许多杯净水在。
------鲁迅《由聋变哑》
王彦把满汗水的巾帻一把抹下,“呼”的一声扔在桌上。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几乎是惨白的。
九天了,他不知道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
蒲占送来了一些新的装备。首先是一些铁爪,一尺多长,成五指形,后面带着一个牛皮的挽手,戴在手上,铁爪的利尖正好距离手指两寸长。
丛山俊岭中,这些铁爪可以抓住岩缝的间隙,支撑住身体一大半的重量,虎翼营的将士就能像真正的老虎一样飞驰在山峦之间了,王彦本来想把它们呼做“虎爪”
“这是虎爪” 蒲占的擦了一把汗水,又拿出了一把状如匕首却比匕首小一号的刀,“这是教导亲定的,小老儿几天来加班赶制的。”
那刀子,长不足一尺,重不足一斤,弯曲尖锐,模样确实如虎爪一般,上边还有一个大小如一指的小孔。
“小孩过家家的玩意儿。” 王彦把那刀子掂了掂,晒笑道:“还不如这些铁钩子,缓急时刻,好歹还有些分量。”
“你却不知它的妙处了。” 蒲占把眼睛瞪的囫囵圆,他最生气的是别人瞧不起他的作品。
“此刀虽轻,却也短小,易于贴身收藏。刀刃最利,足有八十炼。割人经脉咽喉,一刀足矣。”
王彦又把头扭了过来,仔细端详着小刀。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决定把“虎爪”的荣誉称号授予这个样式奇特的小刀。
“一寸短,一寸险” 短小的武器灵活多变,伤人往往在几步之间,王彦是个练家子,如何不知?这把小刀形制短小,无论藏在身体的哪个部位,都不易被发现。对阵之时,突出奇兵,哪怕是对手被划伤一道口子,身体也会很不适应,甚至有强烈的反映,动作就会扭曲变形,这对生死决与一线的战场,其作用还是不可度量的。
那些铁爪终于被王彦赋予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名称------“手抓”
一盘大炕,一张杂木桌子和一把靠椅,王彦的居室里在找不出其他什么东西里。
拿过茶壶,王彦往粗瓷碗里倒了大半碗水,然后就带着喘息声直直的敦在了椅子上了。
说实在的,王彦对那个关在汴梁城中死囚牢里的方腊并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苏瑛下了那么大的决心,鬼才愿意巴巴的赶着上千里的地面去完成这一件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义军的大部人马,都配置在南北两个方向上,抱犊寨机枢之地内,成建制的主力部队只有虎翼营一支。这样的布置,一方面是义军的兵员不足,另外一方面,也是苏瑛托大,过分看重虎翼营的战斗力所致。
抱犊寨中,分布着被装作、匠作坊、医务、抚军处一部和杨辉的几个工厂,各种执事的去处勤杂人等不下千数。寻常时日,看似太平无事,可是这些天以来的警戒任务是程生华二百多半拉子军事化的义勇社、童子军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应付的。
王彦把粗瓷碗中的水一吸而尽,桌上的油灯细声的“哧哧”闪了几下,仿佛是绸缎细碎的破裂声。
他也不知道冯家大院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现在的等级要进入冯家大院,至少需要曹林的批准。
“曹抚军有令,无有召唤,任谁都不得入内!”朱长荀的嘴唇干瘪而枯黄,栗色的瞳人一动不动。
王彦的心里却好象堵着一面墙。自从受领任务以来,苏瑛隔三差五的都要到西山坪巡视虎翼营的备战情况,可是这几天都没有见到苏瑛那熟悉的急匆匆的身影。
“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王彦的心里开始打鼓了,他已经变的不太熟悉没有苏瑛出现的日子了。
曹林给虎翼营的命令很简单,也很直接---“随时备战”。
于是,王彦的生活忽然变的有规律起来了。虎翼营每天除了出操、基础训练和吃饭以外,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了。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曹林特别嘱咐,要虎翼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多转几个圈,把跑步的声音尽量放大些。
“都憋出鸟来了!”这就是虎翼营那帮子野惯了的家伙们这些天最经常唠叨的一句话。
距离冯家大院不到两里地,风儿时常把那里浓重的药味带到虎翼营的驻地。
“听李冬官说了,教导病重!”

“只怕是教导已然不能视事了,如今是曹抚军行事了!”
“韩都尉兼程而至,必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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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能包住火的纸团,虎翼营开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了,虽然每次都厉声喝止,王彦的心却每次都跳跃的那么厉害。
“教导果然是病重了?” 在他的耳朵里,这句话和末日审判的号角没有什么区别。他又开始疑心自己的感觉,他几乎是强制着自己否认他所听到的一切关于苏瑛的不利的言语。
门外传来了几声狗儿的狂吠声,像是在警告着什么,王彦却可以清晰的听见动脉在两边太阳**里如同铁锤般的打击声。
一阵骤雨抽打着窗棱纸,风声仿佛是死人临死前的呻吟声,然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王彦后来才真正明白曹林那纸看似简单的命令里不同一般的味道:“威慑!”
自从义军进驻以来,抱犊寨中那些乡绅富户豢养的家丁、护院虽然大部已经被迫解散,但是这些平日里威风惯了的帮凶们哪里肯塌实的做些正当的营生?有些稍懂斗鸡走马或是稍识文字的都在钻营机巧,不是给张家公子当个伴当,就是勾着李家少爷三瓦两舍的取乐,有不少的甚至混进了义军的各个后勤工厂、作坊。但是大多数还是变成了游手好闲、狂赌烂醉的闲汉子。
这些社会不稳定因素游走在抱犊寨的各处、各个阶层之中,寻衅滋事的事情时常发生。饶是程升化三头六臂,四处拿人,捉了不少,都也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关个三五日又得放出来,消停几日后,又故态萌生。
那些家丁、护院的旧主人那一个不是对苏瑛不满在心的?或许对景就生出许多事来,因为本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均田减息,这些乡绅富户都是合作的对象,苏瑛也就没有多少心思去估计这些地赖了。
漆黑的夜里,雷电迸发出闪耀的电光,整个抱犊寨就在一张黑白的底片上。
王彦额头上的皱纹就像是刀刻上却的一般,闪烁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是的,他太累了。
既然他的虎翼营里都流传着关于苏瑛的种种流言,那么这些流言必定也充满了抱犊寨的每个角落。
那些对义军心存不满的乡绅富户一旦听说了这些流言会有什么反映?他们只需联合起来,等高一呼,那些被迫遣散的家丁、护院就能像一群蚂蚁一样把王彦虎翼营和义军的各种工厂、作坊吞吃的连个骨头渣都不剩!
四周漆黑,俨然如一幅幻化的图象。远处的地平线上,笼罩着一片诡异的红光。
王彦仿佛听见了那些乡绅富户得意忘形的狂笑声,这种笑声几乎要把他的屋顶整个掀翻了,只留下些孤零零的横档,就像是人肋骨上的骨架一样。
王彦连忙收回了目光,紧紧盯着桌案上那微弱的、但是却是明亮的灯光。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整个义军,为了苏教导,还为了他自己!
义军还有优势!
程升化还在实际的控制着整个局面,还有他手下的义勇社和童子军!
更多的是义军先前的政策已经在此大得人心了,还有霍延良这样的穷苦百姓,他们的心已经比任何时候都靠近了义军!
王彦感情的极峰在心里闪闪着发出了光彩,他“霍”的一样猛然站了起来,两只铁锤一般大的拳头纂的紧紧的。
他王彦也还有优势!
那些家丁、护院虽然人数上比虎翼营多了几倍,却大部分是乌合之众,各自的利益冲突使他们很难抱成一团。何况,自己的虎翼营比任何两个乡绅富户所能召集的都多!
战斗不是个人怄气似的单打独斗,胜负依靠的是整体的力量,这一点,王彦十分清楚。
“两军夹道,勇者胜!” 苏瑛的口头禅又一次的在王彦耳边响起,更何况他王彦更不是个怂包!
王彦的门开了,一条条雨柱鞭打在他身上,却没有让他有一丝的不快。
王彦在雨中畅快的呼吸着这大自然最淋漓尽致的涤荡!
“王游击!王游击!”如瀑布一般的暴风雨中,朱长荀的声音嗡嗡的回荡着,“曹抚军唤你即刻前来!”
雷在低低的云层中轰响着,闪电,用它那耀眼的兰色,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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