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七十七章 打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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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说谎者最大的悲哀不是别人都不相信他,而是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佚名
月儿升了上来,阴沉着脸,仿佛害了病一样,星星也昏蒙蒙的打着瞌睡。刚刚敲完鼓,袅袅的余音飘荡在山林之间,偶尔还伴随着一两声野狼凄厉的嚎叫,若远若近,低低的徘徊。
夜,变的苍白而又深黑。
天井沟的聚义分赃厅内,灯火通明,二十多张粗木的大桌子分列在大厅的两廊,桌上摆着些时鲜果品和一坛坛的水酒。大厅的正门处一只大号的铁鼎内香烟袅袅,烟气氤氲。
大厅内“聚义分赃厅”的金字牌匾下,一张虎皮交椅上,杜二杆正斜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老虎尾巴,这张虎皮还是当年杜二杆砍山的时候得来了。
那只黄斑吊睛白额虎,那红红的一双眼睛,那威吓的吼叫声,那虎尾扫击灌木刷刷的乱响声,正在杜二杆的脑海中一丝一丝的浮现出来了。
猛虎伤人,可都在明地里。若是有只老虎藏在身边,隐而不发,却比明地里的老虎危险了百倍。
杜二杆的眼睛悄悄的瞥了一眼正在下首第一个座位上和四周的头领们相笑招呼的杨进,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以前忽略过的隐秘的东西。
“若非关四哥兼程前来,说了原委,几乎要着了这鸟厮的道!” 杜二杆的眼睛一开一合的好几次,脸上层层叠叠的笼罩着不同的颜色。手里面却在慢慢的晃悠着老虎尾巴上一个银白色的小球,那是一个用三张银鼠皮逢制而成的,是他当上寨主之后山下“妙花楼”的一个相好的送给他的定情之物。
一个权利拥有者,心里天生被两种**所左右:一种是保住现有地位的恐惧,另外一种是扩张权利的贪婪。后一种**被杜二杆的噩梦阻止了,而前一种恐惧却被关七激发了出来。
“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骥之尾,可至千里。五弟立寨时日短少也有几载了吧,若无教导,五弟可有今日的威风?”
关七的话,让杜二杆好生琢磨了一阵。苏瑛到此间不过数月,就屡破官军,弄的真定府五十里外就不见官军踪迹;又均田减息,兴利革弊,百姓口传相颂的,直把他说成了神仙样子。听说这苏瑛还有个法宝,能撮指成火,最是神异,难不成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自己一个砍山的,虽是做了寨主,苦心经营了几年,也并不过八百,粮不过百石,称王称帝恐怕够戗。若是真能跟随个明主,拜官赐爵的也不是没有指望。
“回寨主,各位头领俱已到齐,可否开宴?”身旁一个瘦高的青衣小卒低声说道,打断了杜二杆不合适意的想法。
那个瘦高的小卒衣裳紧绷绷的,看上去不怎么贴身。长长的黄黑的脸膛上,颧骨上发达的肌肉如刀销斧剁一般,嘴唇上两撇小黑胡直挺挺的向上翘着。
杜二杆楞楞的看了小卒一眼,仿佛得到什么指示似的,干咳了一声:“开宴。”
一阵锣鼓唢呐声顿时响起来,金石丝竹也争相奏起,二十多个草台班子的乐工卯足了气力,摇晃着头脑。接着,从两廊之后又缓缓步出二十多个轻纱漪罗的二八娇娘,随着乐曲裙带飘飘。
这些舞娘忽尔轻移莲步,慢拧娇躯;忽尔转如风动,秋波流慧。一个个都似海棠带雨、芭蕉着泪,带著几分情致款款,几分缠绵流转。
那些山寨中大大小小的头领们,都是些粗鲁汉子,刀枪器械见过成百上千,却哪里见过这等细致的轻歌漫舞?顿时大厅里嘈杂的喧闹声消失的无影无踪,头领们一个个看的目呆口瞪,嘴角的哈喇子都汇成了山涧的泉水,流淌不停。
“诸位兄弟!”一曲舞罢,杜二杆站起身来,端起一个敞口大碗,“前番山寨事务繁忙,仰仗兄弟们齐心,事事尽力,不曾有些差错。今日我特设此宴,一则犒劳兄弟们的劳苦。这二则么。。。。”
杜二杆顿了顿,向下望了望大厅里的众人。
杨进的心“腾”的一动,面色渐渐的变的黄中带灰,“平素也未见这个楞杆子有如此排场,难不成他真要下手!”
杨进似乎嗅到了些别样的气息,却还是装做没事人似的环顾了一圈。见手下大多数头领都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方才的温柔乡里,几个稍微清醒的也都流露出着急的神色,知道很多事情并没有准备停当,不禁心里起急。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把酒碗端的高高的,遮挡住面孔。
“自山寨严立军纪以来,我也知兄弟们也清苦的不受用。方才那些‘妙花楼’的小娘皮,俱是为解兄弟们的郁闷。今夜且痛快一宿,无醉不归!”杜二杆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多谢寨主爱惜!”山寨的大小头领听得今夜不仅可以痛饮一番,而且还可以拥花摘柳,一个个喜上眉梢,轰然一并答谢。
“饱暖思淫欲”杨进徒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汗水却把眼睛朦胧了。
一队小寨丁端着一个个木托盘鱼贯而入,无非是些炙肉、烧鸡、炖活鱼之类的寻常肴馔,不过分量大了一些。又在把每个头领桌前的酒碗斟满,却不退下去,只是站到了各位头领身后,低头伺候着。
“众位兄弟,自我山寨立寨以来,横击百里,招揽英雄。如今人马已过三千有欲,粮草丰裕,可谓兵强马壮!” 杨进缓步踱出,一只手臂高高举起,抖了抖袖口,“我山寨有今日兴盛气象,皆是杜寨主威德所致。这第一碗酒,合当杜寨主先饮!”
“当是杜寨主先饮!”四十多个山寨头领都站起身来,七嘴八舌,高一声低一声的应答到,脸上的神色却各自不同。

这些头领并不都是山寨原来的人,有不少是迫于威势不得不投顺的,听了杨进说道“横击百里”自然心里戚戚然若有所失,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好把火气压了压,胡乱应声敷衍着。
“这鸟厮又在给我下蛆!” 杜二杆心里的火快要把他的头发烧着了,依着他平常的性子,早就一刀把杨进剁了。
那个瘦高的青衣小卒悄悄地扯了一下杜二杆的衣脚,杜二杆心这才把一股怨怒压了下去,轻轻的摆了摆头。
“我本是山间一个砍柴的破落户,说到刺枪弄梆,到还有些门道。可我自幼家贫,大字不识一个,若是说道治理山寨,招揽英雄,杨头领首居大功劳啊。这头一碗酒,合是杨头领的。” 杜二杆的声音相是从下颚里发出来的,鼻孔堵着气。
“哪里,哪里”杨进矜持而又谨慎的笑了笑,两个腮帮子红润润的,“杨进何德何能,敢贪天功为己有?寨主幸毋推却。”
“杨头领上山之后,凡事亲历亲为,事无巨细,皆任劳任怨。如今山寨军纪肃然,无有敢肆意造次者,就此功劳,这第一碗酒,还是杨头领先饮。”
“寨主言重了,杨进不过是凭借着寨主的神威,才有些微末的功劳。” 杨进的眼睛忽然扩大了一下,“这楞杆子今日如何这般难缠?!”
“依我看,这第一碗酒还是杜寨主和杨哥哥一起吃了吧,也免的众兄弟吃的不痛快!”那个杀猪的屠户见杨进和杜二杆互相推却,十分不快,又站起身来,闷声说了一句。
“这便甚好,甚好。”几个小杨进的手下,见场面有些生涩,连忙随声附和到。
“哈哈哈哈!”杜二杆把酒碗一端,大笑了几声,“我不过是这几日没甚鸟事,看了些戏文里的词。如今看来,终究不过瘾,却不如寻常直说的痛快!”说着,把酒喝干了,“筛酒来!”
“杜寨主文武全才,真乃是山寨之福啊!” 杨进稍一低头,下颌向前伸着。
“众位兄弟,今夜我等只叙兄弟情谊,不说山寨公事,须得一醉方休!” 杜二杆把腰中的雁翎刀一解,“砰”的一声放在了桌案上,又把酒碗高举过头顶,“以此刀监酒,兄弟们且开怀畅饮啊!”
大厅里的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这些杆子平素畏惧军令,憋闷日久,不得痛快逍遥,今夜得了寨主的赦领,哪里有不高兴的?三两碗酒下肚后,猜拳行令之声像鞭炮一样的响彻了整个大厅,有吃的高兴的,把上衣囫囵扯去,露着精光的赤膊,大呼小喝的,忘乎所以。
“寨主哥哥,这酒好生气力!”一个矮小的头领微微晃着脑袋,笑嬉嬉的露着一口黄板牙,直直的望着杜二杆,“如何只几碗便上头了?”
“却哪里是这酒有气力,分明是兄弟被那些小娘皮勾去了魂了。” 杜二杆一手指点着那位头领,一手把酒碗举着,眯着眼睛说道:“若是兄弟猴急,我这便成全你了。”
一阵鼓乐有热轰的响起了,那些舞娘又热烈的扭动起来,裙带飘舞之间,从彩虹般绚丽的衣裳下若有若无的露出雪白的大腿,抖动的如同花瓣里的花蕊。
忽而有一个舞娘,旋转拉过一个喝的面脸通红的头领,在场中一并舞蹈。那头领正吃的口滑,忽然被一个美娇娘拉过,正魂不守舍处,却一脚绊到了,惹的大厅里面一阵轰然大笑。随即呼哨声、喝彩声响起,“情哥哥,甜妹妹”污言秽语嬉笑的叫嚷中,那些舞娘仿佛被一阵男人**的风暴扫荡着,一个个都被山寨的众头领揽入怀中。
杨进还保持着冷静,他不过是应景的吃了几口酒,看到大厅里一片狼籍,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本有心让几个手下乘乱出去打探一下大厅外面的情况,但是却又被值哨的寨丁拦了回来。
“杜寨主今夜有令,逃席者要正军法。杨头领平日最是铁面无私,难不成今夜要小的们做蜡?” 寨丁礼貌而又坚决的回绝,让杨进似乎有些作茧自缚的无奈。
他不知道杜二杆今夜有什么心思,但是总是隐约地感到了一丝的不妥,虽然自己管不到杜二杆的随从侍卫,但是这些侍卫中仿佛还有不少自己未曾见过生面孔。
杨进有心以巡查山寨为名,乘机出去,却又被杜二杆“不谈公事”的命令所难住,若是被那些被他狠狠修理过的其他山寨头目抓住了把柄,群起而攻之,岂非是自找死路?
“杨头领,我近日得了件稀罕的宝贝” 杜二杆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蓝布的小囊,“都说杨头领见多识广,好歹替我鉴赏鉴赏。”
杨进的心思被杜二杆拉了回来,“杨进眼拙,哪里看得出是什么宝贝。” 杨进猛的一楞,尴尬了一下。
“诶!杨头领不必弄着虚套” 杜二杆摆了摆手,身边的那个瘦高的青衣小卒用一个托盘盛着小囊,举在额前,弯着腰,慢慢的走了过来。
那是一方古玉,玲珑剔透,只是一些瑕疵,却仿佛如一片枫叶相似。杨进端详了一阵子,把玉石放在托盘里,说道;“寨主,若杨进没走眼,这是方汉玉。”
“杨头领真是眼拙了” 那个瘦高的青衣小卒慢慢的抬起了头,诡异的一笑。
“你是何人!” 杨进的眼睛猛的收缩了一下,他绝对没有见过杜二杆身边有这样的面孔!一阵心慌的感觉使他浑身不自觉的哆嗦着。接着,一柄匕首如冷电一般的猛的刺进了杨进的心窝!
“贺毕”,瘦高的青衣小卒裂嘴一笑。
杨进的灵魂亮了一下,然后却充满着一种奇特的轻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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