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情歌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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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回到了Y城,回到了自己的家。第一件事,遛狗。遛狗时,他对“亮亮”说了很多话。他想,没这个家伙,自己该是多么沉默。他回来后,他确实变沉默了,他也不再关心明星亮亮参加“你就是明星”的选秀活动。
有人说,一个人天生是要说话的,如果一天不说够5000个字,会影响健康。他怀疑,当初他在街角拾到这只小狗,还是小狗千里迢迢要到那个角落让他带回,反正彼此之间是一种缘份,而人和狗的缘份好在,就是只要人不抛弃它,它就会一直守在身边,这一点,也是小龙对“亮亮”话特别多的理由之一。
小龙看打开电脑,看“蓝树林”里的,他现在里面的版主,要随时查看一些贴子,还有回复一些信息。他看了看其他人的留言及信件。现在,小龙的QQ上,已经有了好些头像,有些是空巢论坛上的网友,有的是其他人,想和小龙谈谈读后感,约小龙的稿,或仅仅是聊聊天。邮箱的地址簿里,名单也日渐增多。
但从Y城回来后,小龙这几天浏览网页常常心不在焉。他在想自己和亮亮的关系怎么变得?自从他成明星后会变得也许是原来预料的腻烦或尴尬。
小龙知道自己依然喜欢他,他也知道,这喜欢是不是和他的成了明星,有了地位,拥有财产,相貌更好有关。从以前一直是这样。现在他拥有了这些,这些才华就显得比一般人更有光彩。但如此一想,小龙就觉得自己在亮亮的面前就像一个下层人了。当然,小龙也不是看不起下层人士,恰恰相反,他觉得作一个普通的人下层人反而不过分,不矫情,不忘乎所以,不出丑。比如幽默感,小龙知道很多下层人在这方面堪称天才,但作为普通人,人们最多会说这是一个快活人,脑子转得快。但如果不是普通人,是一个外交家,是一个明星,别人就会奉上一顶幽默大师的桂冠,才华出众的明星,并不停地神话那些人才华。现在的亮亮成了明星,他会不会也会陷进那种境地自我膨胀呢?小龙又在担心着他。
在小龙矛盾心烦的时候,逸哥从杭州回来了,他们在网上相遇,他看见逸哥,像在大海里溺水之际看见一块礁石,抓着逸哥把他和亮亮的过去和这次去Z城看见他的明星之路的一切的感受掏心般地说给逸哥听。
逸哥静静地听着他说,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小龙的烦恼,而是也给小龙说他的过往的故事。
七十年代,孤逸感觉自己的与从不同,他一直觉得害怕,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年轻的异端分子,因为他的反常态,喜欢男生。
那时,孤逸因为出身好,年纪小,文革中因为认识蓝林,他得以自由出入,并因认识了一个唱戏的蓝林,读了很多书,那是那个时代别人看不到的一些戏院里的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古籍线装书。
那时候,孤逸因为读书,喜欢交往比他大一些的朋友,他认识了一个在澡堂子里搓澡的咏子,还有一个端盘子的李子,他俩也喜欢读书。因为那两人都在服务行业,孤逸去澡堂时,咏儿给他免费搓过背,搓着背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我搓下来的汗腻子,可以塑一个人像了。李子在一个卖三鲜面的店里,孤逸去他那里的时候,拿过大师傅的勺子便给他们加潲子,待孤逸吃。
孤逸作为回报,就是带他俩悄悄去戏院看那些被封条封的线装书。
那是文革时期,蓝林一直被改造,作着艰苦的劳力。
蓝林看见这三个小伙子来戏院,一直悄悄地给他打掩护,有革命小将之类的来了,他一定要三个躺好,当初他是用身体护着这些书,才没有被烧掉,如果他们四个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
有一段时间,蓝林身体很差,由于长期清贫又无规律的单身生活,五脏六腑都有了毛病,特别是胃,几乎全坏了。那一次大出血,被学校的清洁工用自行车拖到医院抢救,割掉了三分之二,差一点丢了性命。动手术的头天夜里,蓝林让人找到了孤逸,这是蓝林第一次主动联系孤逸。孤逸来到医院,见到蓝林已是一张纸一样,又单薄又苍白,躺在病床上,被子平平的,没有身子一样。

蓝林见了孤逸,苦笑一下说,没想到我身上还有这么多血,吐了大半脸盆呢。孤逸握住蓝林像石头一样坚硬又冰凉的手说,血这个东西,还生得出来。
临到孤逸要走了,蓝林突然说,有几件事,想拜托给你。
蓝林说,第一件事,他房间的南墙角,木箱背后,有一块砖,是活的,打开后,墙洞里有一个塑料包,是自己近些年来写下的一些东西。如果自己这次出不了医院,让孤逸拿去。第二件事,那只皮箱的边袋里,有一个花瓶,瓶子里面装的是小恩的骨灰,也就是他的至死不渝的同**的骨灰。他说,等我死了,火化的时候,把我们的骨灰装在一起。
孤逸认真地说,蓝叔叔,你不会死的。然后他又说,蓝叔叔,我知道小恩是一个男的,我也喜欢男生……
手术后,蓝林歪歪倒倒好长一段时间,竟又慢慢好起来。只是不再上班了。那年夏天那次游街之后,蓝林不再教书,先是住牛棚,扫操场,洗厕所,后来管教具管体育用品。洗厕所的时候,那些男生们常常三五个围着他,径直朝他身上尿尿。管体育用品的时候,孩子们从他手里拿过篮球的第一的动作,就是嘭地一下将他击倒在地,然后嘻嘻哈哈向球场跑去。他曾对孤逸说过,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这样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教育成如此冷酷的人呢?这是人类这是我们自身缺乏了爱,如果一个人没有爱,这才是恐怖。
蓝林不再上班了,孤逸约了咏儿和李子他们去他做一些家务,他们两个没有异端的倾向,但是在那个时代,因为蓝叔叔,他们从蓝叔叔身上感受到一种力量,也一样小心翼翼去给装着小恩叔叔骨灰的瓷瓶清擦和鞠躬。
那时候,孤逸也没有什么书读,进了技校,不到一年,就出来工作,就在铁路系统当了一名测量工。然后他成了工人老大哥,在那个年代,条件好一些了,也不时要带一些吃食去看蓝叔叔。
直到76年,从北京传来消息,抓了那三男一女。孤逸和咏儿和李子来到蓝叔叔的家里,蓝叔叔也知道了这件事,几乎是哆哆嗦嗦和孤逸他们讲了这个惊天大事件。
紧接着,这件事公开了。全国上下一片欢腾,游行,欢呼,聚会,喝酒,吃三公一母的螃蟹……孤逸他们也兴奋了,带了酒菜到蓝林家来。大家讲着大街上看来的景象。蓝林说,不要轻易相信大街上的景象,不要轻易相信大众的情绪。让我们有节制地高兴一下吧。
说完,蓝林的眼晴很迷茫,他望了望前方,似乎是看不见前方似的。
他的眉头还是锁起来了,他翘起兰花指,眼晴轻佻,唱了一句戏词。
伊哟,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在开怀饮几杯。
……
一开始,咏儿想笑,李子也是诧异地看着蓝叔叔。这时,蓝叔叔搬开墙上的活砖,取出他沉封多年的戏服,虽然穿上戏服他的散发出一股霉味,但是忘情了,他激动了,他唱着杜丽娘,他有些凋乱的头发飘散着,款款走来,翩翩而去,眼神里流露着仙女一般的风姿。
生不能同生,
死要葬在同墓。
三个人屏息凝神,他们没有一个人在笑,这戏曲的世界,孤逸是已经略懂一二的,但是蓝叔叔一出手,咏儿和李子看着再也笑不出来,只有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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