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小屋，漆黑的小罐里，漆黑的药汁在沸腾着，黑衣的美丽女子，往罐里撒了一把碧绿的草叶。
“月瑶，怎么这么久？”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门口，催促着自己的孙女。
“就好了，爷爷。”十八岁的月瑶端起药罐走出门去，白发的巫师望着孙女的身影，想起早逝的儿子。
十八年前，月瑶的父亲也曾这样日复一日煮着黑色的药汁，若是他没有死，现在也该是个巫师了。
月瑶端着药罐来到了巫师家的后院，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座青砖房，爷爷说，这里的砖都是北方的汉朝制作的，蛇关在这样的地方，才跑不掉。她推开漆黑的木门，走了进去。
笼子里，一百多条漆黑的蛇缠绕翻滚着，如一条条漆黑的手臂在舞动着，指引着地狱所在。曾经它们都像月瑶的手指一样纤细，像春天里发出来的新芽一样青绿青绿的。十年前，十倍于今日的小蛇被送来了这青砖房里，八岁的月瑶第一次煮出了黑色的药汁，第一次以药饲蛇。
月瑶记得她第一次把那黑水倒在蛇身上的时候，一半的蛇顷刻间化为黑色的污泥，余下一半则如同一团团黑色的蚯蚓痛苦地挣扎着，从此之后月瑶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对蛇的痛苦渐渐麻木。
十年下来一千多条蛇只剩十分之一，它们日复一日饮噬黑药与同伴的尸体，渐渐长的越来越大，黑水浇身时也不再显得痛苦，反而显出一种疯狂的快乐。
月瑶打开蛇笼，蛇不逃跑。月瑶把手伸进笼子里，黑蛇纠缠在她雪白的手臂上，不咬她。
“月瑶，放下。你爹就是这样死的。”白发的巫师出现在她的背后。
月瑶抖掉手上的蛇，往笼子里浇药，“爷爷，这些蛇并不咬人，我爹为什么会死？”
巫师摇摇头：“我不想告诉你，我怕告诉了你，你会跟他一样。我老了，我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再失去你。”
饲蛇过后，天刚蒙蒙亮，月瑶接下来帮巫师熬草药。天亮后，会有很多人来巫药铺看病。
巫师在一只石臼里把草药捣烂，“月瑶，这些年，你都是按爷爷说的话做的？”“是。”
“你没有告诉过别人那些黑蛇的事？”“没有。”“你每天往药罐里加一滴自己的血？”“是。”“没有多，也没有少？”“是。”巫师浑浊的眼中闪动一星光芒。“那我就放心了。”
月瑶脱下厚重的黑衣，换上绣花小袄，漆黑的头发垂在腰际，发间点缀的银饰如星光闪动。“爷爷，我每天喂的那些黑蛇，到底是做什么的？”
巫师抹去石臼边溅出的药渣：“等你做成了，你便是咱们蛇国最出色的巫师。你会成为咱们皇上最器重的大臣，这百蛇城里的人，都得听你的话。”
月瑶往刚刚扎破取血的手指上点了一点药粉，红点一样的伤口立刻不见了。“我不想管那么多人，就想找个好男人嫁了，把爷爷接过去过好日子。”老巫师笑得诡异：“它能让你嫁最好的男人。”
天亮了，月瑶坐在巫药铺里等生意。
银器店老板的女儿雪珠来找她玩耍。雪珠家里家财万贯，她一身的珠光宝气，衬着她那南方少女特有的小麦肤色，别有一番味道。但论相貌，雪珠尚不及月瑶的十分之一。
“月瑶，你是怎么长的，像雪捏出来的，传说咱们皇上新近提拔了一个汉朝来的大臣，那人俊的像是天上的仙人，你若嫁了他，倒也般配。”雪珠一边看月瑶碾药粉，一边絮叨着。
“胡说。百蛇城里这么多大官人家的女儿，他怎么会看上我？”月瑶头也不抬。
雪珠饶有兴致地摆弄一堆草药：“你不知道吧？那汉朝人被任命为咱们百蛇城的长官，今天就要巡视全城，差不多午时就到咱们这里，到时候你往门口一站，保他看得走不动了。”
月瑶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我倒要看看他有多俊。”
一晃到了午时，月瑶抬头望了望门口，街上挤满了人。突然一阵骚动，雪珠喜道：“莫不是来了？”
月瑶站了起来：“咱们也去看看。”雪珠慌忙整理自己的一身银饰。
街边早已挤了三层的人，远远的，一个人骑着高头白马慢慢走来，两个女孩站在药铺门口，看不真切。
那人渐渐走近，后面跟着一群华服侍卫，马蹄声声，那人的面目渐渐清晰，月瑶呆住了：“天下竟有这等容颜，若是我能嫁了他，死也值了。”
俊美的男子在月瑶面前收住了缰绳，眼光直直地落在了月瑶的脸上：“好俊的姑娘。”
雪珠悄悄扯着月瑶的衣摆：“月瑶，行礼呀。”月瑶不动。
那男人骑在马上发问：“你是谁家姑娘？”月瑶：“你又是谁。”
在蛇国这等南蛮小国，阶级尊卑并不很受重视，没人指责月瑶无礼。一个锦衣侍卫告诉她：“这是百蛇城信任长官陈玉俊大人。”
月瑶盯着陈玉俊的双眼：“我叫白月瑶，我娘也是汉人。”
十天后皇宫来了一批人到巫师的家里，为首的宫中小吏向巫师传达皇上的命令：“白腊希听令，朕闻汝孙白氏月瑶貌美品端，特将其赐与百蛇城长官陈玉俊为妾，赏黄金百两美玉两璧。三天后，把孙女送到陈大人府上吧。”
老巫师浑身微微发着抖：“三天……可否宽限一日？”
小吏笑：“皇上下的令，岂是你能改的。好好准备准备吧，也算嫁到了好人家。虽是个妾，陈大人尚无正室，也是有可能扶正的。”
夜里，月瑶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每一件首饰，老巫师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天命如此啊。”
月瑶：“什么？”老巫师：“月瑶，事到如今，黑蛇的事，爷爷告诉了你吧。”
“那黑蛇之术乃我白家家传之术，去我蛇国林中青蛇千余，以我独家秘药饲之，药中须加饲蛇人之血，每日一滴，不可多亦不可少。且须是饲蛇人从幼时开始，过了八岁就不行了。以十年为期。到时千蛇仅余其一，将其在火中烘烤至干碾末，余人沾之即为饲蛇人所控，白家仅在百年前制成一例此药，先祖白彩席遂为古灵帝大巫师，率我蛇国横扫方圆千里所向无敌，十八年前，你爹就差一日即成功，怎料那日你娘早产，你爹性急多加了一滴血，群蛇见血起，你爹为其所噬，你娘听了急火攻心也去了，留我孤身一人将你养大，四日之后，你便可完成此药，哪料到，唉。”
月瑶沉默一下：“天命不可违，如今月瑶也算嫁入贵人家，爷爷从此可以跟着享福了。”
老巫师眼中没有释然：“我观那陈大官人并非敦厚之辈，只怕他，不好好待你啊。”
三日后，月瑶盛装出嫁，住进了陈玉俊的大宅子。
那是月瑶此生没有过过的好日子，锦衣玉食，身边时时有五六个人侍奉着，除了不能回去看望爷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汉朝来的人跟蛇国人大不一样，做什么事喜欢大排场，生活极尽奢华，月瑶沉浸在华丽的泡沫里不能自拔，闭上眼睛，全是那张美到极致的脸。
陈玉俊巧言善辩深得圣意，新婚不出三月，官至相国。
升迁之日陈玉俊携月瑶至百蛇城伎馆观看歌舞，伎馆馆主受宠若惊亲自作陪。
陈玉俊怜爱地扶月瑶坐下来，此时月瑶有孕两月有余，馆主一脸谄媚奉上茶果：“馆里新来了一个汉人舞姬，技艺了得，我这便叫她来献艺。”
陈玉俊不以为然：“舞姬？我在汉朝见多了。”
丝竹声响起，一群舞者托一银盘，盘上一女子缓缓起舞，轻若飞鸿。
陈玉俊渐渐被吸引：“不愧是汉朝来的，技艺果然了得。”摘下腰间玉佩赏了。
舞姬跪下谢恩，摘下白色面纱，纱下，在座者皆惊，其美非人间所有。
陈玉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眼波如秋水缓流：“奴家丽娃。”
月瑶心头掠过一丝惊慌。
七个月后，月瑶临盆在即。一日，随身服侍的丫环都不见了，管家前来通知她：“侧夫人，大人有令，今日将迎夫人回府。”
月瑶大惊：“你叫我侧夫人？夫人又是谁？”
“是我。”一绝色佳人挽着陈玉俊款款走来，看身形已有了不下五个月的身孕，竟是舞姬丽娃。
月瑶一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管家连忙去扶，月瑶泪如雨下：“你为何如此待我。”
陈玉俊反而有了愠色：“南蛮之人就是没有教养，不懂礼数，夫婿娶正妻，你该以礼相待才是！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要能容人，容人！懂吗？丽娃是夫人，你要懂得尊卑。”
月瑶咽下满口的泪：“那我算什么。”陈玉俊：“你一介夷女，能当上相国侧室，要知足了。”
月瑶：“除了皇上，我们蛇国人家，只有一房妻室。”陈玉俊：“你是要我休了你？”
月瑶抚着自己的肚子：“奴家不敢。”
是夜月瑶生产。五月后丽娃亦生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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