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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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贤贵妃孔雀身上,不光忘记了丽人的存在,连她爹也一并忘了。陈玉俊因病未来上朝他都没有发现。丽人甚至不知道昨夜玉俊几乎整夜昏迷,只有容人时不时扳着手指算算他还有几天活头。
现在皇上只吃孔雀煮的东西。他的食量越来越大,一日比一日亢奋,深陷的眼窝内,一双眼显出病态的红色。孔雀的锦袋空了大约三分之二,这是五个馆子一年的量。她知道自己药下的太重了,但一减量,皇上便终日萎靡,甚至脾气暴躁。
终日伴在一个被自己用药物控制的小老头身边是何等的乏味,孔雀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将剩下的药一次全都下到锅里,把皇上毒死。但一想那样的后果是那个整年不露面的皇后出来摄政,她就忍住了。
闲下来的时候她便无比渴望见到那个玉燕阁的侍卫,为此她频繁出入玉燕阁,然而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在的,即使在,也只是跟她行个礼,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就这一句行礼,也不是每次都能听得到的,有时候走在半路上,便被皇上召去了。
这天容人闲来无事便去望火当差的地方找他。到了,却见望火跪在地上向一个大太监求饶。旁边翻着一个茶碗和一地的茶水。大太监一脚将他踢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这是要奉给贤贵妃的好茶,比你的命还值钱!”说完,竟向走过的侍卫讨了把刀,要杀人了。
望火魂不附体抖作一团,容人一时慌了,竟上去抓住大太监举刀的手:“公公饶了他这一回吧。”大太监以为这头发不长不短穿着不男不女的怪人是自己的同类,毫无顾忌地大骂她:“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我?我连你一并宰了!”说罢用力夺刀。
容人打定主意杀了这大太监,先一掌打折了他一条手臂。正要扼他的脖子,大太监开始大声呼救。
孔雀刚才从玉燕阁出来,正欲回仙雀宫,便撞上了这一出好戏。
贤贵妃贴身侍女喝止容人:“贵妃在此,还敢动粗!”
容人看了孔雀一眼,又看看已是半死的大太监,权衡一下,还是松了手。大太监颈子上赫然五道紫黑血印,他狂喘着爬到孔雀脚边,鼻涕眼泪流到了贵妃的鞋尖上:“贵妃救命啊。这狗奴才要杀,杀……”
孔雀看着容人,一颗心狂跳不止。见容人也在看她,身子一颤,低下头去,却看见大太监趴在那里,不由一阵恶心,抬脚将他踢到一边去:“快滚远些!”太监指着自己的脖子,又指容人:“娘娘,他……”贴身侍女看了孔雀脸色,不等她开口便先行轰人:“贵妃叫你滚,你还不快滚!”
大太监虽不甘心,也只得先退下了。哇望火见状拉着容人也想趁机溜走。却被孔雀叫住了:“站住。”
容人以为贵妃要教训她了,只得呆呆地转过身来听候发落,却发现孔雀的眼神十分古怪。
望火慌忙跪下对孔雀磕头:“贵妃娘娘饶命,都是奴才的错,与她无关。”
孔雀却从侍女手里拿了颗银豆子丢在望火面前:“你退下。”望火摸起那颗银豆,抬头望着容人,不知该走该留。容人想保住一个是一个,她对望火说:“快走。”望火迅速离开了。
孔雀看望火走远了。又盯着容人看了好一阵,才走到她的面前,酝酿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容人被问得一愣:“回贵妃娘娘,奴才叫容人。”
孔雀:“容人,容人,你,现在跟我回趟仙雀宫。”
容人并没有想到贤贵妃的仙雀宫跟玉燕阁一样又小又旧,比起相国府的亭台楼阁就像个茅草屋。皇上真是个怪胎,肯给一个溜须的男人金山银山,却舍不得给自己的女人盖座好一点的寝宫。
然而迈进门她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仙雀宫内的每一件摆设都雕花嵌玉,墙壁上挂满彩漆金盘和用色艳丽的挂毯,有南夷地带独有的华丽神秘气息。仙雀宫如同一只在河沟里泡了几百年的宝箱,外壳朽烂陈旧,内核价值连城。
孔雀将侍女都屏退了,领着容人进了自己的卧房,她指着铺满锦被的床:“你坐吧。”自己就坐在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开始往脸上涂粉。
容人坐在孔雀的床沿上,看着孔雀化妆,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贵妃想干什么。
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并不十分清晰,孔雀总是觉得自己不够白。她擦了很多白粉,直到镜子里的脸雪白雪白的,才停了手。她听过一句话叫作“女为悦己者容”,虽然并不知道容人是否悦己,她还是愿意自己美一点,最好比陈丽人还要美。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脸上的厚粉扑簌簌地往下掉着。她又拿一张口红出来,抿了好多下,一直到两片唇红得像喝过血。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
容人只看得见镜子里红红白白的一张脸。孔雀猛一回头,吓了她一跳。
孔雀:“我好看么?”
容人:“好看。”
孔雀:“我跟陈丽人比,谁更好看?”
容人:“娘娘好看。”她现在觉得孔雀不知哪里像极了月瑶。
孔雀笑了,脸上粉又掉了一大片,落在她的黑色绣花裙褶里,像结了一层霜。她拈起妆台上一直玉簪插在头上:“以后我再有东西要给丽人的时候,就不送过去了,你过来取。”
容人抱着一盒点心从仙雀宫出来的时候,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意图杀害大太监的事就这么算了。没走几步望火就跟上来:“容人,你知道么?申公公,他被杀了!”

容人:“申公公?”望火:“就是差点被你杀的那个。刚才贤贵妃向皇上进言说他有不敬之举,皇上马上就把他杀了!”
容人一颤:“你不是说,皇上不常杀人?”望火:“他以前从不杀人,宠了贤贵妃后,脾气大多了,而且她说什么都听。”
容人望望手中的点心:“她杀起人来这么随便,可是,又好像对丽人对我都特别好。”
望火:“今天咱俩的命都是她救的。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吧。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丽人见是容人拿回来的点心,是不肯吃的。但听说是贤贵妃送的,马上打开了锦盒。一股异香溢满整个屋子,她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又掰了一块丢给脚边的雪獒。雪獒闻了一下,立即走开了。
丽人像是半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一个人把整盒点心吃光了,甚至连雪獒不肯吃的那一块都给捡起来吃掉了。吃完还不尽兴地用小手抹抹粘在嘴边的点心渣子点进嘴里:“孔雀姐姐手艺真好。”
容人:“贤贵妃说,你若喜欢吃,可以每日差我去拿。”丽人:“差你做什么。青雀,你去。”
容人本也不想去。她实在难以想象丽人只比她小一岁,为了盒点心竟馋成这样子,好像里面下过秘药一样。
不过那盒子里当真有股奇香,像极了月瑶平日里常用的一种药。
第二天青雀去仙雀宫便碰了个大钉子,只得空手回来了:“贵妃说,要容人去取。”
丽人鄙夷地侧目看着姐姐:“想不到你像足了你那贱夷娘亲,勾人的本事不少。才几天,就成了贵妃面前的红人了。”容人看着她面无表情:“既然小姐不高兴,奴才不去就是了。点心你就别吃了。”丽人:“贵妃让你去,你还敢不去?你要是惹恼了贵妃,我就让爹打死你。”
容人想,也不知谁先死。
相国府内。陈玉俊病是好了,只是身体大不如前。丽娃将月瑶囚禁在竹楼,只准银环照顾她一日三餐,不许其他任何人接触。又命人拆了青砖房,里面余下的东西也放火烧光了。
每日下了早朝,玉俊便回府休养,丽娃将饮食补药送至床前亲自服侍,不让任何仆婢插手。玉俊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青色,丽娃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
玉俊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悲伤过。他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缓慢侵蚀着他的生命,任他怎样挣扎,都无可抵抗。但他舍不得这样离开。这里有太多好东西了,有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有知书贤惠的丽娃,还有美色可餐的尤物月瑶。他不想就这样失去她们,尤其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丽娃正将一勺补药送到他嘴边,他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丽娃。”
丽娃:“大人,怎么了?”
玉俊:“我若死了,你愿意陪我吗?”
丽娃:“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的。”
玉俊:“若是我死了呢?你愿意陪我吗?”
丽娃一时语塞。玉俊打翻药碗,扳住她的肩膀:“我这样爱你,你不愿意吗?”
丽娃轻轻握住他的手:“大人若死了,丽娃当然不会苟活,大人到哪里,丽娃便到哪里。”
玉俊眼中闪光:“真的?”
丽娃扶他躺下:“当然是真的。”玉俊如得大赦,安然睡去,恬静如婴儿。
丽娃看着他熟睡的侧脸,一丝惆怅爬上心头:十六年了,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自私。
容人拎着空的锦盒来到仙雀宫,小侍女开门迎她:“贵妃请你上楼去,她在卧房等你。”
把点心放在卧房了吗?容人听话地上楼去了。
孔雀坐在床上绣着一块帕子,容人进了门,便向她行了礼:“娘娘。”孔雀指指自己身边:“坐吧。”
容人站着没动:“容人不敢。”孔雀眉头一皱:“让你坐你就坐。”容人便坐了,心想这贵妃好生奇怪。
孔雀将绣好的帕子抖开,是一朵鲜艳的红色怪花。“你认得这花么?”
月瑶身边长大的容人当然认识:“是血盅?”她终于知道点心里下过什么药了。这怪花是比罂粟还厉害的东西,一吃就上瘾,这些年月瑶时不时将血盅汁涂在身上,来引玉俊到竹楼。
孔雀没料到容人认识这东西,但她还是将帕子递给了容人:“送给你的。”
容人从上面嗅出了月瑶的味道,但她不敢不收,只能接过来揣在怀里。
孔雀抬起手,指尖从容人脸上划过:“你长得真俊。”容人:“我家小姐才俊。”
孔雀的手尚未从她脸上拿开,门砰地开了,门口站着一人,竟是皇上。
孔雀脸色惨白。容人站起来,她虽不认识皇上,却从穿着上推断这是贵人,便躬身行礼。
孔雀自以为在劫难逃,正要编瞎话开脱,皇上先开了口:“这是谁呀。”
容人:“奴才是玉燕阁的容人。”皇上:“怎么穿成这样,回头让你主子做两身好衣裳给你。”
容人趁机告退:“是,容人这便回去。”下楼的时候还不忘问丫环讨了盒点心。
孔雀万万没想到会风平浪静,她天真地以为皇上中毒过深,已经糊涂到可以容忍她染指别的男人,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兴奋。这感觉如同是她做了皇上。
其实此刻皇上心里也真的只有孔雀了。玉燕阁的一个丫头都潦倒成这样,穿身男装到处晃,那主子能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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