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弑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百蛇城的街市热闹非凡,美丽的南国少女穿着鲜艳的衣裳,叫卖自家的特产。容人从她们之间穿过,如同一个隐形的幽灵。她找到一家银器店,走了进去。
老板娘的年纪跟娘亲差不多,却远没有她好看。然而那温和敦厚的感觉,却是相国府里没有的。她热情地招呼容人:“姑娘,想要什么?”容人指着墙上挂的一块银锁:“那个要多少钱。”老板娘取了下来:“这个不便宜,姑娘先戴戴看。”容人不戴,取出花布包摊开来:“够不够。”
老板娘笑:“多了。”只取几颗银豆。“我给姑娘找个盒子。”她取出一只小小的木盒,将锁片放了进去。
容人瞥见了她颈上挂的一只荷包:“真好看。哪里买的?”老板娘摘下来捏在手里:“买不到的。十几年前我的小姐妹绣给我的。后来,她嫁到了相国府里,十六年也没出来。留她爷爷一个人,守着那药铺子。”
容人接过那荷包轻轻地捏着:“她还有个爷爷?”
年迈的巫师白腊希呆坐在巫药铺里。一个汉人模样的少女迈进门来,他抬起浑浊的眼,却没有话。
容人环视四周,胸中波涛顿起。这里的味道,跟娘亲的竹楼一模一样。她走到老巫师面前,脸几乎贴了上去:“你可有个孙女,叫白月瑶?”老巫师双眼骤现光芒:“十六年前嫁到相国府了。姑娘穿的体面,像是官家小姐,你可认识她?”容人:“她是我娘亲。”
老巫师盯着容人的脸,久久无语,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摸着容人的脸,老泪纵横:“你,你是月瑶的女儿啊……你,你叫什么?”“容人。娘亲一直教我要容人。”老巫师握住她的手:“容人,容人,那个男人何曾容过她呀……可怜我那孙儿,一辈子就被关在里面了。她,她过得好吗?”容人:“不好。我过得也不好。娘亲本来说,只要将一些蛇养足十年,就可以过上好日子。现在她不让我养了。她要我跟另一个女儿入宫去。”
老巫师手一抖:“你也养蛇?”容人:“那些蛇,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巫师:“那些蛇。乃我白家家传之术……”
听完后容人顿悟:“沾者即为其所控,娘亲是想通过我,让爹重新宠她。”老巫师黯然:“此法本可成一番大事,只用来换个男人,实在可惜。不过月瑶能幸福,也值了。容人,一定要将它完成,你娘才有出头之日。”
容人:“可我娘让我进宫。”老巫师:“都什么时候了,月瑶竟还顾别人孩儿死活。你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
容人:“我若不入宫,有人要我死。”她将颈上瘀痕指给老巫师看。
老巫师:“要杀我曾孙?这种人不能活在世上。”容人:“他武功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
老巫师露出诡异的笑:“我白家巫医,行医制毒都精通之。只后悔当初未授你娘制毒之术。如今你来了,我便教给你吧。”
……
容人不仅给麻席的女儿带去了银锁片,更拿去了他们家极少吃得到的腊味。她在他们家喝得大醉,却还是不顾挽留,深夜回了相国府。饲蛇之事,一天也少不得。月瑶看着她只是哭,药铺的事,容人没有跟月瑶提。她反正是不会眼看娘亲葬送幸福的。
几日后容人来到废弃小园内,云先生已经在等她了:“容人,今日课不上了。我跟你交待你进宫后要办的事。”
容人将一个布包放在石桌上:“容人有个请求。”云先生背对着她:“说吧。”
容人从背后抱住云先生的腰:“容人想跟先生,过一辈子。”云先生没有动:“你不怕我打你吗?”
容人:“先生怎么打容人都可以,只要让容人呆在先生身边。”云先生:“真是谁养大的像谁。那好,你帮我办成了事,我便收你做个小妾。”容人:“先生说的可是真的?”云先生:“我骗过你么?”容人:“那容人愿意进宫。容人还有个请求。”云先生:“怎么这么多事?”容人打开桌上布包:“这是容人做的青团,请先生尝尝。”
云先生拈起一颗放在嘴里:“太甜了些。容人,我教了你十年,本以为你是个冷血异类。最适合替我办那件事。没想的,年纪稍长,也是个怀春贱种。世上女子,也只有南凤卓尔不群了。”容人:“南凤,可是先生所爱之人?”云先生:“那事你若办成了,她便是你日后师母。若办不成,便是你阴间的主子。”
容人:“先生要我办的,到底是何事?”云先生:“我给你一年时间,把南凤从宫中救出来。”容人:“一年……若是救不出呢?”云先生:“那你便是死。”他从袖中捏出一根银针:“针上之毒,只有南凤有解药。中了此毒,开始没什么事,时间久了便会渐显病态,一年即气绝。为了让你动作快点,我会以此针扎你。想必你不会不愿意吧?”

容人:“我不愿意。”云先生大感惊异,然而更令他惊异之事紧接着发生了。他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栽倒在地,只有张嘴能动一动:“容人……”
容人蹲下身子,将云先生脸上几缕乱发拨开:“你那南凤,就让她死在宫里吧。不过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把你扔在这儿,你不会被毒死,只会被饿死。你尝过饿的滋味吗?”云先生:“你……你……”容人看着他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你该多吃几个青团,就不会饿了。你怎么那么蠢呢,如果有人整天掐你的脖子,你会觉得他好吗,啊?”她一只手掐住云先生的脖子渐渐发力:“你说啊。”云先生两眼翻白,舌头伸得长长的。在他断气的前一刻,容人松了手:“一点也不好玩。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云先生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溃不成句的话:“容人,你,不进宫,我,不扎你,不打你。”容人并不在乎他说什么:“我制的毒都是没有解药的。活活饿死你有实在太惨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你怕是第一个享用化尸粉的活人了。”
云先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变了调地叫着:“不要,不要,”但声带已有些许麻痹,声音不大了。容人看着他越来越开心:“你看看,我就怕你乱叫。先把你的舌头化掉。”她捏住他的嘴。云先生嘴巴不停翕动:“容人,容人,”容人一把将他手中银针拔下:“就不容你,怎样?”她手指轻敲瓶口,一点粉末落入先生口中。云先生口里顿时冒出一股血水,继而七窍流血,骨软筋酥,整个人从里面瘪了下去,只剩一张软榻榻的皮在**。最后皮也化得没了,连头发也没剩一根,地上只留下一个暗红的湿印。风一吹,印子都没有了。云先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容人把云先生打算扎她的银针收在小竹管里,她觉得没准哪天就用上了。她由衷希望能把做过的一切在陈玉俊身上试试,但那样的话,娘亲会伤心的。
再也没有人能逼容人进宫了。虽然月瑶每日锲而不舍苦苦哀求,容人从来不肯点头。她倔强地坚持每日饲蛇,期盼娘亲的翻身之日早些到来。月瑶却显出一种病态的哀伤,仿佛容人不是在为她争取幸福,总是靠在门边双眼无神喃喃自语:“容人,容人,要容人啊。”像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十六年来,对那个男人无条件的顺从与崇拜占满了她的身心,她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只爱他和他所爱。心甘情愿地裹在一堆银屑珠米之中做他招之即来的玩物。容人饿,容人痛,她从来都看不见。她甚至不知道容人这十年来时刻受着死亡威胁。然而玉俊挚爱的丽人的安危,她却这么放在心上。都是陈玉俊把她变成这样的。他招惹她,却又不好好待她,已不爱她,却将她锁在身侧不肯放手。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葬送了她成为大巫师的机会,也毁了她的一生。
如今容人有机会让月瑶幸福了。到时候,月瑶想留下,想离开,甚至想杀了陈玉俊,都是一句话的事。陈玉俊从来不把月瑶当一个人。他用金银买下她的一生,却弃若敝屣。容人要他也成为月瑶手中的玩物,若有不从,便将他断骨抽筋。
老巫师的药铺内烟雾缭绕。容人的脸被升腾的药雾包围,模糊不清。老巫师往药罐里加一把草叶:“那人死了么?”容人:“死了,连一根头发也没剩下。再也没人能逼我离开娘亲了。”老巫师:“月瑶从来没有杀过人。月瑶的爹也没有。你真不像我们白家的人。”容人:“我若像了,便只有死路一条。”巫师:“我已经老了,不能再照顾月瑶了。你好好照顾她,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就能闭上眼了。”容人:“我娘亲,一辈子都是要人照顾的,她从来没有照顾过我。她总是要把自己弄得很惨,宁愿不要到手的幸福,也要我去保护那个贱人的女儿。”巫师:“她是个笨人了。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没有这么笨。”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