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爱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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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年廿八了,幼儿园里的所有活动昨天就结束了。老师们都忙着办年事。她们一直都在埋怨为了准备这次活动已经把自己的假期都耗掉了。
杜鹃今早跟阿妈一起打扫房子。俗话说:“年廿八,扫邋遢”,意在把衰运也扫出去。明天,杜鹃还要跟阿妈一起动手做点年食品。虽然各种各样的年食品都可以买到,但是阿妈还是要保持老传统的做法,她要亲自动手弄些油角仔、糖环、年糕之类。一来供祭时显得虔诚些,二来是亲友到家中拜年时也显得体面些,也显示自己手巧、能干。杜鹃并不喜欢这些活儿,嫌它太累太费时间,更怕那股从锅里蒸腾出来的呛鼻油味。只要锅里的油一炸开来,满屋子的物体都饱吸了这股味儿,久久不散。而且这些辛苦弄出来的油炸食品只能供尝尝味道,吃多了会上火。这分明是做出来摆样子的,杜鹃最恨还是这种没有多大实用的东西,可是阿妈为了弄这些,一个人忙前忙后的。自己过意不去,只得帮忙。
“看你弄成什么样儿了?别贪快呀,炸出来不好看很丢人的。”
阿妈见杜鹃捏的角仔不像样子,忍不住责怪她。
“我本来就是心灵手巧的嘛,手工从来不差。只是这角仔捏起来倒麻烦死了。”杜鹃还口硬,为自己辩护。
“不过,我不是贪快,而是贪玩。你看我捏的小公鸡多像,多可爱。”
杜鹃得意地把自己的杰作递到阿妈跟前。
阿妈一看那小公鸡的肚子让杜鹃把馅儿塞得胀鼓鼓的,禁不住笑了起来。
“搞什么名堂呀,不正经点儿。”
杜鹃笑嘻嘻地说:“我还要再捏两个大的呢,一家三口多幸福啊!”
话一出口,杜鹃就恨自己不该说这句话,她瞟了阿妈一眼。
阿妈沉默不语,脸上掠过一丝丝的痛楚。阿妈心里的痛苦倒无所谓,只是觉得女儿过早就失去了父爱而有点可怜,自己无法弥补给她。
2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贴新联,炮竹声声除旧岁。人们吃着团圆饭,小孩子闹着放花炮,年轻人开摩托车去游夜或聚会或放烟花。小镇的除夕就这么简单。母亲总会在吃着年夜饭时对自己的孩子提出一些忠告:明早是大年初一,不许讲些不吉利的话,比如死呀,鬼呀,家禽不吃东西呀,什么东西不见呀。即使见到不吉利的事儿也不许提。见到熟人要说新年好,拿“利是”时要说恭喜发财。杜鹃小时侯,母亲也总是这样叮嘱她,现在长大了的年夜饭总少了那股浓浓的味儿。
小镇春节的比任何一个节日都热闹,都隆重,毕竟这是中国人最盛大的传统节日。街道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就像一个刚落地的娃娃。小镇终于朝气勃勃起来,各种事物都在传递着春天的到来。外出打工的乡亲回来了,街上多了一群群年轻时尚的身影。红男绿女欢天喜地。此时的夏洋内心更笼罩上一种难以排遣的失落和忧愁,倒是春节篮球赛让他有了几分兴奋。
夏洋所在的“盛发”篮球队是一支实力很强的队伍,每个成员的素质都很好。某个私企老板出巨资组织了这支球队,这令队员们更有信心,更肯拼搏。夏洋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到球赛上,像是借此来宣泄内心的苦闷。他越打越勇,进了不少球。他的队友也十分拼命,大家齐心协力,几场下去,“盛发”球队都把对手打败了。
篮球总决赛的这天,杜鹃和她那群初中的好同学在场外为夏洋助阵。只见夏洋越打越勇,信心十足,身手不凡。夏洋把对方传歪了的球,身子一倾就把它捞住了。并迅速传给队友投篮。然后,夏洋又趁对方放松警惕时偷袭成功,飞速运球前进。其时前有阻敌,后有追兵。夏洋勇敢地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轻盈弹跳三步,在篮板底下纵身一跃,把球托入球篮。他高兴得举起两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口中欢叫着。
杜鹃、余杏子、冯紫云手中不停地挥着彩色的绒球儿,跳跃着,欢呼着。陈尚天、陈田、欧细激动得从座上站起来热烈地鼓掌,大声喝彩。李岚岚自然机不可失地拿着她那台最新进口的DV在专心致志地抓拍这个精彩的瞬间。
不用多久,“盛发”队的球员又进攻了几个三分球,很快就把对手的分数拉开,遥遥领先。但是对手在这种情况下,士气依然不减,猛烈进行反攻。球赛到了最后更激烈了,场里场外的气氛都十分紧张。在即将结束的一刻,夏洋又远距离投入一个三分球,球赛就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了。“盛发”球队又赢了这场比赛,获得了冠军。
3
杜鹃享受着这个难忘的春节,她那群好同学早就商量好到春节回小镇聚一聚。回忆当年的点滴,重温纯真的情谊。也许以后也难有机会相聚一堂了。彼此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各赴前程。李岚岚现在是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她如今成了杜鹃的偶像,杜鹃见到她时会有许多感慨。有一种失落如游丝缠在心间,让杜鹃无法排遣,也无法向别人倾诉。她与李岚岚之间的距离就因为各自的追求和生活境况不同而明显少了能聊的话题。李岚岚身上有着所有有钱有势及“天之骄子”的傲气和不屑。而杜鹃只是平常百姓家的碧玉,她的所作所为必须循规蹈矩,有时真为自己鸣不平。当然,这些是别人无法触摸到的,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女孩。
杜鹃逃脱不了眼前状况,夏洋也一样,他们在小镇过着无法达到自己理想的生活,干着没有更大发展空间的工作,过着没有更大追求的人生。眼前的生活很安宁,让人感到满足的同时难免会寂寞与无奈。随波逐流的生活教人毫无斗志,消极的工作和生活,甚至是颓唐的。生活成了一潭死水,无法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杜鹃在这种不能满足精神追求的情况下,急切渴望一份能滋润心田的爱情来填充内心的空虚和寂寞。杜鹃盼望着夏洋能改变她的心境,充实她的生活。两人似乎惺惺相惜。
紫云和杏子也同样在盼望心中的白马王子早日出现。紫云虽然在工作上不会让她有什么发展前景,工资也不高,但是她一心希望能找个有钱人家嫁进去。这样就能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了。
而杏子在春节期间很快就与欧细由同学发展成情侣。欧细中专毕业在外打工一段时间后,就一直在家闲着。闲在家里也能让他衣食无忧。因此他整天东游西荡。偶尔会到堂大哥欧维的酒楼里转转,其实酒楼也没需要他帮忙。杏子初中毕业后到过深圳、珠海等地打工。春节回来后,因为跟欧细有了情人这层关系,她便顺当地在欧维的“乐逍遥”酒楼里做了柜台收银员。欧细如今到酒楼去实际上是去找杏子。
陈尚天和陈田这两位大学生聚在一起时,自然而然物以类聚地把欧细撇开一边来。他俩聊着有关电脑的话题,再不然就是讨论国家大事,国际战事,又或者聊聊社会热门话题。处处表现出他们是时代的热血青年,胸怀大志,前途无量。杜鹃眼中的他俩是星辰。她叹息自己不是男子汉,哀叹自己的平凡。但同时,又劝自己别怨天尤人。因为她还能跳舞,她的理想还不至于完全湮灭,她的人生还有追求。只是如果她要追求理想的生活,实现自我价值,那她必须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环境就是束缚着她的最大枷锁,她挣扎在渺茫的希望上,像勉强能浮在水面上的重物。
4
大年初三的夜晚,小镇的春节联欢晚会在文化广场上演,一出精彩纷呈的表演奉献给父老乡亲们。杜鹃终于在沉寂了半年后重新回到舞台。晚会上她不仅表演了舞蹈,还担当整个晚会的主持。这些都是半年前她耳熟能详的事情,这晚她却有点紧张。许是久别舞台了,又或许是因为她从没有在家乡的舞台上做表演。
舞蹈开始了,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观众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弄晕了,以为是停电。嘘哗声一片。
就在此时,舞台幕上空出现了一缕银光。十分皎美的半个月亮随着优美的音乐慢慢地爬起来。杜鹃出现在那缕如水泻下的月光中,背对着观众。姑娘正在对着镜子梳妆,织着一条长辫子。
大辫子在月光下,乐声中织好了。随着动人的歌声唱起,杜鹃舞动柔韧的身体,伸展着那双纤长的雪肌手臂。然后轻盈地缓缓地转过身来,观众终于看到了她那张在月光下更加恬美的脸,还有那条从耳际边搁向胸前的长长的大辫子。
台下的观众都在叽哗地说好美。但是人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这样的表演。舞台上,杜鹃穿着一身怀旧的紧身衣服,身体给裹得紧紧的,胸前一对小巧的玲珑凸起,臀部向后高高翘起。在变化多端的舞蹈动作中还不时露出她那纤纤细腰,光滑粉嫩。这种表演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同时又是一种罪恶,对那些沉迷酒色的男人充满诱惑。
杜鹃在光与影中舞蹈着,渐渐进入佳境,忘记了紧张。她的表演惟妙惟肖,把姑娘那份情窦初开的羞涩和渴望有人来爱的心情展现淋漓尽致。可是又有谁能真正会欣赏这种艺术呢?她仿佛在为一群没有思想的木偶表演节目,无法与自己产生共鸣。尽管舞蹈结束时,人们会报以阵阵雷鸣般掌声和一片哇叫的欢呼声,这只是人们在观看任何表演时所发出的一种习惯性行为,近乎礼仪式的回赠。
而赞助这次晚会的腕爷们对杜鹃的表演一直赞不绝口,不过他们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般赞美着这跳舞的姑娘长得好看。他们没有在这个地方看过这样的表演,更不知道这地方有个会跳舞的漂亮姑娘。这完全有别于酒吧那些娇艳暴露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女郎。眼前的姑娘让人赏心悦目,像一朵艳美却又秀气脱俗的花儿,可观而又不可亵。
杜鹃的同学也在晚会现场观看,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喜欢这种舞蹈表演,反正他们在哇塞哇塞地惊叹着杜鹃的惊人才艺。
夏洋也是第一次看到杜鹃在舞台上表演,杜鹃的出色表演完美得出乎他的想象。舞台上的杜鹃与平时相比更让夏洋有种眩目的感觉,也使他想起了自己在大学时的各种表演。此刻,夏洋思绪万千。但是他依然不忘给杜鹃拍照。从观众席里闪出的闪光灯,杜鹃已经猜到是谁在拍照了。
5
春节是最有人情味的节日,人们总会抽出时间聚旧了。朋友间、同学间会互相邀请到家里坐坐,聊聊天,吃顿饭。这天,欧细就在堂大哥欧维的邀请下把夏洋以及杜鹃的那群好同学请到了“乐逍遥”的二楼贵宾雅座来。
他们坐下来,正好奇地谈论着欧细这次所安排的活动。
尔后,欧细引进一位约摸三十来岁的男人。这个男人身材稍微胖墩,一身名牌西装,脚上穿着黑得发亮的皮鞋,模样长得一点也不帅,却说得上风度翩翩,也显出一种贵气和霸气。这个男人从一进来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为了显示他对该雅座的客人的特别尊敬,他干脆关掉那附属品,推掉那些此刻成了“无谓”的应酬。
欧细眉飞色舞地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欧维,是我们‘乐逍遥’的老板。”
欧细那股得意劲仿佛自己就是老板一样。
接着,欧细便把自己的朋友逐个给大哥介绍起来。
“这是夏洋,‘夏记五金店’的小公子,他在中学教书。这位是冯紫云,在镇卫生院当护士。”
欧维与两位握握手,说:“来到我这里不用客气啦。”
“这位是陈田,陈副镇长的儿子。他现在在上大学哪。”
欧维恭敬含笑地说:“能认识你非常荣幸。你在上大学吧,我跟你爸常常有来有往,你爸经常跟我聊起你,他是那么为你骄傲。”
欧维握着陈田的手说着。另一只大手还不停地拍着陈田的肩头,像是老朋友相见。然后还诚心地说:“欧细常来这儿,你有空也多些过来坐坐咯。”
陈田同样一直微笑着,他点着头说:“好的,好的。”
然后,欧细向欧维详细地介绍了杜鹃,他把杜鹃一些不值得向别人说的事儿也都给大哥说了。
“好一朵美丽的杜鹃花,在镇幼儿园工作。她妈在粮所上班,她家就在粮所大院的宿舍楼。这姑娘芳龄二十一岁,还没有男朋友哩,她最爱唱歌啦、跳舞啦,要是真有空就约她去游山玩水。她特爱吃白云猪手啦,还有……”
欧细的介绍显得罗嗦冗长。杜鹃听得有点生气。人家大姑娘的私密是你欧细在大庭广众上讲的吗?羞死人了!
欧维从欧细一介绍开始就握着杜鹃的手,那双眼睛始终没离开她那秀气恬美的脸。她一直低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怕碰到他那双色的眼。
“你的舞跳得很好!”
“你真是个好姑娘!”
欧维说的这两句油油的话,把杜鹃夸得浑身起疙瘩。
“春节晚会时我们就见过,记起了吗?我们当时还没来得及认识认识。”
欧维的话唤起杜鹃的回忆,那天晚会前的宴会上好象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总是出其不意地看自己一两眼。当时,欧维作为晚会赞助商的一员,在宴会上正殷勤地与那些老板、高官杯觥交错。
然后,欧维满怀热情地邀请杜鹃:“欢迎你有空到‘乐逍遥’来跳舞,客人会很喜欢你的。”
杜鹃听了他这句话心中十分不快,暗暗骂道:“我那是艺术,来这里跳不入流的舞岂不是侮辱我的艺术吗?”
凭着女孩子特有的敏感,杜鹃总觉得欧细对自己有点那个,很明显欧维这次请客是冲着自己来的。在欧维把手伸过来要握手的那一刻,杜鹃极度不情愿地伸出手来。欧维把她的手一握,杜鹃顿时手心都凉了,感觉上让一只魔鬼抓住自己,难以逃脱。而欧维那温热的大手握着这只冰冷的玉手,心中真有千万个爱不释手。
几个男孩子互相敬着酒。欧细几杯下肚后,那爱吹的脾性又开始发作了。
“我大哥真牛!他生意头脑特发达,十年前他身无分文,独自一人到深圳闯荡,吃尽了苦头,如今终于活出个样来了。我们欧家又出了个百万富翁,光宗耀祖哪!我们欧家族的人嘛,就是好样……咱欧家的风水不错,早就给风水先生说中了……说不定十年后,我欧细也……”
欧细说到最后有点语无伦次了。他脸颊绯红,还不停地敬这个一杯敬那个一杯,似要不醉不罢休。杏子只能看着他急。
欧维让弟弟夸得脸上泛出红亮的光晕,他更神气了。他不时地瞟瞟杜鹃,想从她那儿得到欣赏艳羡的眼光。男人就是希罕这能让人拿出来吹棒的东西来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而坐在欧维右边的杜鹃,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千万别碰着他的手臂。而夏洋就坐在杜鹃的左边,她却热切的渴望能碰到夏洋的手臂。吃下肚子的东西是啥滋味,杜鹃全然没感觉。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吃出了一身汗来。
6
过了年初七、初八的小镇又恢复了昔日的寂寥,仿若一个浸润着爱情的少女忽然失恋了,换上一副忧愁的面容和无人问津的冷落。街上贴的挂的新红鲜黄都已被穿街过巷的风刮得面目残损。旧街道凸露出它那绊脚的碎石子,岁月的手把它割得斑痕驳驳,饱经风霜。只有知晓早春的树儿,吐露出那丁点儿不显眼的新芽儿。街上少了赶时髦的红男绿女,他们重新流到城市里打工了,流到一个与小镇有着天壤之别的繁华世界里追逐自己所需要的,过一种与小镇的安定迥然不同的漂泊生活。外面的精彩与热闹远比小镇的安详更具有强大的诱惑力。
这几天,夏洋的思绪十分纷乱。夜里,他失眠了,起来好几次从窗内探望星光廖若的天空。天空一片宁寂冷清。外面是一条窄小的街,杜鹃就住在另一处。这隔了一小街的距离,不到十分钟的行程,此刻却让他感到遥不可及。夏洋拿出在晚会上给杜鹃拍的照片,端详着。他想着什么时候送几张给她。照片上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那张丰润恬美的脸,那婀娜的身材,让夏洋心动不已。他已经不敢不承认自己爱上了她。如果不是因为有杜鹃在,夏洋在小镇的半年会过得更萎靡不振。杜鹃成了夏洋的感情依托,给了他精神上的蔚籍。可是这份爱却让夏洋感到很沉重,他想去爱但不敢爱。他还没有要成家的想法,所以他不想过早地承担爱情的风险与责任,既然自己还不能确信自己能给予她幸福,就不要她的感情。夏洋企图用理智控制他的感情,控制爱情的到来。他没想到爱在疯长时,理智会缺堤。
春天暖融融的阳光在逶迤的峰峦后边缓缓地流淌开来,拨开薄薄的云雾,柔柔地洒给大地。慢慢地阳光冲破群峰上空的云海,蒸散雾霭。晨晓前的朦胧变成了一片亮白,峰峦下的苍原和村庄的白昼又一次轮回。

阳光透进帘内,杜鹃还赖在床上。阿妈也不打算催促她起床。这是个懂事的孩子,阿妈太心疼她,有空就让她多睡会儿。春节晚会上,阿妈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舞台上的表演。在她看来简直是太神奇了,女儿的才艺让她惊叹。女儿多了不起,每当同事或街坊在自己面前夸起女儿时,阿妈的脸上总会泛着红润的光彩。
杜鹃是想抓住还剩几天的宝贵时间睡个饱,偏偏今天早上刚过七点就醒来了。她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赖到九点多,脑儿有点昏胀,饥肠辘辘。她就不得不起来。梳洗打扮完毕,杜鹃便大口大口地吃下半碗儿粥。然后,在家里觉得无聊便逛回幼儿园。
幼儿园里清静得很,供小朋友游玩的秋千、转车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大园的围墙上稀稀疏疏的爬着刚抽出嫩芽儿的藤蔓,透着一股新生气息。它奋力地抓住墙缝往上爬,待到盛夏便成了一堵密密缝缝、层层叠叠的绿墙,叶丛中还点缀着朵朵细小的稚菊般的黄花儿,那是小园的夏天最诱人的清新明艳的风景。办公室里依然井然有序,只是因为不常有人来,桌面上落了一层尘埃。杜鹃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抹干净上面的灰尘,坐下来拿起一叠起报纸翻了翻,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看。
突然,杜鹃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夏洋,兴奋霍地站起来,快步走向电话机。她纤细的手指在数字键上灵敏地按下要打的号码。
“是我呀,在办公室呢。”
……
“不,我见闲着,回舞蹈室跳舞。”
“有空过来吗?”
……
电话挂了.杜鹃开了舞蹈室的门。所谓舞蹈室只是一间从大教室里间隔开来的一间小房,在正面墙上安一面大镜子,地上铺一张黄格子的地胶.两边墙上还贴挂着小朋友绘制的各种作品,满墙的五颜六色让人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这里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过,门窗紧闭,杜鹃打开门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霉味、浊味。她迅速走进去拉开帘子打开窗。一束阳光射进室内黄色的地胶上,光芒四射。杜鹃对着镜子站定S型的身子,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缓缓地转着身,跳起舞来。
杜鹃听到外面有刹车的声音,知道是夏洋开着摩托车来了。夏洋按了两下喇叭,把杜鹃吓得连忙跑出来。
“干嘛呀,还响喇叭。别让人知道了,否则会流言四起的。”杜鹃紧张地说。
“什么谣言四起的?”夏洋很认真地说:“这年代男孩跟女孩交往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夏洋说着就走进了舞蹈室。
“你不怕传绯闻吗?要是传到你那个凌凌耳里,她会伤心死的。”
“别提她好不好。”夏洋一脸不高兴地说。
杜鹃吐了吐舌头。真想不到一提起金凌,夏洋会有这种反应。
杜鹃接过夏洋掏出来的照片,高兴得原地小跳起来。她兴奋地叫着:“哗!照得多好看呀!”
“当然咯,我照的相能不好看的吗?况且照片里的人本来就美。”夏洋得意地说,杜鹃让他夸得羞红了脸。
“我没带吉他过来,不然我伴奏你跳舞,咱两‘同台’表演一下。”
夏洋是指在舞蹈室里表演一下。
他俩聊了很多,总是扯了些不值得一说的话题,两人偏又聊得十分开心,笑声愉悦。
然后,两人提到开学工作的事情了。杜鹃认为自己目前的工作还没有完全脱离唱唱跳跳,还算是快乐和满足。她比较满意现在的生活,她还能在唱唱跳跳中找到自我。但是夏洋的情绪相当低落。他从坐椅站起来,向前踱了几步叹着气说话。
“我很害怕回学校工作,我不喜欢这种工作,我像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游荡着,然后什么也抓不到。”
杜鹃吃惊地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满脸惘然若失的夏洋。这是夏洋吗?平时那份阳光与洒脱去那了?
尔后,两人都低头不说话了。他们面对面站着,夏洋把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杜鹃则把双手紧紧握在身前。纷乱的思想在各自的脑海里钻上钻下。
良久,杜鹃抬头看着忧郁的夏洋问道:“那你想过干些什么吗?”
“我没认真想过,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夏洋的回答是那么的无奈。
杜鹃听了难过地看着,轻叹着。
夏洋终于抬头看杜鹃了,他竟然看到杜鹃一脸忧虑茫然的样子。他没见过她这副表情,也不敢多正视自己带给他的忧伤。他的目光马上从她的脸上转到她的身上。杜鹃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外套,是艳红色的时尚唐装。领子边裁着雪白的绒毛儿,衣身上还绣着牡丹花。衣服把她的身子裹得玲珑柔美。下身穿着黑色的长裙子,一双短靴。那头乌黑油亮的头发高高盘起。这高贵而略显成熟的打扮,让她越发妩媚。只是这身打扮跟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相符。
夏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
“鹃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内心很空虚。我呆在这里也没有多大作用。难道我真的干不了别的吗?只是在这地方困着,我能干些什么呢?”
夏洋的这番话让杜鹃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当初自己放弃在城市工作,回到小镇后一切都比想象的要差得多。特别是在这里,自己的思想受到压抑。这里的人们是那么墨守成规,接受不了别人一些非分的想法,容不下一些前卫的行为。人的在这里变得淡薄,理想和追求在这里湮灭。人们只会随波逐流地生活、工作,似行尸走肉。他们与猪的区别仅仅在于人要工作,而猪只会吃睡。
“是呀,在这里我也找不到太大的意义。毕业的时候,我很多同学都去了的城市里工作。当时,我的老师也给我推荐了一份工作,可惜我没有去应聘。我现在只是有点后悔。”杜鹃的语调由忧伤转为安慰,“可是能留在我阿妈身边,我觉得也是值得。”
“洋,你不知道我阿妈为了我吃了不少苦。自从我阿爸去逝以后,我阿妈艰难地撑起这个家。我去城市里的那几年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至今还欠着一些亲戚的债呢。有时候我看到我妈眼圈红红的,她总是在骗我说沙落入眼里或是说感冒了。可是我心里明白……”喘息间,她停下话来。然后,接着说:“我在外的几年,我妈总是节衣缩食,生活上孤苦无助,对我又总是放心不下。你知道寡妇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吗?外人有时还欺负我们家没有男人呢。我妈太不容易了!若不是为了我,她早就改嫁了……”
杜鹃说得很伤感,夏洋也替她难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在后,父亲这十几年过得同样是那么艰难。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又总是那么高。虽然大哥和二哥都在小镇,但是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绝少跟父亲坐坐,谈谈,更不能照料他,给他一点家庭温馨。
“我知道你的难处。不过,鹃儿你会幸福的。毕竟你是个女孩子,只要你安心工作,将来嫁个有钱人,境况就不同了。可是,我是个男人……”
不容夏洋说完,杜鹃就扯尖嗓门骂开了。
“什么男人女人的?难道只有男人才有资格活得扬眉吐气吗?女人又怎样了,就要活得压抑吗?女人就不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吗?非要嫁得有钱人才能活吗?难道女人的人生就只有金钱了吗?这是对女人的低贬……”
杜鹃骂得气喘吁吁。
夏洋的火气也上来了。
“这是事实,许多例子证明,你能颠覆吗……”
“住嘴!”杜鹃用平时练嗓的假音大吼一声。
夏洋看到杜鹃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圆瞪,凶巴巴的盯住自己。他从没见过杜鹃这副模样,吓得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向杜鹃道歉。
“对不起!鹃儿。”
夏洋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十分诚恳。
杜鹃仍然平静不下来,她又叫了起来。
“我们是女性,可我们也有灵魂,凭什么瞧不起我们。谁说我们女人不能干事情,只不过是现实让你们男人更容易做事情,让你们拥有更多机会施展才干。而我们女的似乎干什么都不能让人认同,特别在这里,在小镇这鬼地方!”
杜鹃的这番话,夏洋更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杜鹃内心深处竟然埋着如此大的压抑和无奈。杜鹃回小镇工作的这半年来,夏洋只看到一个快乐、活泼,工作积极认真的女孩,真没想到……
“我赞成你的观点,你的想法是对的。别吵了,好吗?我理解你。”
杜鹃“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再也掩藏不住内心压抑已久的痛苦,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哭得涕泪纵横。
夏洋心痛的扶着她双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痛快的哭着。杜鹃放声大哭了许久,接下来不停地抽泣着。夏洋一动也不动地站定,连呼吸也几乎屏住了,生怕有什么动静会打扰她的哭泣。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让杜鹃痛痛快快地哭个够,只是他的心很痛,为杜鹃,也为自己。
杜鹃终于停止了哭泣,显得十分疲惫。
夏洋替她拭着泪儿。然后,夏洋握着杜鹃的手,把她搂入怀中。彼此都无法言说什么,只有心跳在加速。
会有一个如此宽大温暖的胸膛让自己歇歇,杜鹃感到从没有过的酣畅和幸福在包围着自己。
“我哭得很丑吗?”
杜鹃抬起头,柔柔地问夏洋。这声音很微弱,仿佛经历了一场痛哭后,她的整个人都虚弱起来。
“不,你什么时候都不会丑。”
“那我老了会丑。”
“那是另一种美!”
7
杜鹃确实渴望得到这份盼望已久的爱情,只是夏洋没有明确地向自己说过什么,或许诺过什么。
杜鹃思想着自己能否令夏洋留在小镇。如果某天他要离开了,自己又怎样面对呢?
夏洋虽然知道彼此的心思都很明了,但是他担心将来能不能给杜鹃一个幸福的结局。他犹豫不决
。两人在爱情的边缘徘徊,矛盾折磨着他们,痛苦在不断加深。两人只有强迫自己把时间和心思放在别处上,好长一段时间互不往来,就连打个电话问声好也不去做。最后他们都理智地让一场将要燃亮的爱情在悄然无声中熄灭了。
感情的折腾让杜鹃变得神经衰弱,夜里辗转反侧就是不能安睡。她变得憔悴了,红润的脸蛋也黯然失色,日渐消瘦。星期天了,她本来可以美美地睡个够,郁闷的是天一亮就醒来了。她悄悄出了房。上了楼顶,把铁夹哐啷一关,就没有人会来打扰。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杜鹃都会悄悄地在傍晚或者清晨上来这儿。
杜鹃静静地坐在楼顶一角的一张长板凳上。这张长板凳不知是谁家扔出来的,一直遗弃在那丛茂盛的夜来香旁。长时间的雨淋日晒,凳子变得陈旧和残损,已经不怎么结实了,凳子的四条腿上还长满了青苔和霉菌。
鹃端端地坐在长板凳上,双手握着放在大腿上,默默地注视着远方。远方出现一个梦幻般的天堂。
十里画廊罗髻山上空,嫣红的光晕慢慢扩大,浓浓的雾气包裹着太阳本来让人眩目的亮光。千山万壑像是浓墨点泼出来一样,诡秘而厚重。轻雾在半山腰上缭绕升腾。渐渐地,远处的农舍隐约现出来了。稻田也现出来了,只是茫茫的一片,影影绰绰的,辨不清哪些是树,哪些是吐绿的禾苗。
眼前的水墨画安谧静美。杜鹃完全沉浸在这如诗如画的境界里,美景暂时驱掉她的忧愁,销匿她的不安。
许多时候,杜鹃又极害怕一个人静静呆着,她会想到一团团乱糟糟的事情,有时会变得烦躁不安,有时会黯然泪下。为了不让纷至沓来的思想侵蚀自己,只有转移的情感。
于是,她就拼命找活干。拖地的时候,她会使出浑身的力气,好象地拖是任她虐待的敌人。确实没事干了,就连干干净净的衣物也拿来洗了又洗。所有的用具都让她拼命地檫了又檫,抹了又抹。她总要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有痛苦烦恼,才可以活下去一样。
她内心这种躁动的情绪,阿妈没有在意。因为阿妈最近就烦不胜烦了,她也有一桩化不开的心事令她茶饭不香。
8
日落西山了,大地的温和开始减退,寒气微微弥漫。
杜鹃在厨房里正要洗蔬菜。谁知道,她一拧水龙头便坏了。无论杜鹃向左拧或向右拧,就是关不了水。水势很大,哗哗不断流出来。她被突然发生的事情吓得慌了手脚,只会傻愣愣地把水龙头拧来拧去。两个手指头都拧得又红又痛了,仍无济于事。水不断地流出来,啪啦啪啦地漫出水缸,流到地上。厨房里湿了一片。杜鹃的鞋子、裤子、衣袖全湿了。窄小的厨房里不一会就淹起了水,浸过脚面。
杜鹃这才醒起来叫阿妈。她气急败坏地喊着阿妈——阿妈——阿妈跑进来一看。哎呀!水漫金山。阿妈伸手一拧水龙头,就知道再拧也没用了。她急中生智地伸手去拧旁边的水阀。可是水阀长满了锈,管她怎么拧就是纹丝不动。还好,阿妈马上跑到楼下把整栋楼的水阀关掉了。害得楼上楼下的住户一时间都没水用,阿妈只好见了人就道歉说:
“对不起,耽误一会!”
阿妈让杜鹃到“夏记五金店”买个新水龙头回来。杜鹃死活也不愿意去。阿妈也不知怎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撒赖,就是不肯去。
阿妈匆匆来到“夏记”。夏老正在的哒的哒的打着算盘计数,一见杜鹃妈来便停下手中的活儿,从柜台内走出来。夏老虽然一把年纪了,步子仍然稳健。他热情地迎上去,就像接待老朋友到访一样。
“怎么啦?这段时间不见你过来,现在却急匆匆赶来,有事吗?”
“没什么,我家的水龙头坏了。”
平日有客人来店买东西,夏老向来是让客人自己挑选的。这下,他却细心地拣了一枚他认为质量很好的水龙头递给顺风婶。顺风婶付钱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收下。
“你就拿回去用吧,这点儿东西值不了点钱。”夏老说。
“这怎么行……”
顺风婶也不愿意白拿别人的东西,却不知如何谢绝。
夏老打手势,示意她不再拒绝了。
“鹃儿好吗?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找夏洋啊?”夏老问道,话语间充满关爱。
自从丈夫去世后,再没有人如此关心她家里人和她家里的事了。夏老的关怀如一股暖流触动顺风婶敏感的心房。她懂得夏老的话,大家都是长年守寡的人,彼此间有种星星惜星星的的感觉。顺风婶每次见到夏老,内心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她也从夏老眼里看出他的心思。两人无需太多的言语便流露出对对方的关心与渴望彼此心灵相通。只可惜都一大把年纪了,会让人家笑话。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顺风婶拿着水龙头回去时,夏老“命令”夏洋跟上她家去帮忙安装好水龙头。
“我还要收拾店里的东西,阿洋他闲着,就让他去帮忙装上吧!”
夏老热忱地说,他的这番好意让顺风婶盛情难却。
夏洋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得不听老父的安排。
“鹃儿在家里等着呢,水漫屋子了。”
顺风婶与夏洋边聊边向粮所大院走去。
夏洋听顺风婶说起杜鹃,他心情就紧张起来,心跳也加速。他忽然有点害怕见到杜鹃,其实内心还渴望见到她的。
夏洋来到顺风婶家,果真是水漫屋子了。不过还好,只是浸着厨房,水还没有流进厅房。
夏洋拿着钳子三两下就把原来的水龙头拆下来换上新的。杜鹃一直默默地站在夏洋身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觉得有他在多好。夏洋以为杜鹃会躲开他,可是就连杜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像遇上磁铁一般站在他身后。直到夏洋装好水龙头转过身来说声“好了”时,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两人目光相碰,杜鹃刹时涨红了脸,她连忙跑进闺房。
阿妈热情地要留夏洋吃饭。夏洋推辞不掉,只好坐下来喝杯茶再走。
“鹃儿,快点出来倒茶呀!”
“你这丫头,还不赶快出来。洋帮我们装好水龙头,我们该谢谢人家哪。”
阿妈真不明白杜鹃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她进房连喊带骂要杜鹃出来招呼这位特殊的客人。
杜鹃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得不听妈的安排。
阿妈让杜鹃招呼夏洋,自己到厨房里准备晚餐了。
杜鹃给夏洋倒了茶。她没敢正视他一眼,她显得不好意思起来。两人坐在客厅里,有点尴尬,有点紧张。杜鹃很感激夏洋的帮忙,夏洋也因为能帮助杜鹃做点事情而感到满足。此刻,彼此内心极为熨帖,无须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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