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豪塞回酒塞，捉了一把溪边的湿泥，重新为坛口封泥，淡淡道：“你这时候把这坛酒给了我，便是辜负了你阿玛为你酿酒的一番心意啦。”
龄伸出手，覆住了他正为酒坛封泥的大手，沉沉静静，坚坚定定地道：“这坛酒，我只想同你一起喝——难道连我这个小小心愿，你也不肯成全我吗？”
额豪一颤，她的话，像柔滑的夜风，熨上心间，他欲避不能避，欲从不能从，一时间，只觉迷惘缭乱，不自禁地停下了封泥的动作。
龄把灯笼放在大石头上，也不怕弄脏白狐暖裘，就在溪畔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她抱着双膝，抬头望着缈冥苍凉的星河，看着青霜般的月光，叹道：“今儿个晚上的月儿，好圆、好亮呵！”
“今儿个是十五，月儿自然是又圆又亮的。”额豪坐拥一身夜风，胸中有着一种空怅的忧伤。
“我记得你的生辰，是二月十五，当年你阿玛为你埋酒时，想必也是这样一个有星有月的夜晚。当他为你埋好酒时，抬起头来，看到的定然也是这么又圆又大的月亮……”
他叹息，低声道：“可惜定广亲王再也喝不到，这一坛他亲自为你所酿的女儿红了。”
龄没有说话，夜雾飘过碎石小径的杏林，露水在叶尖凝聚，她眸中也有着如露般的水光，从微颤的长睫，滴落在她的脸颊。
“我不知道阿玛当年埋酒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有星有月的夜晚？我只知道一个做父亲的，在埋‘女儿红’时，定然衷心希望女儿将来能够觅得圆满美好的归宿，能够嫁给一个真心爱她，也真心被她所爱的夫婿。”
额豪将沾满了泥泞的双手伸入溪水之中静静洗涤。雪夜里的溪水，冷冽如霜，他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希望你有个美满归宿——那不只是你阿玛的愿望，也是我衷心所愿。”他声音低沉沙哑地道，“今儿个渌水亭诗筵，你……可有瞧得上眼的人吗？”
龄侧过头来，圆润如月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有！”她毫不迟疑，毫不考虑地给了他一个铿锵有声的答案。
额豪一窒，心头像有一把利刃划过，带给他一阵阵尖锐而又透不过气来的疼痛。
“是——朱心同吗？”他低喃，看着溪水中自己凄寒的倒影，胸口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
“这也难怪，他文采好，人品也好，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难怪你会为他动了心。”
他声音喑哑，语气中有着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酸楚：“我瞧你……我瞧你……今儿个和他聊得挺开心的。”
龄定定凝睇着他，水一般的凉月，映着她水一样的光华容颜，星光下，她那双眼眸分外明亮幽邃，却又有几分轻郁忧伤。
“今儿个你也在渌水亭——你还不明白吗？”她轻轻叹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眼中就不会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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