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倾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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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一片静默之时,外间高声传报:“山东袁少侠到——”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却见两名军士领着一名少年上得台来,想来便是那位袁少通了。众人见他约摸二十左右年纪,长相也还清秀,只是身材略矮,不似山东大汉般挺拔魁梧。他一身文士打扮,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浑不似武功高强的模样,跟在军士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四处乱扫,极为灵动。忽然眼睛扫到了秋若叶,登时喜上眉梢,抬腿冲过两名士兵向他跑去,一面大叫:“哥——”语音清脆,犹带童音,与面貌分明不符。
他这般举动莫名其妙,自然满座皆惊。秋若叶更是一惊站起,脸色惨白地指着他嗫嚅道:“你……你……你是离……”早被袁少通一把抓住,拦住话头笑道:“可不就是我嘛。若叶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哦!”向他眨眼暗示,脸上故作悲戚,眼中笑意浮动。这幅孩子气的举动,由他这二十岁的人做来,居然并不显得突兀。
秋若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九皇子却拍案而起,怒道:“你是何人?假冒袁少通混入凤台,到底有何目的?”袁少通一震,愕然地看着他道:“我……我就是袁少通啊,我不是假冒的。”
九皇子一声冷哼,道:“还敢砌词狡辩!袁少通年届二十,若叶却不过十七,你口口声声称他兄长,分明有诈!”袁少通心中一跳,暗暗叫苦:“一时兴奋过度,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额上冷汗直冒,却不知如何解释。
秋若叶却回过神来,拿开了被袁少通抓着的手,强笑道:“流云兄多虑了。原来袁少侠是若叶少时玩伴,只因多年未见,所以一时不曾想起,并非有意欺瞒,望各位见谅。”说完便环环揖了一礼。他本来就长得美貌绝伦,为人温文有礼,年纪又小,时不时还会有些稚气举动,自是惹人怜爱。虽在选婿中是个劲敌,但除了王应一有成见外,人人都无法生出嫉恨之心,相反还大为倾慕。当下都笑称无妨。
慕容流云见他一笑生辉,已是呆了一呆,脸色便缓和下来,柔声问道:“那他怎么叫你‘哥哥’?”想起袁少通适才的亲密举动,心中划过一抹酸涩。秋若叶心中一慌,不由得面红耳赤,为难地道:“这个……是、是若叶小时争胜,与袁少侠争做兄长,袁少侠抬爱相让,所以才……唉,让各位见笑了。”
他生平从不说谎,此时迫不得已为袁少通遮掩,心中不免慌乱愧疚,不由自主便低下了头,生怕被人看穿。在别人眼里看来,却又是一番含羞带怯的可爱光景了。众人想起他“争做兄长”的孩子气举动,都感心旌动荡。一时人人视线都集中在秋若叶身上,连王应一都呆住了。就只有袁少通免疫力颇强,只笑吟吟地看着他说谎,心中暗笑:“若叶哥哥果然冰雪聪明,这样的借口也亏他想得出来!”
啪!
众人一惊回神,转头看去,却是五皇子身后的侍女失手掉了茶壶在桌上,登时茶水四溅,碎片纷飞。幸亏五皇子身手敏捷及时避开了。那婢女一声尖叫,慌忙跪下请罪,连呼“奴婢该死”众人自然都知道原因,想来却也难怪。五皇子便摆手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起来收拾吧。”那侍女连连谢恩,起身收拾。
偏偏秋若叶不知是自己惹的祸,袁少通也不明所以。二人都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惊诧地看着那肇事的侍女。那小侍女见秋若叶看着自己,不由得手忙脚乱,忙低下了头,脸上跟火烧似的,芳心乱颤。众人心下都感好笑,却不出言打破。
九皇子咳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袁少侠,适才多有得罪了,还请勿怪。”举手施了一礼。袁少通长吁了口气,心叫:“好险!”脸上却陪笑道:“不怪、不怪,呵呵。”秋若叶也对着九皇子感激的一笑,点了点头。九皇子心中一荡,又想起方才他称呼自己为“流云兄”,却称袁少通为“少侠”,显然亲疏有别,更是满心欢喜,乐颠颠地坐下了。
袁少通心知众人对他疑虑未消,他也是机敏之人,当下装傻卖乖,拉着秋若叶就是一通埋怨:“哎呀,要进来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要不是当年你教我什么《太公韬略》啊、《鬼谷遗策》啊什么的,我还真进不来呢……”
秋若叶大感尴尬,又不能出言喝止,只能呵呵陪笑,满脸凄苦。袁少通却兴致极高,又是比武时如何险象环生,又是破阵时如何晕头转向,直说得秋若叶头昏脑涨。众人却都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所以能够通关,竟是受了若叶少时的教导,心中对秋水山庄敬仰不觉又深了一层。
他在这儿一人独唱,旁人听他语音清脆、言辞有趣,也不觉得厌烦。加上秋若叶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也煞是可爱,便都笑吟吟地看着。正当袁少通风生水起时,却终究有人忍耐不住。只听神拳掌门道:“袁少侠言辞之间未免过谦了,想来少侠既能入围凤台,必然有过人业绩。不如请少侠指教几招,如何?”
“啊?”袁少通一愣,嗫嚅道:“这个,我的武功稀松平常,就不献丑了,呵呵。”
王应一面色一沉,道:“少侠诸多推搪,是瞧不起神拳门?还是瞧不起王某?”他这话说得颇为严重,袁少通固然是心中一跳,秋若叶也是脸上变色,忙道:“王掌门误会了,袁少侠确实不会武功,若叶可以作证!”
“秋水庄与山东袁家素无来往,庄主也向来不涉尘世,如今忽然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成为知交,只怕其中另有蹊跷。说不定有人心怀不轨,欲对庄主和武林不利,在下忝为一派掌门,这等大事不能坐视不管。请庄主不要被外人迷惑,敌我不分!”
秋若叶脸色一白,尚未说话,便听袁少通抢先道:“王掌门此言差矣,当年在下客居秋水山庄之时还曾得蒙令尊王爷爷教导,怎算得来历不明?当年王爷爷曾向我演示了神拳门神技‘花月流虚’,取意千古名篇《春江花月夜》,意境高远,教人叹为观止。在下还记得其中有两招‘春江潮起’和‘月共潮生’,分别是这样、这样的。”随手比划,正是神拳门的招数。
王应一心中大惊,想不到他不但搬出了去世的父亲,更加懂得本派的不传之秘。当下笑道:“袁少侠原来还与先父有过来往。既然先父能将本门绝技相授,少侠想必有过人之处。在下便以这两招和少侠切磋一番,如何?”不待他答话,右掌在桌上一按,杯中茶水跳起,王应一右手抚过,凝水成球,一招“月共潮生”向袁少通打去。
秋若叶一声惊呼:“王掌门……”那水球如箭离弦,片刻已到袁少通身前。秋若叶眼明心亮,看出这一招并未用多大内力,想是王应一自重身份,不愿被人说以大欺小,所以未尽全力。当下右手食中二指一骈,自袁少通胸前划过,指风结成一道屏障,将水球挡住。不待水球下降,变指为掌,在下面一托,便听“嗤”的一声响,那茶水被他灼热真气一炙,化作一股白气腾空而去,杳然无踪了。

这一手干净利落、漂亮至极,人人心中叫好,只是碍于王应一的面子不便出言。袁少通却是百无禁忌,笑道:“若叶哥哥好厉害啊!”二皇子也抚掌笑道:“好一个‘指上听风’,果然精彩!”
这二人一个毫无心机不懂忌讳,一个心高气傲不屑粉饰,旁人尴尬之余,也不由得为秋若叶担心。都向王应一看去,果然见他面色紫胀,显然极为恼怒。他在这一众人选中年纪最大,辈分也高,若是别的盛会还能说是德高望重,偏偏这次是选婿,无疑是个极大的弱势,更会被人引为笑柄。是以不但民间并不看好自己,连此处也似乎没人把他当作劲敌。他自忖修为比这群后辈要高,却苦于没有机会展示立威,如今来了个毫无身份背景的袁少通,便想借着讨教之名,行显摆之实了。
不想秋若叶却处处回护,如今看来,倒成了他无理取闹,给了秋若叶表现的机会,自然不满之极。又听袁少通和二皇子直言相赞,秋若叶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谦逊,似是向自己扬威,更增恼怒。一时场上气氛凝重,山雨欲来。
“呵呵,”却是紫衣侯东方胜,笑道:“秋庄主的‘指上听风’固然精彩,王掌门的‘月共潮生’也是神妙无方,两位各有高招,小侯佩服!”
他出面打圆场,王应一脸色便缓和了几分,毕竟自己也不能真的和二皇子、秋若叶撕破脸,有个台阶可下,自然就顺坡下驴了。当下抱拳道:“侯爷过奖了。”东方胜赔笑回礼。气氛刚有几分舒缓,却听谢文彪冷笑道:“侯爷这一招‘拾漏补遗’也是越来越纯熟了啊。只可惜你小心谨慎,生怕人家不知忌讳得罪了人,处处打圆场,人家可未必领情呢!”一句话说完,心中一沉,想道:“他自己要一意孤行,我又何尝不是百般劝诫?哼,一般的贱骨头!”越想越气,端起茶杯猛灌一口,仿佛要浇灭心头怒火似的。
东方胜先前听他开言,心中一喜,随即见他这般模样,又满心不是滋味,讪讪一笑,不再说话。袁少通看得奇怪,笑问道:“这位大哥,什么叫‘拾漏补遗’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武功?”谢文彪一口茶水喷出,呵呵大笑,道:“这你就要向紫衣侯请教了,这门功夫我可不会。”
袁少通兴致勃勃,真的转向了紫衣侯,却见对方面红耳赤,极是尴尬。不由得诧异,尚未说话,手臂被人轻轻拉了拉,自然是秋若叶。秋若叶见他一脸不耻下问的好学模样,心里大翻白眼,想道:“我这可不就是在帮你‘拾漏补遗’么,拜托你就别再给我捅漏子了!”
王应一被袁、谢二人一搅和,火气又上来了。沉声道:“袁少侠堂堂男儿,何以要躲在秋庄主庇护之下。还是少侠自诩本领地位在我武林盟主之上,不屑出手?”话音一落,将茶杯挥了过来。
他言语之间越来越不客气,这一招更加用了全力。众人见那茶杯并非平直飞过,而是一上一下,如同浮在水面,随着波浪起伏一般,向袁少通推近。正是神拳门绝学“春江潮起”,去势虽慢,力道却是非同小可。
秋若叶见他竟然下如此狠手,心中也隐然生怒。当下上前一步,将袁少通挡在身后,方要出手,冷不防一股掌风袭来,迅捷无伦。他万料不到王应一竟会出手偷袭,心中大惊,忙举掌相迎,双掌一交,王应一身子一晃,秋若叶退后一步。便在此时,那茶杯先发后至,已到了袁少通胸前三寸之处,秋若叶再难相救。
众人心叫“要糟”,却见那茶杯就此停住,在空中滴溜溜旋转,显然是正被人以暗劲消解力道。袁少通却浑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笑嘻嘻的看着,觉得有趣。见那茶杯力尽坠下,忙伸手接住。秋若叶松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笑道:“快多谢原大哥相助!”袁少通顺他手势看去,见下首坐着一青衫少年,风神俊朗,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想必就是太原原正康了。心中一动,欢呼笑道:“哦,我明白了!无声无相、万法归原,是无相神功!原大哥好厉害啊,谢谢原大哥!”
原正康点头一笑,抱拳道:“雕虫小技,见笑了。”他说的谦逊,众人却都是暗自佩服。王应一更是心中大震,万万料不到这少年的修为竟然在自己之上!他正自发呆,却听秋若叶道:“王掌门,物归原主,请收好。”王应一一怔,只见秋若叶如法炮制,以茶杯向自己攻来,手法普通,看不出门道。他二人相邻而坐,隔的不远,那茶杯片刻便至。王应一出手如电,已将其拿在手中。
众人本拟秋若叶必要“回敬”王应一一番,不想竟然真的只是交还茶杯而已。见王应一脸色时,又发现他满是震惊羞愧,登时明白他已在秋若叶手上吃了暗亏,只是对方顾及他的面子,做的无声无息而已。不由得对秋若叶大是佩服。原来王应一一招之中包含了十七种不同力道,自忖无论对方如何进攻,自己也能应付裕如,哪知一接之下自己诸般力道被对方瞬间牵引,互相抵消,而秋若叶只是稍微用力,将他手臂震了一下而已,连茶杯都丝毫无损。他却知道对方若用尽全力,自己非死即伤。虽说这牵引法门所以凑效,多半还是因为出其不意,真正打斗起来未必有用,但对方功力在他之上,却是毋庸置疑。他突然得知这向来被自己瞧不起的少年原来一直是在忍让自己,心中的震惊惶愧自然难以形容。
秋若叶躬身施了一礼,道:“王掌门武功高强,小侄自小佩服。适才两次出手并非不敬,只是袁少侠真的不谙武艺,在下担心会有无谓损伤,损了公主的喜庆,这才班门弄斧。神拳门神技威震天下,晚辈已经大开眼界,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王应一面色一变,回道:“庄主言重了,是王某多有冒犯才是。”他此时已收敛了嚣张气焰,对方身份武功都在他之上,又处处维护他的面子,若是再不买帐,那也太不识抬举了,是以语气便恭敬了起来。秋若叶一笑,道:“哪有。王掌门是前辈,若叶能得前辈耳提面命,该是荣幸才是。”语中一片真挚,全无嘲讽之意。王应一更是惭愧,温文一笑,不再说话。
秋若叶又转向袁少通道:“袁少侠今日上午闯关,想必也很劳累,呆会还要应对公主亲选,必然又是一番辛苦,不如请少侠回座休息,等候凤驾,可好?”见袁少通眉毛一挑,显然是要提什么“同坐”之类的无理要求,连忙双眼一瞪,暗中传音道:“还嫌闹得不够吗?快点坐回去,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袁少通被他一瞪,又听到如此威胁,登时垂头丧气,撅着嘴别别扭扭地回到座位坐下了。秋若叶松了口气,又对众人抱歉地笑了笑,也坐了下来。他却不知这一笑直令满室生辉,人人心中大赞:“这般倾国倾城的人物,简直比大昭公主还要生动三分!”一众婢女更加脸红心跳、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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