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 狐狸与猎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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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对燕都扼大荒,长牵烽火到西凉。兵家血雨诗家句,浪子歌风戍子乡。山莽莽,海汤汤,从来此地管兴亡。龙头王气空千劫,犹向斜阳阵阵苍。
一梦醒来,又近日暮,正是百鸟归林的时节。
液池的水弥漫着一重凄凉,与夕阳黄昏无关,是我的心境,时缓时急,时断时续。
“想什么如此出神?”身后的梅归轻声叹息:“这夕阳西下的你,倒有几分悲壮与凄美。”
“凄美有余,悲壮不足。”
我转身,以不变的冷漠混杂着风雨荡涤中的疲惫应对着面前这个与我共撑垸城风雨的女子,她在温和地对我笑,这样的笑容很少出现在她脸上。
我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的柔和,然后,我看到她唇边的笑意,更浓。
“你父亲的十万大军,已突破燕岭长驱之入。”梅归突然凑近我,声音低不可闻。她隔开我的瞬间,脸上是欣喜:“只要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我就得离开了。你知道么?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我们的家乡。”
别开头,我心中又有了痛的感觉。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她在我面前展露她小儿女的情怀与娇态,可是谁又知道,这是否是她苦中作乐的表示。
我想对她说,我终于明白,我们女人,要么是权力的殉葬品,要么是爱情的牺牲品,后人的膜拜与崇敬中,没有我们的身影。我已经懒得再去管爨族与北溟的生死存亡,因为早已明白,也早已疲惫,遂很想从这场血腥的争斗中抽身而退,可是很遗憾,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最后的时日,我不过是为着这腹中的这块骨血苟延残存,又或者对冥翳,对父亲,对梦舞,对所有与我有牵连的人存有一丝不舍与留恋。
“无论谁胜谁负,我都回不去了。”我抚摸着微隆的腹部,这一刻,倒有了几分舍身成仁的悲壮。其实,我想说的,不是回不去,而是活不了。
一个人在夹缝中被人生生撕碎成两半,还能活么?
梅归的眼光落向了南方,我的眼前便浮现起了燕岭叠嶂,层层盘盘,盘盘层层,无数山峦在夕阳下被砌成金碧,间有清澈溪流延谷地流去。那时,我便感叹:如此美景,赏心悦目;如此天然屏障,却是我族进入北溟的必经之地,他日父亲若决定进攻北溟,倒是要好好周详计划一番。
如今,此等锁钥之地,父亲挥戈扬鞭,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怎不让人怀疑。
告别梅归,我倦怠回到紫宸殿,彼时冥翳也在,见我进门,忙扶了我坐在床沿。他拂过我鬓角散发,有股子疼惜:“去哪里了?”

“有些闷,出去透透气。”我斜斜地歪靠在他怀里,闭上眼,还是觉得这个怀抱有一丝温暖。
他笑道:“听青莲说,你睡了一整日,整日里这么躺着,就是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我突然耍赖一般反手缠住他的颈项,窝在他耳际哀求:“你可不可以不离开我半步。”
冥翳又笑又无奈,搬正了我的身子,揶揄道:“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他轻点了点我的鼻尖,叹道:“你心中所想,我还不知么?”
我正色了然,淡然一笑,又作回那个从容、冷静、将苦涩藏于心底深处的爨梦蝶。“我不过说的玩笑话,各人立场不同,王爷苦心竭虑排演的一场好戏,刚刚开锣,我怎会不识趣地妄图打断,那不是自不量力么?”
他猛然放开我,拂袖站起身,握紧的双拳显示了他隐忍的怒气。
我说错了么?我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父亲什么也没有做么?”他冷笑而轻蔑地攫住我的下巴:“这个头总要人开的,在你眼中,我做就是不仁,那么,换作你父亲,是否就是理所应当!”
“哼!”我无所畏惧直视他的眼,重重的冷哼从我鼻中喷出。这一举动无疑对他火上浇油,他捏紧我下巴的手逐渐移向了我的脖子,缓慢而沉重的收紧。
窒息的痛苦刚开始蔓延,他却骤然放开了我。“你父亲是北溟最大的敌人!可是这一次,我不会亲征讨伐。”他一字一字地对着我咬牙吐出:“你知道么?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心没肺的女人!”
我怔怔地凝视着他眼中闪过的失望,还有不容忽视的不忍与怜惜,我的心抽搐地疼痛。想也没想,便疾步奔上前,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
我极少的主动阻却了他离去的步伐,他转身,将我紧紧抱住,细细密密的吻便铺天盖地袭来,其间有委屈、霸道、报复,最终还原为绵绵的爱意。
滚滚之爱,绵绵无绝期,此时,我真如是想。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再度回忆这一刻的温暖时,只觉得是绵绵之存,如临深渊。
他不亲征,不代表他对这汹汹两族之争袖手旁观。我忘记了,他坐镇后方,同样可以指点江山,运筹帷幄。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处于我这样的尴尬境地,我宁愿选择装糊涂。
装傻,是我还能安心的唯一途径。
可是,很快,我连装傻都无法办到。因为,有人在冥绝的王府中搜到了一封信,一封与我父亲通敌的信笺,所以我父亲才能顺利冲破燕岭屏障。
秽乱后宫,遗诏,通敌,冥绝再无可活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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