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梅花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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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苦涩的中药味从门外袅散飘进来,我略微皱眉,正待吩咐阿珊娜将门掩上,却听见钟离荷柔顺怯怯的声音传来:“姐姐身子好些了么?”
我勉力从床上挣起身,便见得她手里托盘,盘中药汁浓黑稠粘,那浓烈的难闻气味似曾相识,一阵阵不断往我鼻中灌来,直觉得心口烦闷,如同千斤巨石沉沉压下,头晕目眩,恶心作呕。
我无力地指了那药碗,示意阿珊娜将之端走。记忆打开,过往烙印再度浮现,我终于想起,这药的味道与数月前的安胎药味如出一辙。
“姐姐还是小孩心性呢!”钟离荷含笑将药碗递与阿珊娜,靠近床沿坐了,忧心忡忡道:“良药苦口,这安胎药是王爷亲自吩咐人煎下的,我刚瞧着青莲熬了两个时辰。”
药碗被端走,压抑一解,我如释重负以一手按压胸口,虽依旧绵软乏力,但到底有股子云开月明的清朗。缓缓地抬头凝视坐在我面前的女子,粉色嫩颜,婉约有致。她本一直宿疾难消,是以平日里并不与我多走动,今日难得一见,却惊觉她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清新蕴集。
“最近还在吃药么?”我懒懒散散地问,瞧她这气色,当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她柔柔笑容,低头时含着一抹羞涩,脸颊红晕像极了后花园娉婷绽放的蔷薇,她一开口,语声滴落,又像是早晨悬挂于花叶之尖的晶莹剔透。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神色,心念辗转,却也是不露声色。
钟离荷道:“我这病也好得**不离十了。”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感动,情不自禁就抓了我的手:“王爷被囚天牢时,也还不忘托人带话给我,让我好生将息,我就想着如果这病再不好,必是对不住王爷了。”她轻轻触碰了我的面颊,劝慰道:“姐姐这些日子憔悴了,你看这脸色白得跟腊月里的雪似的,王爷为姐姐熬制的中药,姐姐还得忍痛喝下,你如今怀着孩儿,就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这孩子着想。”
“多谢妹妹关心,”我反手握了她的,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意,道:“我会为了这个孩子保重自己,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福田深浅。”
“姐姐与王爷福泽深厚,还怕不是多子多孙么?”

我静默地凝视钟离荷,杏眼清澈明透,望之如晴朗清晨第一缕阳光,柔和不刺眼,又如初春树枝上的白雪,还有山间潺潺的溪流。
这样的眼,非人间之水得以滋润,我半信半疑,只嗤笑出声:“福泽深厚?若真是如此,当日那个孩子也不会流掉了。”
钟离荷娇嗔:“那不过是意外,姐姐怎能放心上!你现下可不得有这种想法。”她挣开我的手,轻轻抚上我微隆的腹部,笑道:“姐姐的孩子当是我的骨肉至亲!”
她的手一搁在我腹上,我没来由的一紧张。嘴里却是淡然安稳道:“但愿不会再有意外!”
钟离荷离去时,午间阳光火热透了进来。记忆深处的恐惧便是厚厚一叠,像深秋的枯叶,踩踏上去就是嘎叽的一地碎裂。心中百转千回,心绪搅动,伴随腹中隐隐生痛。意外?骨肉至亲?菩提之液不是意外,至于骨肉相残,早已是见怪不怪。
“公主——”阿珊娜不无担心地以手顺着我的背:“你这样对孩子不好的。”
她的话让我稍稍缓解心中紧张与愤懑,侍医也曾嘱咐,若要能保住这个孩子,便得放宽心怀,我本是性寒体质,不易孕育孩子,加之多心操劳以及曾经流产身体受损,这一胎若想完整保住,必得处处小心。
我怜惜而苦楚地抚摸着小腹,苦笑连连:“这孩子必是我前世也欠他的,这般折腾着我死去活来。”
以前那一胎,虽也是怀着辛苦,可也不像这孩子。自我能感觉他的存在以来,他便没让我消停,整日整夜的晕眩迷糊但又睡不踏实,吃下去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短短时日,我整个人便被他折腾得变了形状。相较于方才看到的钟离荷,我竟不及她昔日憔悴之十分,念及她先前言语,心中又觉难受。
“这孩子实在顽皮,想必是个男孩。”阿珊娜笑着对我道:“公主应该高兴呢,不是么?”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只愿是个女儿。”
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女儿,洁本自来,无忧无虑,不需要曼妙风情、倾国倾城,只要她能快乐,能幸福,便是终其我一生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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