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柔心堪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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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秋风,草木开始摇落。
此时节已是八月,正是桂子飘香之时。
新雨宫院落里那二十七棵杏树,黄了叶,结了果。阳光明媚下,那些枯黄中透着几许萧瑟与凄凉。微风拂过,杏叶一片一片飘落,朝着大地,像秋天的泪,像纷飞的记忆,叩击着青石地面,万叶千声,耿耿慨然。
我再一次踏进新雨宫的大门,触目便是满地的落黄,轻轻踩上去,悉悉卒卒(su),那声音本是极轻,但在静谧中又显得极干脆响亮,每一声响的发出,都如儿时被人撞破心事时,心弦“嚓”的那声震动。
我去的时候甚不巧,云舒夫人并不在新雨宫里,冥柔也似乎在午睡。这样的情景,那些个下人自是各自偷懒,趁着这秋韵盎然,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闲磕牙。这样也好,落了清静,不是有句话说的,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向右朝着杏树之间的缝隙,横穿至冥柔的西暖阁窗外,窗台下,立着两盆五针松,松有些枯萎,坚硬的针叶已褐色着卷曲,松干上满布着一环环死条斑。我叹息着,秋风果真不会因谁的多情而变得豁达,何去何从,生生死死,树也不例外,如同黑夜卷走残阳,蜡烛燃烧泪长流。
初秋的午间,阳光尚有些刺眼,我将手平举额头,抬头望了一眼天际间的白光,它的旁边是堆积的云朵。这窗台下的角落原来并不是被日光遗忘的死角,那枯萎的五针松上依旧有灼灼光华。光影交织,透过松针叶的缝隙,撒落在盆中湿润的泥土上,斑斑点点。
低头的瞬间,我的双眼倏然睁大,平举的手缓缓抚摸在针叶上。那一刻,我脑中闪过某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豁然开朗,又让我的心如涨潮般汹涌跌宕。是谁说过,从无知无觉到有知有觉源于机缘巧合?就像千万年前的那只小虫,不偏不倚,不前不后,恰遇上那从天而降的一滴松脂,然后便凝结成晶莹而珍贵的琥珀。

我是因为一个“巧”字么?不!在我的人生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是为了一个“巧”字而活,那我也许早已死了千百回合。我的潜意识里是蓄意的吧,在这个时候我已不能再否认。当我与梅归得出冥柔的病是源于中毒,我便在脑海中滑过无数人的面孔,一一过滤,再找出有理由置冥柔于死地的人,可是我没有告诉梅归,我也猜测过冥柔久病不愈的另一重原因。这一重原因,我实在难以说出口,也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冥柔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孩子,她是那样的柔弱不禁风,她是那样的需要他人的关怀与怜悯,最重要的是,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一个没有看遍大千世界繁华与绚烂、却已身心受创的女孩子。我怎忍心,怎残忍想到那个原因?
可是今天,为何我会鬼使神差地走到这窗下,是无意识的么?
我缓缓地弯腰,用手轻轻拈起一小戳泥,把泥放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心,默默地凝视着。
我记得末夏初秋,许久不曾下雨了。
这片阳光直射的角落,泥土是粘粘的潮湿,一如我瑟瑟淡淡的心。
凑鼻轻闻,泥土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苦苦的,哪里有半分原本的芬芳!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爨族王宫中,处处松木郁盛,正所谓“福如东海如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我永远都知道,松是顽强刚直、四季常青的。
想一想,那松连酷寒都不惧,又何惧烈日?
我想,这理论要被推翻了。
你看冥柔的窗前,那两株本该茂盛的松,不就枯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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