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流苏染尘殷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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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舒走的那一天,初秋的天却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曹操还在与仓舒说着话,眼神不知道看向了哪里,空茫着像是在说什么故事。“这药太苦了,唯有你能连眉头都不皱便喝下……等你长大了,肯定比你子桓哥哥还要惊才绝艳……仓舒,那只大象你若喜欢我便送给你了……”
仓舒已然闭上了眼,嘴角噙着一抹笑,可望见他的人却都禁不住落泪。
彩儿只凄厉喊了一句“仓舒”。便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眼角的泪痕干了又湿。周遭的丫鬟连忙将彩儿扶到软榻上,暗自泣零者不在少数。
许久,仓舒的手已经泛凉,曹操起身,叹一句“装殓吧。”
早便候着的装殓师闻言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给仓舒换上赶制的丧服,整理妥帖,抬到漆木的棺材里。曹操一言不发,脸色却是深沉的吓人。看着那漆木棺材被抬到正堂的时候,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鬓间的白发层染,经过江东惨败,曹操已然如迟暮老人那般无力又沧桑。如今又逢丧子之痛,怎能忍受,头疾便被勾了起来。
闻说仓舒公子去世,曹府里皆是哀恸之声。洛真还未来得及难过,便觉腹中一痛,斜倚在软榻上。朝露见之模样,惊慌道“夫人你莫不是要生了?”
洛真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额角的汗水密珠一般冒了出来,眉毛也拧到了一起。
耳边是朝露大呼小叫的喊声,似乎围上来许多人,仔细看看,还有身着鲜艳颜色的郭。她一向张扬,自信如此,自然爱着亮色。再瞧洛真一身素淡的颜色,果然失了几分韵味。
郭自然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出乎意料的是,她倒不像是个尚未生育过的人,反而冷静的差人将洛真抬到床上,差遣丫鬟去烧足热水,早便养在院子里的稳婆此时也走进屋里来。封了门窗,外室还点了炉火,只半刻钟,屋子里便燥热起来。
因着是生育过一次,洛真对于那种将骨头拆碎重组一般的痛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似乎稳妥许多,洛真只觉得自己在云端重重一跌,便听到一阵嘹亮的哭声。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报喜“恭喜夫人,是位小姐,生的白嫩,像极了夫人呢!”
女儿么?张仲景早便告诉过洛真,她要生的是女儿了。郭也没想到这次生产竟然这样顺利,卞氏也不过刚迈进门来,嗫喏道“这么快便生了?看来倒是没怎么受罪……女儿总是贴心些……”
其余的,洛真已经听不见了。
迷迷糊糊醒来,洛真似乎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握着自己的手,随即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袖口带起的兰花香顿时让洛真清醒起来。
可是她却不愿意睁开眼。
一连三天,曹府里都是忙碌不堪。仓舒还未成年,所以连曹家宗祠都未进,随意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彩儿清醒便是急哭,一个不小心又哭晕了过去,如此反复到三日后已经折磨的不像样子。
洛真却更难过。仓舒最后一面她都没来得及看到,不,她已经许久没见到仓舒了。从被幽禁在这个空旷的宅院里,仓舒也是同时刻便一病不起。望着轻纱摇动的床帏,洛真第一次有了恨意。
可是该恨谁,她也不清楚。
朝露见洛真动了身形,笑着将襁褓里的婴儿放到洛真身旁,道一句“夫人,小姐天生便是一副好样貌,人人见了都说她长大必是个美人胚子呢。”
一股淡淡的**传进洛真的鼻息中,她刚一侧头便看到了那个睡得正酣的小小一团。果真不像一般新生儿那样,皱皱巴巴。她全身的皮肤细嫩,五官匀称,轻轻嘟起的小嘴让人心生怜爱。
洛真笑的凉凉的“仓舒走的时候,你便来了,难道你就是仓舒的转世么?”
这一句话还未落,朝露便红了眼。她将仓舒的后事安排叙叙说给洛真听,希望她能放心。洛真点了点头“没关系,我总觉得该还的……永远躲不掉。”
这话听起来很宿命,朝露亦是叹息道“夫人,你不欠谁什么,你只是欠你自己没有好好过这一世。”
洛真的眼前走马观花的将自穿越而来的情景掠过一遍,亲二哥为救自己而死,辜负袁熙一腔深情,母亲郁郁而终留的孤嫂亲侄独守甄府,如今,与曹丕也是波折迭起。
这一世,还有多久?洛真很努力地回想当年那个穿越组织的人说的话,她能活到多少岁?可是时间太久远,洛真已然记不清了。

朝露见洛真不语,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转移话题道“夫人,给小姐取个乳名吧。”
洛真心思一动,“群燕辞归燕南翔,便唤她辞燕吧。”
郭掀了珠帘进来,叫好道“子桓正写了一首诗句,便是群燕辞归雁南翔,甄夫人倒是体贴子桓心意。”
洛真一愣,她当初高中时候最喜欢这一句诗,倒是忘记了。这是曹丕所写。顿了一下道“那,郭夫人觉得如何呢?”
郭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小家伙,嘴角挂上盈盈的笑意。“辞燕,辞燕,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话完,三人又陷入沉静的尴尬局面。郭也识趣,不过是惦念着洛真和辞燕,悠悠道一句“你好好休养,嘉树在我那里也很好,待辞燕再大一些,我便将嘉树送回来。”
洛真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似乎当初不是郭气焰嚣张的道一句“我若是和你抢嘉树,你又能如何”了?入门这么久,听说曹植新娶的谢氏已经怀了身孕,可是郭和崔明月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即便郭当真如她所言,将嘉树抢去。怕是曹丕不会吱声,卞氏也会默许。
所以在郭说要将嘉树送回来的时候,洛真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郭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朝露也是惊奇,“这个郭夫人还真是一天一个脸,到底哪个模样才是真的她?”
没有人知道,郭想让别人看到她什么样子,她便是什么样子。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自己的人。
曹丕代替曹操亲手操办仓舒的丧事,夜里才回来,照例与郭分床而眠。
“听说丞相头疾犯了,我家乡有一种上好的玉石,可以舒缓,过些时日我便派人去取,如何?”
郭的声音透过的珠帘传到曹丕耳边,曹丕微微一愣,便明白了郭的用意。
江东战败,他们该采取的方法便是另一种了。思及此,曹丕嗯了一声,算作同意。
夜深,两人却没有倦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曹丕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的心思大多竟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是在将他的计划细致完美的补充出来。如果不是两人认识不久,大约曹丕会觉得郭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在世郭嘉。
夫妻间的私房话倒是鲜少像他们这般,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当然他们之间也并无夫妻之实,所以卞氏每次明里暗里的催促郭的时候,她都只能装傻充愣。
曹丕忽的开口道“谢氏有喜了,竟比崔氏还要早。不知道崔琰会不会与三弟生出嫌隙来……”
郭许久不语,久到曹丕以为她睡着了,正当曹丕也要安眠的时候,郭的声音才飘过来。
“哦,那真是好事。想来崔琰也不是这么小气之人。”
曹丕又嗯了一声,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可隐约着,他似乎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落英院里,曹植又是醉醺醺的回来,直奔了侧房去。崔明月重重的关上房门,熄了灯去床榻上怄气。明明有丈夫却要守活寡,崔明月不知道这种憋屈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尤其是那个谢氏居然还怀孕了,这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崔明月翻来覆去开始寻摸主意出一出恶气,忽的想到了玲珑阁曹整的那两个妾室。
袁谭的两个女儿被曹操指给自己十岁的儿子,如今几年过去了,曹整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几个月之前便与袁维秋和袁维冰圆了房。
这几年来,秋月和冰凝对待李姬如生母一般,玲珑阁里其乐融融。崔明月一到曹府便四处走动,自然也到过玲珑阁,不过她却发现一个不寻常的事。
玲珑阁规模不大,与官署差不多,却较之容华香榭差了几倍不止。
崔明月是端着架子去的,七拐八拐才寻到这一处小院,登时便把鼻孔都朝向了天。还未踏进门,她便瞧见袁维秋嗫喏着在角落里说着什么话。隔着几丛花,她看不到那背对着她的人影是谁,只看到是个身材昕长的男人。
看来这府里头还有不少肮脏之事,崔明月偷偷记下了,此时却正好可以用来要挟袁维秋,借她之手杀一杀谢氏的福气,最好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省的碍眼。
思及此,崔明月倒是睡了个安稳觉,一早醒来便奔着玲珑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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