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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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悬垂在天际,给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洒上了最后一抹金黄。大片大片绯红的云霞,簇拥着即将在小山背后隐去的斜阳,犹如在湛蓝和碧绿中燃烧的一团团火焰,由明亮耀眼逐渐变得黯淡起来。呜呜……山下忽然响起了清越悠扬的鹿角声,音浪在无遮无拦的旷野上一圈圈向外扩散,直到撞上歆玥驻足的这个小山包,震得她耳膜起了一阵轰鸣。山下触目所及的原野上,人喧马嘶,火铳分散射击的声音不时传来,引得躲藏在过膝蒿草中的十几只麋鹿仓皇逃窜。歆玥已经坐在山坡上对山下哨鹿的大队人马看了很久。这次随皇太后到热河避暑,又随行到围场秋狝,还是她第一次以十四侧福晋的身份出行塞外,与以往那个慈宁宫宫女自是不同。别的不说,这次她至少不必再偷偷摸摸出去骑马,过足了御风飞驰的瘾。在围场的这些日子,她最喜欢的就是独自骑马出游,躲开胤祯,甚至也躲开胤禩,似乎只有把自己溶入这一片苍茫孤寂的原野中,才能暂时忘记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愁苦、抑郁。
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她和胤祯都是在一种微妙的冷战之中度过的。那个如梦魇般的可怕夜晚之后,胤祯对她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风范,甚至对她扭伤的手也表示出异乎寻常的关注,仿佛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可是他们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又是那样冷淡而疏远,仿佛那个夜晚已经在记忆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再也无法被遗忘、被忽略。有时歆玥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早已探知了她和胤禩之间的秘密,所以才会演出一场那样歇斯底里的爆发。可是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居然还能隐忍不发,仍然若无其事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还是那个喜怒易形于色,热情率真的胤祯吗?不过,知与不知,现在对她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和胤祯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也许两人再怎样努力都难以拉近。
即使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少在她面前论及宫中的争斗,她还是从各种各样聚会的场合、从胤禩哪里、从偶然进宫给皇太后请安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对会饮案的进展了解个大概。年初时皇上命简亲王雅尔江啊、贝子诉怒、镇国公景熙等人会同刑部详审此案,此后又命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等皇子及阿灵阿、马齐等重臣会同宗人府一同审查。就在圣驾启程赴热河行宫避暑前不久,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人包揽湖滩河朔勒索银两的案子也被曝出,托合齐、耿额、齐世武等人都因为受贿被牵连进来。等到皇上从热河出发来围场前几日,她偶然在皇太后那里知悉,三阿哥已经给皇上上了道奏折,宣称镇国公首告各案俱实,建议置托合齐凌迟处死之罪。虽然她根本也不知道太子再次被废的确切时间,可是看这会饮案审查的进程,似乎也不太远了。会饮案闹得沸沸扬扬,把朝廷上弄得人心惶惶的这些日子,胤禩到是一直尽量躲得远远的,反而被皇上派去会同刑部审查另一宗震动朝野的大案——江南科场案。即使他不对她解释,她也看得出他避嫌的苦心。不过皇上的心思居然和他不谋而合,总是让歆玥想起来就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然而更让人感到不安的,还是太子胤礽身上发生的变化。虽然在热河行宫和木兰围场她只匆匆见过他几次,可是他眼中偶然流露出的那种暴躁凶残、绝望至极的光芒还是使她一阵惊悸。也许是他身边的党羽渐渐被清除殆尽,储权摇摇欲坠,连自己也陷入孤立之中,才整日生活在疑惧不安里,对身边的一切都愈加仇视起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就自然让她联想起围猎时被包围的野兽,走投无路的野兽。可是被逼入一隅的困兽有时还会做拼死的挣扎,胤礽会乖乖等待自己的末日到来吗?想到这些,她总觉得这次的木兰秋狝似乎危机四伏,并不象看上去那样平静顺利。
夕阳最后一抹余辉也从天际那边隐去,浓重的暮色迅速笼罩下来。歆玥坐得久了,连腿脚都有些酸麻。一阵阵山风吹过,越来越重的寒意渐渐将她包围了。她不情愿地从大石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又拽紧披在身上的斗篷,开始牵着马朝山下走。刚才她已经看到有大队人马冲过这两山之间的隘口朝营地奔驰而去,想来哨鹿已经结束,她也应该尽快返回营帐,不能在这里多逗留了。
歆玥牵着白马,慢吞吞踱到山下,刚想翻身上马,远远地却听到了马蹄疾弛而来的声音。虽然在一片昏暗之中还根本看不清飞奔而来的七八骑上究竟是何人,她却本能地拉着白马躲到密林从中隐藏起来。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情和他人敷衍,只想躲藏着避过来人,等他们跑走再独自上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来疾弛的马蹄声在山脚下逐渐减慢,最后竟然依次停了下来。歆玥蹲伏在几块巨石后面,极力瞪大眼睛,透过纠缠密布的荆棘和杂草向外张望,幽暗中什么都看不真切,恍惚是些侍卫打扮的人,在山脚下跳下马来就拉着马急匆匆向上走。
虽然这些人不合常情甚至是带点偷偷摸摸的举动很让人生疑,可歆玥也无暇顾及这些,只想等他们都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尽快从此处离开。她耐心地蹲回隐身的巨石后面,一直等到树木的悉嗦响动逐渐归于平静,才小心翼翼从躲藏的地方站了起来。
可是才刚刚走出这片荆棘丛,迎面又是两骑飞驰而来,骑手同样在山脚下停住跃下马来。歆玥仓促间已来不及躲回原来的藏身之处,只好转到身边一棵粗大的杨树后面草草躲藏起来。这本来冷清的一座小山,怎么竟然在暮色四合,行猎人马纷纷返回时忽然变得热闹非凡起来?歆玥心中疑窦顿生,忍不住再次探头向外张望。这次因为离得近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昏暗中却看出来人竟然是胤祯和折克图,她心中不觉大吃一惊。
胤祯在山下向密林丛生、黑黢黢的山坡仔细张望一番,又招手把折克图叫到身边,俯在他耳旁低语几句。折克图点点头,匆匆上马返身朝来路小跑着去了。胤祯又抬头朝山坡上黑暗笼罩的密林望了望,然后猛吸一口气,象是拿定了主意,踏着那条曲折的小径小心翼翼走了上去。歆玥本想掉头离开,可是毕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和好奇,犹豫片刻还是从树后走了出来,远远跟在胤祯身后朝山上走。他们渐渐深入密林之中,胤祯的靴子踏在碎石、枯枝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歆玥极力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们没走多远,胤祯不知发觉了什么,忽然在猎手休憩开辟出的一小块空地上停住脚步。歆玥也不敢再移动,急忙稳住身体隐到树丛之中,目光透过草丛凝注着胤祯的背影。他象被钉在山坡上一样一动不动,转头警觉地向四周张望,过了一会儿忽然拔出插在腰间的火铳举在手中。他把头转回去,重新望向前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朗声说:“诸尔甘,你们跑得到是比兔子还快,藏得比黄羊还深。不过再狡猾的野兽也躲不过草原上的好猎手。既然看到爷来了,何必还躲躲闪闪,不快点出来现身?”
“哈——”前方树丛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歆玥先前看到的那七八个侍卫陆续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来,有两个已经抬起了手中的弯弓,却被诸尔甘的眼色止住,犹犹豫豫把手垂了下来。诸尔甘收住笑容,虽然上前两步给胤祯打千请安,可是神色间却看不出丝毫恭敬。“奴才给十四爷请安,您老这时候还不回营,反而跑到这荒山野岭上来,真是悠闲的紧呀。”
“诸尔甘,彼此彼此,你们不是也没回营,一样跑到这小山上来了。想必是今天的哨鹿还不尽兴,想到这里再有所斩获,回去也好交差吧。你们耐心等着吧,一会儿肯定有大家伙经过,决不会让你们空等一场。”胤祯不慌不忙回了一句,脸上甚至还**几分优游自在的笑容。
歆玥不知道这被称作诸尔甘的人带领的究竟是何许人,想来是在御前行走,保护圣躬的侍卫。可是他们不在皇上身边尽责,老远地跑到这里又是为何?胤祯的话语虽然说得客气从容,她却隐约感到一丝敌意,再联想到刚才他们当中有人想把弓箭对准胤祯,她就更加坚信事态的复杂,不由得屏住呼吸,更深地躲进蒿草丛中。
“十四爷误会了,我们身为御前侍卫,护卫圣驾才是天大的职责,岂能私自出来过狩猎的瘾。我们兄弟几个先来这里,也是因为万岁爷一会儿要经过这里回营,所以上山检查一番,免得林中藏了歹人,惊了圣驾。”诸尔甘的话中多了几分不耐烦,似乎急于想把胤祯敷衍走。
“哦,到底是你们想得周到。”胤祯颇有些认真地点点头,“不对不对,应该说是太子想得周到。刚才陪皇阿玛追赶鹿群时,不是太子把你叫到一边私下吩咐几句,你才带着人赶来的吗?想必是叮嘱你预先来这里探看,防止有歹人埋伏吧。你到底是在毓庆宫当过差的老侍卫,太子使唤着也比别人便当。”
昏暗中诸尔甘的脸色沉了沉,过了片刻才尴尬地笑笑点头道:“十四爷真是明察秋毫呀。”
胤祯忽然收了笑容,脸色一板,带着几分威严道:“既是这样,察看完了就快随我下山吧,皇阿玛很快就该过来了。”他边说边忧心忡忡地朝被黑暗笼罩的隘口看了看,忽然话锋一转近乎威胁说,“这里正是把守隘口的要道,你的弟兄们若是守在山上,等圣驾经过时万一一不留神火铳走了火,弓箭跑了偏,惊了皇阿玛,不是百口莫辩了吗?”

他的话音才落,站在对面的诸尔甘和躲在草丛中的歆玥俱是一惊。歆玥在这番短短的对话中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不离十,立刻为胤祯孤身犯险忧虑起来。可是她转而又想到在山脚下离去的折克图,绷紧的心弦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胤祯若不是派折克图回去求援,心里有十分的把握,恐怕也不敢这样大意冒险。可是她才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胤祯斜后方的树丛忽然发出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前面站着的诸人似乎全没留意,歆玥却因为离得近了,清清楚楚听在耳中,也看到了蹲伏在草中的一个侍卫和他慢慢举高的弓箭。
“十四爷真会说笑话。若不是老诸我在宫中当差久了,深谙十四爷的脾气,换了别人吓也要被您老的话吓个半死。”诸尔甘不为所动,仍然扯东扯西地说着,显然是在拖延时间。
瞄准胤祯的弓已经拉满了,可是他依然没有察觉,还在全神贯注望着对面的诸尔甘。歆玥急得心怦怦乱跳,已经从藏身的地方欠起了大半个身子。她来不及多想什么,捡起脚边一块乱石,猛地朝隐身的侍卫砸了过去,同时大喊一声:“胤祯,小心背后!”,边喊边从躲藏的地方冲了出来。
拉满的弓箭被石头砸偏,箭虽然朝他射了出去,可是已经警觉的胤祯飞身朝后退了几步,箭簇几乎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射空了。歆玥的突然出现让双方都吃了一惊。胤祯一把拉住她的手,满心焦躁,几乎是有些凶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歆玥顾不上回答,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突然意识到两只手上都浸满了冷汗。她再抬头向前望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隐身树后的侍卫也已经走了出来,除了诸尔甘仍站在原地未动,其余所有人都已经举起火铳、弓箭对准了他们。诸尔甘忽然嘿嘿冷笑两声说:“这可真是巧了,想不到十四侧福晋也跑到这里来了,真个是夫唱妇随呀。”
胤祯手心里的冷汗更多了。他也能感觉到歆玥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的计划本来好好的,可是却突然多出了一个预料不到的环节。如果只有他自己面对包围在身边的这些人,他心中说什么也不会有如此惊慌。可是歆玥就在他身边,如何才能保护她安全脱离危险呢?折克图为什么还没有带着八哥赶来?他在磨蹭些什么?他凝神仔细倾听,山脚下静悄悄的,仍然没有他期待的马蹄声。他用力握握歆玥的手,从牙缝中轻轻迸出一句:“歆玥,一会儿我喊快跑的时候,你什么都别管就快朝山下跑。”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歆玥抬头望望对面在黑暗中仍闪着寒光的箭羽和火铳,虽然手脚都有些酸软,可还是咬咬牙低声回了一句。
胤祯侧头看看她,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畏怯神情。可是她也忽然回头朝他对望一眼,目光中那丝毫不妥协的坚持和固执却让他大大震动了。已经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感觉过和她如此贴近,阻碍他们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他还不知道要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境,可是想起身边的歆玥,心中却忽然充盈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安定。他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目光转回诸尔甘说:“诸尔甘,你好大的胆子,谋害皇子,觊觎圣躬,不怕落个弃市、凌迟的罪名吗?”
“奴才不敢。”诸尔甘躬身行了个礼,“奴才也不想为难十四爷、十四侧福晋。奴才只想把您在这山上多留一刻,别妨碍了我们的正事。”他刚说到这里,远远的忽然有杂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急忙停住未完的话,留神细听之后,浓密的髭须也不禁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胤祯同样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但是又判断不出来者何人,不觉更加焦急起来,猛地提高几分声音说:“诸尔甘,你在宫中当差多年,皇阿玛待你也不薄。可你居然辅助太子,干起了谋害圣上,图谋篡位的事,哪里还有一点忠孝节义可言,亏你还有脸叫诸尔甘,就不怕玷污了这名字吗!”
他的话音刚落,歆玥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镇定清晰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颤抖,内心似乎充满了笃定:“太子也许是一时糊涂,也许是受了别有用心的小人怂恿,才做出身为人臣、人子都荒谬悖论、大逆不道的决定。诸位若是明白事理之人,自当对太子好生劝阻。皇上一向宅心仁厚,如果在这时迷途知返,十四爷都可以担保诸位不受任何牵连。可若是一意孤行,非要挣个鱼死网破,恐怕连太子都是自身难保,何况要担保诸位的富贵前程呢。”
侍卫中明显有人露出了犹豫之色,纷纷把目光投向诸尔甘。他向众人瞪视一眼,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重重跺跺脚说:“呸,一个女人家的胡言乱语你们也能相信!”
“诸尔甘,十四爷、十四侧福晋这样轮番劝导你还执迷不悟,看来是一定要自寻死路了!”胤禩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背后不远处冷冷地响了起来。
歆玥和胤祯飞快地对望一眼,眼中同样充满了惊喜,两只手也不觉更紧地互握了一下。
诸尔甘等人也纷纷惊异地回头张望,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同样被士兵紧紧包围起来,变成数十张箭羽和火铳瞄准的目标。一身黑色行服的胤禩站在最前面,冷冷地望着诸尔甘说:“你没想到吧,没想到我们会从后山上来,反把你们团团围住了。”
“八哥,快,皇阿玛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胤祯着急地扬声喊了出来。
“折克图,你先下山拦住隆科多,告诉他有人等在这里要迎接圣驾,让他回禀皇阿玛在这里稍作停留。”胤禩也凝神听了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连忙吩咐站在身边的折克图。
折克图答应一声,匆匆打他们身边冲过朝山下跑了。
诸尔甘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抗呀。八阿哥,事已至此,奴才就随你们发落吧,无论如何总也算是对太子尽忠了。只是随我同来的这些弟兄,多是被我携骗而来,还请八爷从轻发落,给他们留条生路。”
胤禩朝旁边的正蓝旗统领挥挥手,士兵们一拥而上,很快把那几个侍卫绑缚起来。胤祯用力嘘了口气,转头看看身边的歆玥,心里忽然一阵冲动,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歆玥本来还正带了几分怜悯看着被捆绑起来的侍卫,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抬头望望他额头上的汗珠和微微抽搐的嘴角,忽然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慨叹。是呀,和他一起刚刚从这场危机中摆脱出来,想起并肩面对危险时的胆怯和强自镇定,想起他的关切和焦急,她也在刹那间感觉到和他的贴近,不觉抬起双臂,同样紧紧抱住了他。
在这一刻,他们显然是心意相通的。胤祯又用力紧了紧双臂,这才放开她,咧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对牵马走过来的胤禩说:“八哥,我们也快下山吧,皇阿玛可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歆玥这才想起身边还有胤禩来,急忙扬起睫毛向他瞥了一眼。胤禩没有看她,深湛的目光正停留在胤祯脸上,可是他黑暗中同样苍白的面庞和轻轻颤抖的双手仿佛泄露了内心的隐秘。歆玥忍不住在心里低叹一声,刚刚放轻松的心再一次揪紧起来,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痛了。
他们一队人马下得山来,由数十位蒙古王公、大臣、侍卫、八旗官兵陪同护卫的康熙皇帝正骑在马上,一边兴致勃勃和身边诸人聊着哨鹿的情形,一边不时朝山上和隘口扫视几眼。陪在他身边的胤礽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几乎是坐立不安地骑在马上,虽然也在随口支应着皇阿玛的闲谈,目光却一动不动停驻在山间那条小径上。等他看到走下山来的胤禩、胤祯兄弟等人,再看清了被牢牢捆绑的诸尔甘等侍卫,脸顿时变得铁青,身子也晃了几晃,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胤禩和胤祯半跪在地上给皇阿玛请了安,见胤祯又走上前两步要讲明一切,心里不愿和他抢功,反而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一边。
皇上看看这番阵仗,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回身扫了胤礽一眼,见他垂头坐在马背上,就转而故意问胤祯:“老十四,你不是派人告诉隆科多说有人在这里恭迎朕吗?人在何处呀?”
“人都在这里。”胤祯回身指指被捆绑的诸尔甘。
皇上神色虽依然平静,可是额角却有青筋爆了出来,突突地跳着。他再转身望了胤礽一眼,这次居然和他的眼光对个正着。胤礽心中猛地一跳。皇阿玛的眼光太平淡了,可是越是这样不带丝毫波澜的平静,越是让他胆战心惊。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皇阿玛淡淡吩咐一声:“天色不早,先把人带回营地吧。”然后他又忽然转向另一边几位蒙古王爷,豪爽地笑笑说:“我们也快回去吧,等不及要尝尝自己猎到的麋鹿了。”
已退到后边的胤禩一直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这时忽然回头望望斜后方的歆玥。和她对视了一刻,他复杂的眼神中象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一样。她也没有回避,就这样默默回望着他,却忽然看到他唇边浮起一个若隐若现的笑意。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笑容中含了些淡淡的苦涩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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