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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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祯伴驾出巡塞外这个把月的时间,歆玥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十四贝勒府里的女人、孩子和仆妇,根本听不到任何关于胤禩的音讯。紫苏曾信誓旦旦告诉她,那封信已经交给了八爷府上的夏公公,那他一定已经收到了。可是——他会听从她的劝告吗?如果真的听从了她的劝告,历史的进程就被她强行扰乱了,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这些忧虑和疑惑搅得她一直寝食难安,每天都在掐指计算皇上返回京城的日子。
因为胤祯已经预先派折克图回府报告了回京的消息,这天上午完颜氏便携歆玥等几个小福晋一同进宫到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她们到时才发现,四福晋那拉氏和李氏、年氏已经坐在德妃日常起居的后殿暖阁里,娘儿几个正有说有笑聊着闲话,想来也是得到了皇上回宫的消息才一起赶来的。德妃偏疼胤祯,爱屋及乌,对完颜氏也与他人不同,见丫头带她们进来,等她们请了安,独让人在炕边添了张瓷凳,强拉着完颜氏坐在那里。其他人还不觉怎样,只有坐在靠墙一排椅中的年氏,微微扬起脸从鼻孔中发出轻轻一哼。歆玥知道德妃对她一向不待见,正想离得远远地找个不受注意的角落坐下,听到年氏不易察觉的一声冷哼,不禁朝她望望,心中暗觉好笑。
她们都坐定之后,刚刚打断的话题又被重新捡拾起来,说的无非是过年期间宫里的各种庆典活动。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去年过年时宫里拖冰床、放花盒的喜庆盛况,大家的兴致都被勾起来,暖阁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外面忽然响起太监一声高呼:“奴才给四爷、十四爷请安。”屋里众人知道是胤禛和胤祯两兄弟来了,除了德妃,全都急忙站了起来。
一阵笃笃的靴子响过,同样传着厚厚氅衣的两兄弟一前一后绕过挡隔正厅和暖阁的屏风走进来。胤禛给额娘请安之后,脱去外袍便在靠近暖炕的椅中坐下,胤祯却上前两步,隔着炕桌与德妃对面而坐。
德妃先笑着看看胤禛,然后便把宠爱的目光停留在胤祯脸上,看到他被冻得通红的颧骨和鼻尖,赶忙吩咐身边的丫头:“快去拿两个手炉来,给两位阿哥暖暖手。”
“额娘,没事,我们不冷。”胤祯笑嘻嘻地看着德妃回了一句。
德妃见胤祯如此说便不再坚持,转而带了几分关切问道:“这次你们和皇上出行可还顺利?”
德妃这无心的一问却让胤祯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欲言又止的看看四哥,然后便沉默着端起面前的茶碗啜起茶来。
德妃有点疑惑和不安的目光又转向胤禛。四阿哥见额娘似乎在询问自己,放下手中的茶碗,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八弟送了两只将死的海东青给皇阿玛,惹得他老人家极为不快,大大发了场脾气。”
歆玥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身体也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连德妃接口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毕竟还是没有听从她的劝告,私自去祭拜额娘了。该发生的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她曾经那样天真地幻想为他阻挡困厄,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什么也阻止不了。她正悲哀的想着自己的心思,忽然意识到胤祯的目光向她这里飘了过来。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极难看,极不自然,连忙端起面前的茶碗举到嘴边想掩饰一下,这时她才发觉连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险些将茶洒在身上。
胤祯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他看了看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胤禛,又转向德妃,沉着脸闷闷不乐地说:“我绝不相信这是八哥所为。谁会这么傻,摆明了会遭到训斥的事还要去做。他肯定是遭人陷害了。皇阿玛若是听了他的辩白,一定也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好了,好了,是与不是,于我们也没有太大干系。”德妃漠不关心地摆摆手打断他。
坐在歆玥一边的年氏忽然低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到是想看看,今年过年八福晋进宫时,还会不会笑得那么目空一切、趾高气扬。”
她的话音极低,除了歆玥可能没有他人听到。可是她却忽然看到四阿哥转头瞪了年氏一眼,带着不满的眼神居然显得有些阴冷。
关于胤禩的议论很快就被岔过,胤禛两兄弟又陪着额娘聊起了随扈出巡塞外的情形。等他们离开永和宫回府时,歆玥仍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填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和心痛。她和完颜氏同乘一车,对她的交谈只是随口敷衍着,眼前却仿佛浮动着胤禩那张充满抑郁、苦闷的苍白的脸,怎样都无法抹去。
回到府中,她心事重重地走回海棠轩,正由紫苏服侍着更衣,胤祯却出乎意料地走进来。歆玥本以为他刚刚回到府中,论理一定要先到完颜氏那里叙叙别情,不想他却急急忙忙来到海棠轩,不免有些奇怪。
胤祯似乎也同样心事重重,见她和紫苏弯身请安,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自顾自走到炕边坐下,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歆玥换好了一身湖蓝色的家常棉袍,在他对面坐下,才忽然抬头看看她,低声唤道:“歆玥——”
歆玥赶忙集中精神看向他,可是他只唤了声她的名字就没了下文,反而低下头出神地望着炕桌,手指下意识顺着茶碗上的珐琅彩花纹描画着。歆玥极力压下心中对胤禩的惦念和忧虑,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着,轻轻问了一句:“怎么——?”
又过了片刻胤祯才抬起头来,神情中充满了犹豫不安,几次欲言又止,忽然挥手斥退侍立一边的紫苏,这才象是鼓足了勇气说:“我都看到了。八哥送到行宫的海东青本是好好的,被李德全一顿暴打才打得奄奄一息。”
这句话他说得又低又快,歆玥开始根本没听明白,可是她愣了一刻却顿时醒悟过来,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历史上的毙鹰事件一直就是个谜,虽然有种种猜测,却没人能说清胤禩为何会把两只奄奄待毙的猎鹰觐献皇上,现在从胤祯口中听到这天大的秘密,她顿觉如醍醐灌顶一样警醒了。
胤祯见她象吓呆了一样望着自己不出声,咽了口唾沫继续艰涩地说:“这隐秘压在我心里好多天了,压得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一直想找个人一吐为快。可是我也知道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也许只有你——只有你能让我放心倾吐了。”
“既然你看到了——为什么——”歆玥本想问他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为八阿哥申辩,可是话说了一半却不由自主停住了。是啊,刚才在惶急中她没有认真思虑,胤祯纵然与八哥再亲密,毕竟要先顾虑自己的安危,如何能把偷看到的秘密公开出来为胤禩辩解呢。
“我怎么能说呢!”她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胤祯已经急切地截断她的话,“李德全敢这样做,多半是得了皇阿玛的授意。你都不知道我当时跪在皇阿玛的寝宫里听他怒斥八哥时的感受。我心里一直奉若神明的,那个最亲切慈和的阿玛象是变了个人,变得那样陌生可怕。其实八哥绝了夺储的可能,少了个对手,我本应该高兴的,可是无论怎样却高兴不起来。我真想不透,皇阿玛若是忌惮八哥在朝中的威望,不立他为太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样下死手地整他。”他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歆玥再看看他同样苍白的那张脸,是呀,她也一样疑惑,一样想不通。她终于忍不住嗫嚅问道:“那八阿哥又是如何应对的?”
胤祯抬起头留神看看她有些颤抖的双唇和布满阴霾的眼睛,心里忽然又涌上难以抑制的痛,用力握握双拳说:“八哥本是在汤泉候着我们一同回京,接到皇阿玛的谕旨后立刻上了份奏折为自己辩白,还想马上亲自赶来在皇阿玛面前解释。可是皇阿玛正在气头上,又说过‘父子之恩绝矣’的狠话,自是拒不见他。八哥见解释无望,就带着从人先回京了。”
歆玥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因为她已经感觉到有不争气的泪水整慢慢在眼眶中蓄积。在这一刻,想见胤禩一面的念头竟是那样强烈,在她心里左冲右突,撞得她的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她借着这阵沉默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仍然低垂着头叹息一声说:“事已至此,恐怕谁都无能为力了。”
“是呀。不过明日我想邀了九哥、十哥到他府上去看看,大家商议一下,看看还有无转机。”胤祯说完这句话,忽然握住她放在炕桌上的一只手说,“歆玥,把我看到的秘密告诉给你,我心里总算感觉轻松一些。我一回来就到你这里,现在也该到福晋那边看看了。”
歆玥听了这话,不得不抬起头来,勉强朝他笑笑,站起来送他走出暖阁。
胤祯出了海棠轩往前院走,虽然重压在心里的秘密他已经吐露了一半,可心情却并不感觉轻松。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目睹了这场惊天的大秘密之后,想起八哥,他心里总是难掩一股无法说清的不安和歉疚,似乎被他销毁的那封信就是一切噩运的罪魁祸首。他难道不应该为八哥的遭遇感到高兴吗?他难道不应该感觉到报复的快意吗?毕竟,是八哥和歆玥显欺骗了他呀。况且,正如他对歆玥坦白的一样,少了八哥这个储位的竞争对手,又可以借助他在朝中的势利为自己所用,他更应该对这个结果万分满意。可他就是如骨鲠在喉,无法摆脱心里的这份重负。刚才对歆玥倾吐一半秘密,也不是他一时冲动,而是犹豫再三才做出的决定。是为了试探她?是为了打击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然而她眼眸中那种无法隐藏的关切挂怀却看得他那样失落,那样心痛。
第二天他们兄弟去胤禩府上时全被夏贵川一句主子身染微恙拒之门外。过年时,歆玥本以为能在宫里见到胤禩,可是无论是她还是年氏都要大大失望了。在喜气洋洋团聚宫中的家人里,独独少了八阿哥和八福晋。皇上似乎根本没有注意缺席的这两人,仍然有说有笑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可是正月还未过完,皇上又出人意料下了一道谕旨,指责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以此为由停了他本人及属官的俸银俸米,还有执事人等的银米。

尽管歆玥心中始终无法释怀,郁积的惦念和忧虑日积月累之下也变得日益浓厚、沉重,她再次见到胤禩时已是康熙五十四年的中秋。因皇上和太后还在塞外未归,胤祯早就筹划着中秋这天到太液池泛舟赏月。没成想他无意中对胤禟提起,也立刻勾起了胤禟的兴致,想到半年多来搬出京城,在运河边的别墅离群索居的胤禩,越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劝说八哥不要把自己和一干亲厚的兄弟隔绝开来。经过他一番撺掇和怂恿,一起到太液池赏月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此后他们几个兄弟轮番劝说,胤禩终于勉强答应了这个安排。可是映雪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同来,也许是因为太过心高气傲,仍没有从彻头彻尾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始终觉得无法面对他人的同情和怜悯吧。
中秋这天傍晚,天光还没有彻底隐去,依然泛白的满月才刚刚在天际现身,一艘装饰华丽的巨大画舫已经徜徉在太液池波光潋滟的寂静水面上。从宫中“南府”召来的几个太监怀抱月琴、琵琶,手举笙箫,端坐船头恭恭谨谨地演奏着,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在清幽的湖面上荡漾开来,温柔地、婉转地,拨动着人们心底最柔软的某个角落。
穿过那道密密遮挡着的珠帘,花厅里两张圆桌热热闹闹围坐了许多人,一桌是胤禩、胤禟、胤誐、胤祯、保泰等众多兄弟,另一桌则是他们大大小小的福晋。桌上摆满了水酒、佳肴、时令水果和应节的月饼,花厅四周的角落里摇曳着千姿百态的各色菊花,阵阵花香和酒香、菜香搅在一起,不断涌入人们鼻端。男人的猜拳行令声,女人的交谈窃笑声,都被牢牢关闭的窗扇囿于这一方小天地中,与厅外空旷苍茫的湖面形成了奇妙的对照。
胤禩坐在桌边,虽然也一样和他们说笑,虽然也照常饮酒吃菜,可是心中却有些恍惚,有些神思不舒。刚才带着夏贵川登上画舫走进花厅时,他一边和众兄弟寒暄,目光却下意识向旁边那桌聚集在一起的女人们扫了一眼。只是这轻轻一瞥,歆玥苍白的面庞,似乎蕴含了点微光的眼眸和颤动的嘴角就一并闯入眼中,他不觉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对她露出个不易察觉的淡淡笑容,然后立刻掉转了目光。
有多少日子了?从皇阿玛充满痛斥的谕旨送到他面前那一刻,歆玥就成了支撑他熬过这些痛苦折磨的唯一力量,象绝望的黑暗中那一抹微光。虽然他是那样渴望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眼,可是绝望中他却清醒地意识到,即使她不情愿——他也要让她远远地、彻底淡出他的世界了。
他正盯着那满桌丰盛的酒宴出神,坐在身边的胤祯忽然俯过身来。胤禩意识到他要对自己说什么,急忙收摄心神,转头望着凑近身边的胤祯。胤祯的声音不高不低,似乎是对他一个人,又似乎是要在座的众兄弟都能听到:“八哥,适逢中秋佳节,难得出来,何不开心乐上一晚。若我说,你也不必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这些日子都躲着我们不见。等皇阿玛从塞外归来,时过境迁,有我们兄弟在他面前为你保奏,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胤禩见他人也都随声附和,不觉对众人微微一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底向众人照了照,这才轻声说:“你们的好意,胤禩心领了。”他说完又独独转向胤祯接着说,“十四弟,世易时移,一代新颜换旧颜,我这比方可能不是很恰当,不过以后我们一干兄弟,怕是都要倚仗你了。”
别人也许还不明白他这番话的含意,胤禟和胤祯却似乎立刻心领神会,三个人相互望望,无声的默契就这样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胤祯也漠然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说:“我就怕自己有心无力呀。”
胤禩的眼中忽然闪过两道光芒,专注地望着胤祯说:“我这些日子虽然闭门不出,与拘禁毫无二致,可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几个月前策旺阿拉布坦不是带兵掠扰哈密吗?”
“是呀。皇阿玛派了富宁安、席柱等人率师援剿,把准噶尔人赶出哈密了。现在总兵路振声在那里驻防呢。”胤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策旺阿拉布坦野心极大,搅扰哈密只是个试探,他的目的绝不止此。而且皇阿玛不是也有意明年进兵剿平准噶尔乱兵嘛。依我说,十四弟应该捉牢这个机会。乱世兵燹虽然会带来生灵涂炭,却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胤祯望着八哥更加炯炯有神的双眼,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再转头看看身边在座诸人,仿佛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他不愿被别人悟出端倪,急于想岔开这个话题,于是便打个哈哈提高了声音说:“今儿个既是过节,我们就别说这些沉闷的事了。依我说,大家还是喝酒行令来的有趣,也不要行那些粗俗的酒令,只是每人选个与八月节应景的诗句,谁选得不贴切就罚酒一杯,谁接不上也要罚酒一杯。”他边说边吩咐站在下首伺候的几个奴才,让他们把紧闭的窗扇全部敞开。
同桌的人们正纷纷点头称是,旁边那桌的九福晋董鄂氏却抢先笑着说:“十四弟出这样的主意,不是明明要难为我们这些不通文墨,更不通诗词曲赋的俗人了吗。”
“九嫂误会了。”胤祯见状急忙提高声音分辩,“我岂敢难为各位嫂嫂,只不过是为了给聚会增几分兴致罢了,九嫂若是不同意,只当在这里陪我们吧。”
董鄂氏透过敞开的窗扇望望远处荡漾着粼粼波光的水面,然后摇摇头说:“我才不在这儿枯坐着听那些无聊的东西呢,现在月亮已经升得这么高,正是赏月的好时候,我这就到舱外赏月去。”
她这句话到招来同桌大半女眷的赞同,这些同样不识文断字的满族贵妇,纷纷站起身随着她向花厅外走。歆玥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一同起身离去,却见身边的完颜氏对她使个眼色,刚刚欠起半截的身子只得重新坐下来。她知道完颜氏是这些满族女人中少见的才女,自幼即饱读诗书,当然不愿错过这个一显身手的机会,又看到她暗示自己留下作伴,只好勉为其难也留下来。
酒令从她们这桌剩下的四五个女眷开始。完颜氏第一个打头,略一思索便选了宋代女词人朱淑真咏月的名句:“杳杳长空敛雾烟,冰轮都胜别时圆。风转漏报天将晓,惆怅婵娟又隔年。”
歆玥紧接在她后边。她虽然在清朝生活已久,也陆陆续续看过一些古代诗词曲赋典籍,可惜始终不能引发多大的兴趣和共鸣,现在仓促之中只好随手扯出苏轼那首再俗气不过的《水调歌头》凑数。
酒令很快就转到了胤祯兄弟们那桌,一个个都流畅无比地接了下去,就连一向粗豪,似乎不通文墨的十阿哥和保泰,也是想都不想就吟诵出“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词句。
酒令最后行到胤禩,他微微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带了几分沉重低吟道:“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八哥可是喝醉了酒糊涂了,这哪里是咏中秋的应景诗呀。”别人还来不及说什么,胤誐已经先有些得意地抢着说。
歆玥听胤禩吟咏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半阙词,心中本在奇怪,听完胤誐的话心里却猛地一震,情不自禁抬起头来望着胤禩。他的目光也正定定地停留在她身上,在花厅里那数支粗大的牛油巨烛映照下,他的眼眸中似有水光在点点闪烁。
歆玥还来不及读懂他那深邃的眼光中蕴含的千言万语,他已经别转头看着胤誐,点点头笑了起来:“十弟说得不错,是我糊涂了。该罚酒一杯。”说着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继续说,“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凝残月。十弟你听听,这可算得上是中秋应景的诗句?”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几乎轻不可闻,连脸上的笑容都愈发惨淡起来。
歆玥此时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他这两次吟诵的诗句,和中秋毫不沾边的诗句,其实都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她的眉头紧蹙了起来,虽然一直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酒杯,脸色却越来越惨白。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两阙词?虽然她的古文造诣不高,也足能理解词句中的含意。难道他是想告诉她,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胤禟忽然象有所领悟一样抬头看看胤禩,然后回身用胳膊肘捅捅胤誐,阻住了他又要跳出来说话的企图。胤祯也转过头望着胤禩,下唇上还隐隐留着用力咬过的齿印,嘴边却带着一抹飘忽不定的笑意说:“八哥刚刚吟诵的这阕词虽然也有月,不过似乎和中秋总不大对卯,论理还是该罚。”
“好好,我认罚。”胤禩爽快地点点头,“只是这酒便罢了。刚才听船头那几个奴才吹奏,到勾起了我的雅兴。虽然好多年都没再碰过竹箫,也不知是否已经生疏了,我还是给大家吹支曲子吧。”
他说完也不待旁人答话,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大步走出花厅来到船头,从南府的那帮子太监手中拿过一支竹箫,站在画舫面对开阔水面的船舷一侧,深吸了几口气,把箫凑到唇边,旁若无人地吹奏起来。
歆玥和花厅内的其他人一样,也抬起头透过敞开的窗子望着那个已经完全沉浸在箫声中的,在夜风中衣袂翩然的修长身影。她很早就从宫人们口中听说过胤禩擅吹箫,在慈宁宫作宫女时也曾问过他,他却一直说那是儿时的爱好,早已多年不碰了。现在过了这么久,她却终于听到了他吹奏的箫声。尽管丢开这么久,他吹奏起来却丝毫不觉生疏。歆玥也不知道这是支什么曲子,只知道那凄凉压抑的曲声,如丝如缕,如泣如诉,缥缥缈缈在幽阔的湖面上荡漾开来,渗入她的心房,不停缠绕着,徘徊着,越缠越紧,终于把她的心牢牢绑缚起来。她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在泪水中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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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前不知还能不能更新,先在这里给大家拜了早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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