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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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玥很快就适应了慈宁宫里的生活。这里一共只养了三对鹩哥和两只浑身雪白的京巴,歆玥来之前,也没有专人负责喂养,只是由每天不当值的丫头给它们喂食喂水,再由小顺子监督着苏拉们清扫鸟笼狗舍,给它们洗澡。歆玥来了之后,这些日常的喂养和监督打扫等工作自然落到了她身上。好在她从小对小动物就颇有兴趣和爱心,自己家里还养了只雪纳瑞,对照管狗狗的工作自然是得心应手,兴味盎然。
两只小京巴本来被丫头们唤作大白和小白。歆玥给那只安静的保留了小白的名字,却把那只活泼的改名叫雪球。才来了没几天,她的肉骨头攻势就发挥了作用。两只小狗见利望义,成天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雪球对它的新名字也欣然接受了。
到是那几只鹩哥让她很费了番心思。第一天小顺子带着她到东厢房给它们喂食时,那只最调皮的黑虎一看到她进来就尖声尖气地叫着:“云妞,云妞,打帘子。”歆玥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可是等她用手捏着一只小虫想送进它食碗里,黑虎的利嘴却突然探了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在她手指上啄了一下,若不是她躲得及时,食指铁定会被啄破。在这次受挫以后,她立刻意识到要喂养这些鹩哥不象她想得那么容易,索性虚心向小顺子讨教了不少常识。
虽然她的工作很轻松,根本谈不上忙碌,可是日子一天天竟也过得飞快。慈宁宫里两个老资格的大丫头荣妞、云妞都喜欢她宁静平和,不张扬不多话的性格,除了慢慢教她宫中的许多规矩,在生活上也给她诸多照顾,平时她有什么疏漏也肯及时提醒,替她遮掩。歆玥嘴上虽不说什么,心中对她们却是充满感激。所以她们有时忙得抽不开身,交代她一些跑腿的小差事,她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尽心尽力替她们干好。歆玥的乖巧伶俐不止赢得了荣妞云妞的好感,慈宁宫的管事太监上至总管曹公公,下至门房的小顺子,提起她来也都是赞不绝口。就连那些干粗使活计的苏拉们,见她为人和善不端架子,也都愿意和她亲近。歆玥初来乍到又混了个人缘极好,自然引起了一些小丫头的反感和嫉恨。她们有时也会借机找茬挑刺,被歆玥不动声色地顶回几次,知道她的随和决不是软弱好欺,也就不敢轻易惹事了。
歆玥才来了没多久,就从这些宫女们口中得知,春节刚过,康熙皇帝就率领一干人等下江南去巡视河防工程了。宫里一下去了大批人员随行,竟变得冷清不少。留在这里的奴才却也不得闲。皇上的万寿节已经近在眼前,恰逢五十整寿,又赶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年景,自然要大事铺张,好好地热闹一下。
歆玥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也只见到有限的几个妃嫔每日来给皇太后请安。虽然皇上离京期间是由太子坐镇京城代为理政,可胤礽却一直没在慈宁宫里出现过。对此歆玥一直在心里暗自庆幸。如果她这肉身的本主真是从太子离宫逃出来的,就算太子根本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她也希望永远不要有碰面的一天。十四阿哥自从那天在慈宁宫里露面之后,到一下子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自己一个人过来,有时是拉着十三阿哥胤祥一起过来,虽然美其名是给老祖宗请安,可是每次却磨磨蹭蹭总要在歆玥那里盘桓一会儿,闲聊几句才肯离开。就因为这样,歆玥很快和胤祯、胤祥熟捻起来。虽然两个阿哥对她熟不拘礼,歆玥却担心在宫人中引起闲言闲语,一直小心谨守奴才对主子应有的规矩,有时看到他们来了,还尽量躲得远远的。
天气渐渐回暖,西厢房中的火炕都已经停了,每个屋门前挂着的厚重的棉门帘也被撤掉了。这天下午,慈宁宫的院中静悄悄的。皇太后在歇中觉,除了当值的宫女,其他人自然也都各自回房休息了。
歆玥却毫无睡意,把黑虎的笼子从东厢房里拎出来,挂在自己房门前的廊下,一边心不在焉地喂它吃葵花子,一边出神地望着眼前那两株含苞待放的粗大的白玉兰。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惬意无比。也许是她看得过于入迷,喂食的动作自然而然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黑虎似是不满地发出一声尖叫:“歆玥!”
歆玥被惊得一愣,立时从沉迷中回过神来,望着正不停用尖嘴哚着鸟笼的黑虎,不觉开心地笑了起来。虽然这黑虎曾差点把她的手指啄破,可是日子一久她就发现,只有它最聪明好学,也是它最先学会了叫“歆玥”。她听从小顺子的指导,多次用它爱吃的葵花子来讨好,总算和它建立起了友谊。现在,歆玥望着它那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教它几句英文不知能不能学会,如果真学会了,该是多好玩的一件事呀。
“HELLO!HELLO!”歆玥紧紧盯着它的小眼睛,口齿清晰地重复了几遍。
也许是突然听到英文还不习惯,黑虎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没什么反应。歆玥又念叨了两遍,看它还是愣愣地站在木架上不动,气馁地摇摇头决定放弃,又剥了几个瓜子仁送到它嘴边。黑虎不客气地一啄一啄吞了下去,吃完之后却突然咕噜了一声“哈喽”,虽然发音不够标准,但至少肯给面子去学了。
歆玥受到鼓舞,兴致又恢复了,趁热打铁又教起了“GOODMORNING”。也许是这发音稍过复杂,这次无论她怎样重复,又怎样用瓜子讨好,黑虎乱七八糟地咕噜了几声之后,似乎突然恼羞成怒,扑棱棱拍打着翅膀飞到笼子高高的顶上,不再理睬她了。笼子里的食和水被它翅膀带动都溅了出来,差点甩到歆玥头上。她吓得向后跳了一步,耳边突然传来胤祯爽朗的笑声。她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他正站在一棵玉兰树下,细细长长的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站在这里看了多久。阳光透过玉兰树的枝条和花苞班驳地照在他那身金黄色绣着团龙暗花的长袍上,明晃晃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
歆玥涨红了脸,直到躬身请过安,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尽。她收下鸟笼想把黑虎送回去,正好可以借此摆脱十四阿哥,不用和他多纠缠。看到十四阿哥跟在她身后朝前院走,她才随口问了一句:“十四爷怎么这会儿到慈宁宫里来了?”
“给老祖宗请安来了,谁知来的不巧,正赶上老祖宗歇中觉。”胤祯边走边说。
歆玥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这宫里不只皇太后,哪个主子这个时辰不是在歇晌,难道他竟会不知道,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过来请安。
也许是她的神情让他看破了她的心思,也许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总之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竟突然有些不自在,讪讪地接着说:“你刚才教黑虎说的什么话?怎么我站在那儿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
他突然问起这个,这次轮到歆玥的神色不安起来。是呀,自己说英文被他听到,这才真是该她操心的事呢。怎么和他解释呢?总不能直接说她会夷人的话吧。她想了想才象是不在意地低声说:“哦,我是在教黑虎说两句家乡话,聊慰思乡之苦吧。”

“家乡话?”胤祯喃喃重复了一遍,可是脸上疑惑之情却更重了,“怎么我听着和来觐见皇阿玛的、还有钦天监里的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夷鬼说的话这么象呢?”
“十四爷你一定是听岔了。这夷人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会说他们的话呢。”歆玥强自镇定地反驳着,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胆怯的表情,仍然是那副胸无城府的天真模样。她嘴上这样回答,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只盼能赶快走到前院摆脱十四阿哥。
等她进了东厢房,在那里安置好黑虎的笼子,然后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再走出来时,却吃惊地发现十四阿哥居然还站在外面等她。她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望望他,就见他抬手搔搔剃得发青的头皮,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说:“我叫了几个宫里留守的内廷侍卫到慈宁宫花园陪我打布库,一会儿十三哥可能也要去,你想不想去看?”
歆玥一声好字刚要脱口而出,却及时醒悟过来,立刻闭紧了嘴巴。虽然她的职责只是喂养雀鸟和小狗,根本无所谓当不当值,可是却也不敢随便踏出慈宁宫半步。就算皇太后现在在歇晌,可是万一她醒来之后要传唤她,或是被哪个宫人发现捅了出去,肯定都是不小的罪过。
胤祯看到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似乎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把拉住她说:“快和我走吧。我知道老祖宗准你每天带雪球和小白出去活动。你就说是带它们去放风了,老祖宗总不会怪你。这样若还是说不过去,还有我呢,我就回老祖宗硬拉你去的,保管不会让你受罚,这总该放心了吧。”
歆玥的手被握入他掌中,立刻觉得有些不妥,就想从他掌中争脱出来。可是看他脸上的神色却再自然不过,又觉得如果自己这样拘谨在意会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反而让人生疑,索性就不再挣扎,由他拉着朝外走,只是望着他那副急噪的样子笑着说:“十四爷,就算跟你去,总要让我带上雪球和小白呀,否则这谎怎么能编圆呢。”
经她提醒,他才象突然醒悟,急忙停住脚步拍拍脑门,哑然失笑地说:“看我糊涂的,光想着海善他们可能都等急了,只想赶快过去。”
歆玥又望着他笑了笑,笑容中多了点嘲讽,转身牵了两只京巴出来,急匆匆跟着他从慈宁宫出来,穿过宫前的广场,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进了慈宁宫花园里的慈荫楼。穿出慈荫楼和主殿咸若馆,歆玥就看到四五个侍卫正等在一个大花坛前,都伸着脖子朝他们来的方向张望呢。
见胤祯带着个宫女走近,他们开始都有些错愕。那领头的侍卫愣了愣,立刻拍拍身上的团领补服,几步赶上前来行个礼说:“给十四爷请安,您老怎么这会儿才到,害我们好等呀。”
“我这不是来了嘛,海善。”在这几个必恭必敬的侍卫面前,胤祯的皇子威严到是十足,挺着胸一本正经地说,“今儿个我可有言在先,一会儿谁也不许故意让我,被我发现谁敢作假先赏一顿鞭子。”
“是——是,我刚才都跟他们交代过了。”海善点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我们到宝相楼南面的小院里去吧。”胤祯指指前面一个小院落说,“那里安静,轻易不会有人去,不象这里这么招摇。”他边说边向歆玥挥挥手,等她牵着狗赶到身边,这才带着她和那几个侍卫绕过宝相楼进了含清斋。
一走进这安静的小院落,他马上利落地摘下长袍腰间的黄带和悬挂的玉佩、荷包等零碎物件,又脱下那身金黄色的长袍,一股脑递到一个小侍卫手上。歆玥看他上身一件白色绸衣,腰间扎一条猩红色的汗巾,下身一件皂色绸裤,裤脚扎进靴中,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一身短衣看上去到也英姿勃勃。
他从怀中摸出一对金银锞子扔在石桌上说:“海善,你挑个人出来过招吧。谁打赢了我,这就是彩头。”
海善咽了口唾沫,眯起眼睛笑笑,指指一个和胤祯年纪身材相仿的小侍卫,示意由他先来。那小侍卫也脱去外服,只穿贴身短衣,和胤祯对面站好,先行个礼低声说:“十四爷,奴才先告罪了。”
“别罗嗦了,快开始吧。”胤祯皱皱眉,不耐烦地摆摆手。
歆玥远远站在一边,有些好奇地看着胤祯和那个小侍卫。等看到他们扭在一起,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这打布库就是摔交呀。这可让她有些失望。她本以为可以看到中原武术的对决,就算没有武侠小说中的精彩,总还会有些惊心动魄之处。可是摔交有什么好看呀,不就是两个人扭在一起,转来转去,看谁先把对方摔倒嘛,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是看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太无知了,就是这简单的摔交,也决不是仅凭蛮力就能取胜的。不过在她这外行人眼里看来,那小侍卫似乎要技高一筹,也许是害怕挨鞭子,也许是受了金银锞子的鼓舞,总之是用出了十分的本领,几次险些把胤祯摔倒在地。
歆玥两眼紧盯着两人,早已忘记带来的雪球和小白。小白安静地伏在她脚边,可是不安分的雪球似乎也被扭打着的两人吸引,一点点凑了过去。
他们正在那里僵持着,胤祯仿佛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双腿晃了晃象是站立不稳。那小侍卫求胜心切,看到眼前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急忙放松双臂转而攻他下盘。岂知胤祯就是要诱他上当,一旦得手,立刻挺起肩膀猛撞过去,终于趁那小侍卫不提防时把他撞倒在地。
围观的人正想叫好,却听到嗷的一声异样的惨叫。原来刚才谁都没注意雪球已经凑到了他们脚边,那小侍卫摔倒时正砸在它左前爪上。
“雪球!”歆玥惊慌地叫了一声,几步冲上去把小狗抱了起来。雪球偎在她怀里,委屈地轻声哼着,被砸到的前爪还在不停抽搐。“雪球,不怕不怕。”歆玥柔声安慰着,刚想伸手抚摩它的痛处,雪球却一下把脚爪缩到胸前,又哀哀号叫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骨头断了?”胤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焦急中夹杂着关切。
“应该没有,如果骨头真断了,它现在肯定疼得受不了了。”歆玥抬头扫了一眼他汗涔涔的脸,眼中盛满了自责和怜惜。她无心再和他多说什么,又低下头,轻轻在它前爪上揉着,嘴里也在不停地吹气。
胤祯站在她身边,只看到她乌黑的、发际分明的发顶,覆盖在额头上的浓密刘海和长长的向上卷起的柔软睫毛。他看着她手上轻柔的动作,耳边是她对雪球的温言抚慰,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陌生情绪,让他的心也在刹那间变得柔软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知道它象那和暖的春日一样,照得他心里也暖融融充满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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