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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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总有停止的时候,正如快乐终难持久。
痛苦和快乐都是很奇妙的情感,我们既不知它们何时会来,更不知它们何时会突然的失去,我们只能无可奈何的说,一切都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无颜已经哭累了,哭得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哭,哭得已没有了想哭的冲动——我们人岂非本就是这样,任何一种情感,未经发泄前,禁不住想要发泄,可是一经发泄,又觉得那实在是很无所谓的,如此反反复复便成就了人的悲欢。
无颜哭累了,渐渐就忘了哭。她忽然感到自己很疲倦,倦极想睡,于是她很快就睡着了,就睡在小伤的怀抱里。
他们都已有两天没睡觉了,都疲倦得很,但无颜虽睡着了,小伤却还没有睡。
他小心的将无颜抱到了屋角他们事先整理好的雕芪木床上,用风警为她盖好,又痴痴的对着她发了会儿怔,才慢慢的转身走出了屋子。
屋外雨虽早已住,风却未停。
他并没有去打扰沉睡的母亲,也没有去惊扰怕羞的老小子,现在他实在需在静一静了。
人们都说人生,如梦可是所有的梦,又哪真实的人生那么令人刻骨铭心,惊心动魄?
他一步步的往外走,他的思绪也一点点回到了从前。
在过往的一切里,令人最不能忘怀的当然还是经的那没人和曾经的好些事。
不管曾经的人是可爱还是可恨,是可敬,还是可厌,他们的生命都是那么的鲜活生动,无论他们是为善还是为恶,都是那么的痴心不改执执著著。
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清楚他们是可爱,还是可恨,可敬还是可厌,他们究竟是在行善还是为恶?
他不明白楚楚,不明白秋水痕,不明白风月铃,不明白飞雪……他最不能理解的当然还是铁心挚。也许也并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他实在以释怀而已。
铁心挚曾是他最痛恨的人,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非但已不再恨他,反而对他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敬意。
这种转变,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害怕,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也对铁心挚恨不起来的了。
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像是铁心挚曾经的作风了,而且他也找不出任何一点理由来否定自己。
因为他非常清楚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我。就凭这这一点,他就无法再否定铁心挚了。
自从他看过了铁心挚和欧阳悠悠的这本自述书以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这种信念。他面对铁心挚,就像面对自己的知已,原来他们的心意本是相通的。
铁心挚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又想到了他从这本书上已了解到的。
他本是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孩子,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他六岁那年,疼爱他的母亲忽然一去不返,他在家里哭着等着至到完全绝望。
他的家本在与世隔绝的一片深山村里,母亲这一去他本是无法独活的所幸的是他偏偏遇着了采药的诸葛藏龙,于是他非但未死还跟随藏龙老人学会了武功刀法。
他虽然和藏龙老人相处多年,但他的心性并没有随着这怪异老人而改变,他坚持的还是自我。因为他母亲自小良好的教育,早已在他心底根深蒂固——这只怕也正是两年前藏龙老人小伤杀了他的原因之一。
由于他和藏龙老人为人处世的不同,最终他离开了藏龙老人孤独的走上了江湖不归路。
在江湖中他特立独行,坚持自我的作风,注定是要遇到许多挫折和打击的。事实也正如此,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非但不能够容于他,连黑道上的阿猫阿狗也对他恨之入骨处处设计陷害于他——这当然也包括当时的小伤。
他的人生路似乎时时都处在危机与逃亡的关口,他本已几乎绝望,直到某天欧阳悠悠的出现。
他初次遇到悠悠的时候,也正是他被小伤追杀的那次。
他在穷途末路时,误闯入悠悠的绝世容貌和风姿所倾倒,铁心挚是断不致那么容易就能逃脱的。但也正因那次偶遇,他迷恋上了悠悠,而悠悠却和铁心挚相爱了。
谁知玉十公子早已对悠悠倾慕万分——悠悠本就是七岁那年被玉十公子从母狼窝里拣回来的狼孩,他自侍仪表堂堂文武双全风华绝代,又自小供给悠悠衣食住行的一应所需,像宝贝一样呵护她像神一样供着她,竟还是未能赢她的芳心,反倒败在了一个天下奇丑悠悠仅仅见过一面的男人手里,这对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是以他一但撞见他们的私情,心中立刻升起了嫉妒与不服之意,于是萌生了报复的念头。
但他知道自己若明里将铁心挚杀了,非但不能令悠悠对他回心转意,反倒会另悠悠恨他,因为他对铁心挚表面非但毫无敌意,而且还以礼相待敬若上宾暗中却设计加以陷害。
铁心挚虽然几次遇险,却并没有觉察出玉十的险恶用心,而且经过了这几次险阴,反倒使得他和悠悠的恋情更深。这自然令玉十妒意更盛,自知再也无法挽回悠悠对他的爱情了,于是又设毒计要将他们两人都杀死。
铁心挚此虽略有觉察,带着悠悠一同亡命天涯,却还是没有逃出被困山洞,被迫殉情的命远……
想到这里,小伤不公长长叹了口气,讨道:“自古英雄多悲痛,多别离多不幸,却唯独少了快乐,难道这些都是英雄不能避免的悲哀么?”难怪有人说:“自古英雄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只怕是千古不移的道理吧?”
行行变行行,思索复思索。
他的思绪忽然想将这两年来所经历的人和所经历的事用一条线连起来——这些人中最主要的当然还是铁心挚、悠悠,楚楚,秋水痕、玉十、卜诡老朽、无颜和他自已;这些事中最难忘怀的当然还是他和无颜的悲欢离合。
但他连不起来,因为他实在无法将玉十和卜老朽看作一个人,所以他胡涂了。
从铁心挚和悠悠的自由,到无颜对他的倾诉,以及他自已所了解的,他只知道。
他曾经一度为悠悠着迷,而悠悠却已早他对铁心挚倾了心,无颜因为曾被铁心挚相救,而一直害着单相思。
正因如此,当无颜和他在被改变容貌后初次见面时,无颜见着的虽是小伤的眼神,却是铁心挚的容貌,小伤见着的虽是悠悠的容貌,却是无颜的神韵。
他们事实上都在刚见面那一瞬冥冥蒙蒙中被自己曾经思怎的两个人吸引着,在内心难以言喻的矛盾中又怎能拒绝那次热烈的拥抱?
他拥抱后,毕竟又拙见意识到对方拥抱的虽是自己的身体,却是因为另一人而拥抱自己的,顿时心生醋意,自然又矛盾的松开了手,无颜更带着因为自己一时失态对小伤的歉意以及当时以为已失去小伤的悲痛,悲不能禁,便痛哭而去。
而他们那次见面,却是卜诡老朽利用冷匕脉,秋水痕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折磨他们变态的达到他对铁心挚和悠悠的报复。
卜诡老朽虽利用秋水痕达到自己变态报复的目的,秋水痕其实也正利用了卜诡老朽来报复小伤,是以他才会安插楚楚在小伤身边,随时留意小伤的一举一动。

不过,秋水痕若单只为了除掉小伤,而安插楚楚在小伤身边,记楚楚暗中下手已可以,却为何又要投身到卜诡老朽手下做卑鄙无耻的了,却还是奇怪于他既已知道悠悠已死,却为何还要将无颜当作悠悠?他虽对悠悠由爱而恨,对无颜却自始自终都只有爱,这又是为何?
难道铁心挚的话并不可信?否则他对铁心挚和悠悠所做的怎会与卜诡老朽对他们所做的那么惊人的相似?他们既然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这又怎么可能?
他想不明白,所以已不准备再想,幸好他认为不论自己想不想得明白,玉十都已经死了,一切都已不重要,卜诡老朽迟早总有现身的一天,凡事都有机可寻,他相信到时他总会弄明白的。
所以他也急着要将玉十的真面目告诉无颜,他怕自己的判断有误,毕竟他并没有真的对铁心挚有过深刻了解。
虽如此,他却不知凡事虽都有机可寻但并非每人都能将每件事弄的,即便是许多我们自以为弄明白的事,我们也未必真的已弄明白了。那么他到所谓的到时之时能明白么?谁也不知道这当然也只能到时再说。
他果然没有再想甚至也没有去理会神毛一障可能会给他造成的伤害,他心中似乎已有打算。
此时,他已走到荆刺丛前,停下脚步,去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当然没有动静,他又驻足静立了许久,至到又将黄昏,他才回身往屋里走去。
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相信秋水痕的属下不定期已搜索过这里,此时一定已到别处搜索去了,他决定今夜一定要睡个好觉,等明日一早就起程前往啸天山庄。
他当然不知道楚楚就快要来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又将面临一次怎样的痕苦选择。
曾几何时,他内心里也曾想起过楚楚,若非他亲见,打死他他也不相信楚楚竟是为了设计他而被安插在身边的,但饶是如此,他对楚楚却绝无恨意,他恨不起来。
一个令他几乎丧命的女人,他却恨不起来,这不能不说是件怪事。
这虽是件怪事,他却不敢往深了去想,事实上,他根本就拒绝自己去想。胡思乱想,本就什么都会想到,认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偏偏有些情况他根本就拒绝自己接受,他又怎敢去想?
他本已在错误的时间,错言归于好的地点,付出了一段错误的感情,难道还要他去想他这段感情的付出并非错误?
他当然不会去想。
可是许多事他纵然不去想,心中却还是早已明白的……每个人都不心中有数的时候。他心底里毕竟还是害怕,害怕自己又会在一个意外的时间,意外的地点,意外的见到了她,害怕那时会发生意外的事。
他曾真心付出过感情,感情既已付出,就必将永远存在,尤其当真心善意的付出,而遭到虚假恶毒的回报时,那就不仅存在,而且刻骨铭心了,他怎能将楚楚忘怀?
他不能!
他不能,但楚楚真的就要来了,就要来对他撒弥天大谎了,他若不想念楚楚的谎言,对他而言,也不过像是在伤口上撒了把盐,痛过就算了——这却是谁都不愿看到的,因为秋风扬会因此而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若相信了,却也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因为他若信了,那他就一定会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去保全秋风扬,当然还要保存全楚楚,无颜和风月铃。
善意的谎言原来也可能造成痛苦的悲剧,在他们这几人间,似乎早已注定有悲剧会发生。
但世上毕竟没有注定的悲剧,凡事都有例外的,这一次他们会不会是例外呢?
很少有人会去奢望例外的事,无论那是好的例外,还是坏的例外都一样,因为那实在太渺茫了,太不可能了。
此时的楚楚更不会去奢望。
她非但不会去奢户,甚至也根本就没有去想,不是小伤死,就是她的孩子亡,事实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想的?
如果她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她还能确定什么?这正如一个正常健康的人,如果连筷子都握不住,在他的生命里,他还能握住什么呢?
楚楚能握住筷子,所以她当然确定自己所面临的问题,所以她没有作任何意外的假设,她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去想。
她平静的坐在马车里,就像一尊雕像。她的内心是否如她表面这么平静呢?
难道她真能毫不犹豫的就将小伤送上绝路?她真有这么狠心,正如一年前一样狠?
如果她一年前真的那么狠心,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她为何又那么伤心?
那么她一年前是否真的狠心呢?现在为什么又这么平静呢?
女人心,谁能清?
幸好有一点,我们根本不必去揣测——作为母亲,本就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而不异牺牲一切。楚楚这么疼爱自己的孩子,她纵然于心不忍牺牲小伤,又怎会不将小伤牺牲?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可是她从里来的把握觉得自己欺骗住小伤,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不会死?她现在居然这么平静,她纵然狠心却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
难道我们看错了她,她这样并不足平静而是麻木?因为担心,因为伤心,因为于心不忍,因为无可奈何而麻木?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到现在才黄昏,这段行程似乎很长,但前面的路却似乎已快到尽头。
渐渐的,前途已无光明,马车在天光明的路途中忽然“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楚楚的心猛然一紧,忖道:“到了么?莫非这就是前途?这前途真的是自己曾经所希望的么?如果真有来生,我还会走到这一步么?”
紫红色的车帘已如死血,她慢慢伸出颤抖着的纤手,要去将车帘掀开。颤抖的手好不容易触及车帘,她才感到自己的掌心早已沁出了冷汗。
她的目光一直没有抬起,这目光意似已沉重得不能抬起,她的纤手更没能将车帘掀开,这纤手也竟似已边掀起车帘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很的人都有类似的经验|凡事我们虽然事先已准备好去面对,但真正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候,内心却总是怕恐不安,怯怯欲退的。
这并不表示他没勇气,这只是人的本性,是人就不可避免,因为他实在不能确定将会发生什么。试问有谁能拒抗无知造成的恐惧?
她的手按在车帘上没有动,她的心却早已狂跳不已。
这女人……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见外面仍无动静,终于忍不住道:“宁中,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在颤抖。
宁中就是那个赶的车夫。
她这样问也谢是希望,这里并不是因的地,否则以她对秋水痕的了解,这一路上,他自然为她没有重重保护,又能发生什么事?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问?
外面立刻有人应道:“没什么只是觅食的野熊挡住了道路。”
楚楚一颗提起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故作平静道:“那就易道而行吧。”
她的语声虽平静,她的眼神间却似乎显得有些失望起来,想要去迷信一回,迷信着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能使自己所面临的矛盾———化解。
马车果然易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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