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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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真假。
虚世纪元五十年初秋,北城市接连狂卷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骤雨。城郊空军机场起飞的美国产二手飞机和地面军队的高射炮,不断地发射炮弹轰击云层。天人合一的真雨和假雨,才瓢泼不断地下得壮观奇美。**不止的骤雨把“了然山”洗美了,把“空明道”洗美了,把“无望街”也洗美了,却偏把人们的心洗得慌慌的、躁躁的、空落落的。
第五十天上午,狂雨骤然停止。当时,梅皓明正木呆呆地站在甲醛超标的办公室窗前,凝视着“无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绞尽脑汁地思量一个让所有中国商人都感觉到头疼的难题——到底该怎样对付一个欠债不还的强势无赖?当然了,只有那些初涉生意场的愣头青才会求助法律,这个手段实在不怎么中式。
真是一个万般棘手的难题。眼下,梅皓明恰恰遭遇了一堆这样的强势无赖。他眉头紧锁,痴痴地凝望着窗外虚幻缥缈的天空。一个擒贼擒王的阴谋,忽然在梅皓明的脑海中忽闪了一下。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忽见两只怪异粗壮的钴蓝色大鸟扑棱一下从窗前掠过。几声尖厉刺耳的嘶鸣,几乎要把忽明忽暗的天幕扯得粉碎。席天卷地的狂风,也刹那间将整片天空吹成了灰黑色,远处就隐约传来了轰轰隆隆的震耳声响。
有人立刻焦灼不安地躁动起来,慌慌张张地说遭遇了外太空不明飞行物。有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说,一定是世纪末的日全食。还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兴许是苏修打过来的原子弹。一时间,那些唠叨嘀咕的人们,纷纷簇拥到梅皓明的身后。灰黑色的天地交界处,疯狂地暴闪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极光。呆呆观望的梅皓明,泥塑般地紧贴着窗户,竟痴言痴语地说道:“是钱的颜色!”
一道红光漫天闪过,梅皓明不禁放大了声音,激动不已地说:“是钱红色!是钱红色!”
一道绿光闪过,梅皓明不由得放开了嗓门,高声叫喊道:“是钱绿色!是钱绿色!”
紧紧簇拥着梅皓明的人们,无不哄然大笑起来。这时候,一道剧烈的亮光呼啦啦地闪过。不知道从哪个遥远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了声嘶力竭的一嗓子:“是地光!是地光……要地震了!要地震了!”
所有的人都万分惊愕地愣在了各处,瞬间便嗡的一声散开了。人们你推我搡地拼命往外跑,转眼之间就挤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无望街”上到处塞满了疯喊逃命的人群,混乱中夹杂着胆小鬼的哭闹声。
此时,天地间不再有剧烈的闪光。只见花花绿绿的云状色团,从天上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人们无不拼命地仰着脖子,如恳求主人喂食的饥饿鹅群一样,瞪大了渴望的双眼,费劲地仰望着天空。忽然之间,人群中央传出一声东北女人尖厉的叫喊:“钱……!”
人群忽然寂静下来,街道也沉死了一般。
只听见花花绿绿的东西,从天上簌簌落下的声音。一瞬间的工夫,人们似乎猛然清醒过来。转瞬之间,长长的“无望街”又变成了受刺激的蜂窝,卷起了一大片鼎沸的喧闹。所有的人疯狂地叫喊、欢呼、流泪、痛骂、撕扯、殴打……人们拼了老命小命,也要去争抢那些纷纷扬扬、优雅飘落的东西。转瞬之间,长长的街道似乎变成了抢“钱”的战场。
远处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片刻工夫就见无数辆警车死死地堵住了街道两端。从警车上急速跳下来的警员,大声地用日本产扩音器喊话:“是假钱!是假钱……”
黑压压的人群,照样不管不顾地喧闹,照样沉浸在中国式的争、挤、夺、抢的疯狂欢娱中。黑衣警员就焦躁不安起来,声嘶力竭地继续大声喊话:“是废纸!是废纸……”
人浪仍然翻动不休,如同癫狂的兽群,无人理会声嘶力竭的警员。
警员就怒气冲天地叫嚷起来:“是国产废纸!国产废纸……”
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有人抱怨不休地退出了拥挤的人群;有人恋恋不舍地丢掉了怀里的钞票;有人立刻蹲了下来嚎啕大哭。警员迅速疏散了混乱不堪的人群,指挥着几辆绿色运钞车火速地开进了街道。几十名绿衣保安,动作麻利地往红色口袋里装花花绿绿的钱。威武雄壮的武警战士荷枪实弹,一丝不苟地护卫局面。半个时辰以后,尖厉刺耳的警笛再次呜呜地响起,运钞车与警车快速地飞奔而去。
傻傻地躲在街道角落里的梅皓明,仍然痴痴地望着远去的车队。人群散开以后,天空豁然放亮,阳光异常绚烂。梅皓明悄悄地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私藏的钞票,正对着白晃晃的太阳,耐心细致地瞧个不停——那纸面的黄金分割处,分明有一道清晰的银线。
真钱还是假钱呢……?
商人的世界里,无论好坏,没有白给的东西。

梅皓明想钱已经想得发痴了,一个拖欠巨债的商贾却打算约请他到一个上流的去处。这个发出邀约的人物,正是让他夜不能睡的强势无赖。大人物不断从梅皓明所在的国有集团购买大批汽车零件,并且不断地拖欠大额债务。梅皓明呢?充其量只是一个指望以讨债战果博得老板青睐、而被委以重任的马屁精而已。
欠债不还的大人物,被迫约请不懈追债的小人物,目的显然也是为了日后更好地欠债。谁不知道中国生意场的朴素真理呢?讨债的学问比赚钱的学问重要;欠债的本领比投资的本领重要。
一辆崭新张扬的劳斯莱斯,戛然停在梅皓明面前。大商人假模假样地亲自下车,客套地将梅皓明请到了后座。随后,劳斯莱斯轿车就毫无声息地向北城郊外疾驶而去。
“我是造车的商人,却不敢坐中国产的车……这是英国贵族留下的宝贝,日后就归德国了。可是,英伦的血统丢不掉的!”
大商人霸气腾腾,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正前方。梅皓明客气地回以浅笑,仍然有些拘束地窝在一旁,心里却不停地盘算:到底怎么样向一个欠债不还的强势无赖开口讨债?大商人却颇有兴致,在车子里继续玩笑打趣:“坐在这里,抬头能看到飞翔女神优雅的**。回到几十年前,那可是真正的英国女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就喜欢这种感觉!”
劳斯莱斯轿车缓缓驶入一所古木参天的明式院落里。这座院落名叫大悟馆,初建于明朝中期,地处北城西郊外的“了然山”一空麓上。一行五人静悄悄地从后殿进入,更觉得异常清净。
几人很快走到一处名日“一虚堂”的三层殿阁。殿阁的左侧有一棵三百年的玉兰树,右侧有一株千年的白果王,后侧却是一座古镜形状的山峰。一股清澈涓细的泉水,绕石喷涌流下。泉水声让梅皓明稍微清醒一些,不由得抬头仰望,恰巧望见殿阁顶层门梁上的一副对联:
上联日:大慈大悲大空。
下联日:大彻大悟大了。
横批日:小心人。
梅皓明不由得愣住了,心里仔细地琢磨起了对联的含义。大商人却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诡异地笑着说:“几百年来,这大悟馆里就有八绝。今天,我要创造一个第九绝——吃九活杀。”
梅皓明十分诧异,不禁打了个冷战,急忙问道:“这大悟馆里的殿阁,却是个吃饭的地方吗?”
“怎么能是吃饭?你是贵宾!贵宾哪有吃饭的?是吃九活杀!”
大商人面露不屑神色,说完兀自干笑起来。
随后,一行人从侧面的红色木梯登上了殿阁的三层。这是一个八角形状的餐厅,四面大窗皆是雕龙刻凤的海南黄花梨,并且挂上了轻盈的大红色纱幔。落座以后,客人们仍然能随意看到院落里饮茶闲聊的人们。
不多时,九个素衣净服的年轻姑娘缓缓走进来。姑娘们清一色地装扮成小尼姑的模样,围着圆圆的餐桌依次站匀了,手中却托着椭圆形的紫檀托盘。紫檀托盘中摆放了上等的银制餐具、宫廷仿膳、稀有陈酿。
大商人轻轻地拍了拍手,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便心领神会地围着客人们匀速地转起圈来。客人们则顺手从姑娘托着的盘子里各取所需。这诡异的场面让梅皓明顿时手足无措,不觉脸红心跳起来。他猜不透,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秀美让人惊艳的素净女子?大商人似乎察觉到了梅皓明的心思,便直言不讳地卖弄起来:“这叫吃软盘!北宋的豪商巨贾尤其喜欢。他们只用家里的歌伎罢了。我们用素净的女子,也算是富有创意嘛!”
梅皓明不自觉地又瞄了一眼:对面静立的素衣女子安静祥和且秀色可餐。他不禁偷偷地咽了一大口口水,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她们……看上去像尼姑!”
听罢此言,大商人不禁癫狂大笑,惹得周围的客人也跟着大笑起来。绕着餐桌排列成圆圈的素衣女子们,也偷偷地抿着嘴妩媚地笑。乐罢笑罢,大商人就直来直去地说道:“我们再大,也大不过佛吧?不敢惹的!是假尼姑!假尼姑……安排得过于仓促了!若是多寻一些年轻模特来,眼前这张黄檀木大桌也省了去,也要换成软盘!”
众人说笑之间,厅里就走进来三个人:居中者是位面相苍老、皮肤黝黑的胖子,两侧分站一名相貌年轻、皮肤白净的助手。大商人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脸来,温言细语地对梅皓明说:“他们是厨艺大师!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开始九活杀了?”
大商人指着餐桌正前方的黑色条案,炫耀地说那就是九活杀的操作台。梅皓明慌乱地连连点头,嘴里忙不迭地说道:“开始!开始!”作陪的客人们也大声附和:“活杀了!活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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