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紧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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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世不宜与俗同,亦不宜与俗异;作事不宜令人厌,亦不宜令人喜。

——《菜根谭》
车站党支部开会讨论本年度的党员发展对象,任杰候力推运二班值班员王大革,刘子翔则看好奕辉,俩人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刘子翔认为王大革工作能力一般,除了唯唯诺诺听话外,其他没什么出色之处。任杰候强调,忠诚是一个党员的基本要素,至于工作能力,车站是熟练工作,文化当然要,但相比之下,需要更多的是细致的工作责任心和安于本职的敬业精神。奕辉是有文化,但骄傲自满、不安心本职工作,在外面兼职,影响很坏。现在大学生多如牛毛,没什么稀罕,我们车站至少有十多个人有大学文凭,王大革也有。刘子翔嗤之以鼻:
“就那野鸡文凭也叫文凭?我也有的,一千块钱一年,函授三年三千多块混一个,完全是哄继父老子的,呵呵。”对事不对人,君子坦荡荡,他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话会让别人听了不舒服。“让一个专业的本科大学生在基层一呆五、六年,不说是浪费,这多少有一点不正常,我们段这样的本科生不多的,要是我,也会有想法的,他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我认为是相当不错的。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他具有一种淡定从容的心理素质。兼职嘛,你不用人家,人家一身本事总得有地方用呀,闲着就荒废了。刀不磨不利,知识也一样。我个人认为,这两个职工都不错,只是弈辉比王大革略胜一筹。”
“既然这样,那就集体表决吧。”任杰候连忙道。他担心刘子翔的侃侃而谈牵住会议的方向。
一阵忙乱,表决的结果令刘子翔难以置信:7比4。在坐的十一个人中,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人同意发展奕辉。刘子翔扫视了与会的众人,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失落。他感觉自己就像那个愚蠢而固执的骑士堂.吉柯德挥舞着长矛与大风车搏斗,滑稽可笑。这个歌舞升平的世界已经没有丑恶的具像了,它们早已幻化成大风车一样卷起的风,视而不见,却又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荡漾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在每一个灵魂深处。
刘子翔无能为力地听着任杰候宣布表决结果和支部议案,尽管心存芥蒂,但又无可奈何。自己若再有什么举动,那就是**民意了。这也是游戏规则,少数服从多数。这是个游戏的时代。只是他不知道,会前,任杰候已私下与一些党员打过招呼了。
有人将支部会议的情况告诉奕辉时,奕辉正在县城飞宏电脑城二楼的一间铺面里忙活,电脑城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他在电脑城兼职有一段时间了,帮店里给顾客配置电脑,安装和更换系统什么的,多干多得,不干不得。除去上班,余下的半个月下来,弄个两千来块不成问题,还用不着花脑筋去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这样那样的安全自查。这位在职场磨砺了几年的年轻人,已渐脱书生意气,变得沉稳而富有朝气,精明但不油滑的他颇受老板和顾客欢迎。接到电话,他毫不在意,只是听到刘子翔为他力争时,心中不禁感叹万分。说实在的,他并不十分在意在铁路有多少发展,与他一起毕业的同学大都干的不错,自己开公司做老板的、在一些大公司做高级管理的、留在铁路的有的已经是科级了,再不济的至少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只有自己原地踏步,似乎被岁月遗忘。人们说:三十而立。自己快三十了,家没成家,谈过的一个女朋友早已另栖高枝;事业也无成,一个小站的值班员。家不成业不就的,整个一被命运遗忘的角落。自己也为此经常检讨:究竟是哪里出了故障?是不是上班的第二年,车务段工会为营造企业文化,从各站选拔组织成立工人理论小组,在车站时任连结员的自己当然不让的被选中,在一次论文演讲比赛中,自己煞费苦心写的《试论当前段安全管理向度的几大误区》论文惹得部分领导不高兴所致。初生牛犊不怕虎,参加工作不久,懵懂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只想着表现自己的水平,以致于弄巧成拙。去年,铁路分局在基层公开招聘运输调度员,自己去报名,被暗示段里正考虑用自己,好言劝阻了,结果——这世界总是那样不明不白,许多的事让你挖空心思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奕辉神思恍惚的向一个顾客介绍一台“联想”电脑的配置和性能,全然没有往常的机敏和热情。

中午,正在宿舍午休的刘子翔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吓得他心惊胆战,行车部门领导最怕突然被人叫醒。突如其来的惊醒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突发或异常情况,现场的工作人员搞不掂,必须请示或汇报。所以说,一般职工都清楚这一点,不是紧急情况是没有谁来惊搅领导休息的,情非得已,也是轻悄悄的唤醒。刘子翔一骨碌爬起来开门,一看,是职工万亮的老婆,哭哭啼啼半天才道出原委。原来是身体不太好的万亮自刘子翔来后,被照顾调上了清扫员的岗位,工资由拿了近两年的四、五百元的基本工资提升到了加岗位工资近千元,紧巴巴的日子有了些好转,兜里有了几个零花钱,也跟人家一次十块、二十块的买地下**彩,也有买中的时候,但毕竟是买不中的多,越输越想捞回本,结果越陷越深,把家里好容易积攒的三千多块钱都赔了进去,这钱原本是存着为即将读初中的儿子的交“借读费”的(一直以来,铁路是企业办社会,有自己的学校、幼儿园、医院什么的,但都坐落在大一点的城市。铁路沿线的职工子女囿于不便只能就近就学,地方学校就要收取“借读费”。)攒这几千块对于他家来说,不是很容易的,老婆在一家干洗店做事,每月五百来块,夏天干洗店还有几月不开门。俩口子千把块前一月,以前没什么积蓄,一家三口手紧一紧过日子还凑合,但孩子大了,这读书的花费没办法省的。刘子翔强打精神,把她让进办公室,听她哭哭啼啼断续断续的唠叨:“......我叫他别去买码(**彩),他就是不听,还打我,呜呜,这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了庄家好几百快,人家天天上门讨债,呜呜,他还不住手,还想借钱买,刘站长,你是领导,你得管管呀,呜呜,这日子怎么过呀!呜呜呜......”

这就是企业办社会的充分表现,刘子翔想,吃喝拉撒睡,职工的什么事都要管。现在流行一句口号:有困难,找警察。究竟如何,有待统计。但是,在车站,有问题,找站长,是千真万确的的。刘子翔好容易等她哭诉完,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回去把丈夫叫来。
不一会,下了班仍着一身已旧的铁路制服的万亮就耷拉着背进来了,制服上的肩章油黑卷曲,跟他一样萎靡不振, 他老婆趾高气扬的跟在后面。进屋后,也没让座,刘子翔上上下下打量万亮良久,看得他心里发毛,半晌,刘子翔才问:“什么是**彩?”
“是、是香港马会注册进行的一种博彩活动。”像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一样,万亮中规中矩地答,刘子翔又好气又好笑。
“告诉你,所谓**彩就是六字上面那一点代表有一**赢,一横则是一**持平,下面八**输。”刘子翔牵强附会的解字,唬得万亮一个劲的琢磨。“这十**合成了**彩,就这样的。你会属于那一成呢?你认为自己命好呢还是很聪明,可以靠这个发财,改变自己命运。”
“没、没有的,就是觉得好玩。”万亮很怕刘子翔 ,上次李财旺大闹站长室,自己多了句嘴,被李财旺揍,刘子翔制服李财旺那一招让他即感激又敬佩。因为生病,不明不白在车站“富裕”了快两年,任杰候每年都千方百计给他向段工会申请三百元困难补助,再说一大堆令人感动得的鼻涕都留出来的安慰话,说得老婆直打冷笑。刘子翔来后,千方百计把一个身体不错但嫌累的清扫员调去干助理值班员,让他顶上清扫员岗位,他感激不尽,由此敬而生畏。
“没有几个人可以靠赌发财的。何况你买的这是地下**彩,是私彩,一来逃税,二来不规范,我知道有个开茶楼的老板,把家里辛苦赚来的几十万都输了,最后他把茶楼作抵押贷款四十万全部买下十个号码,结果买中了,四万的赔率是一百六十万,还去贷款和已经输的几十万,还可以赢了七、八十万。结果庄家赔不起或者是根本不愿意赔,卷款逃了。这下,他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老婆也离婚了,妻离子散,流落街头。你又有多少钱能够让自己输?连小孩的读书钱都输了,亏你还做父亲,哼!”刘子翔气愤起来,箭眉一竖 。
“就是呀,自己这辈子没出息,还不想让孩子好好读书有个好出息?你这父亲当什么当?”万亮老婆在一边跟着数落。
“输掉的就当是你交学费吧,社会是一本天书,活到老学到老。现在离开学还有几个月,日子再紧一紧,再攒吧!不够的,到时候找我。那码就别再买了,你输不起的。不赌就是赢。”刘子翔觉得还缺少点什么,随即不无威胁道:“如果你执迷不悟,再买码的话,最好别让我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会让你待岗呆在家里,专心致志的买。买到你不想买为止。”
“待岗?刘站长,别、别这样。”万亮老婆开始后悔把这事捅上这来了。道听途说,她知道这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惹急了,脾气一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不像任杰候那样老谋深算,只说不做、只做不说。
“站长,我、我不买了。”万亮急了,瞪了老婆一眼,连忙旗帜鲜明地保证。正欲再进一步表态时,进来几个人,是段里的干部,刘子翔让万亮俩口子走了。来的是段多金公司的一个副经理和两个业务员,来检查指导车站的多金工作,刘子翔叫来了主管这项工作的任杰候一快陪同他们去货运室。应付这些,任杰候是轻车熟路,避实就虚、避重就轻的如此这般将来人捧得团团转。未几,一辆越野车嘎然停在办公楼前,运输科迟副科长带着一帮子人下来,与闻声出来的刘子翔哈哈打招呼。刘子翔一见,就知道这是检查两会期间开展的“安全四查”活动情况的。检查组在办公室翻箱倒柜,仔细查看车站的台帐,一不小心查出许多存在的问题,臂如:职工的个人自查发言多有重复之处、有一次自查会议记录日期有误、有关要求记名式传达的文件有漏签、没有按要求张贴五张宣传标语等等。目睹这多少有一点敲山震虎的味道的检查,负责台帐写录的技术办事员张春华十分紧张,这样的检查他见多不怪了,但如此吹毛求疵还是头一回遇上,以前任杰候在任时,这些细节任杰候会亲自把关,而且平常关系处理的好,即使有一些问题,检查组的也会网开一面,相互心照不宣的买个面子,最多是暗示及时补上。他不安地瞅一瞅刘子翔,见他镇定自若、熟视无睹的样子,心里暗暗担心。
待检查完毕,检查组拢齐正欲坐下通报检查情况,刘子翔指指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六点多了,哈哈,雷公不打吃饭人,先吃饭、后办事,走。”不容分说,拽着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迟副科长就走,其他的笑呵呵的跟着鱼贯而出。
刘子翔带着检查组一行找了一家本地小有名气的土菜馆坐定,土鸡、野兔的上了一桌,再要了一坛老板自诩是祖传家酿的意味深长唤作“雄起”的药酒。多金公司那拔人,他让任杰候带着另觅吃处了。这里,他领雷宇贵和张春华陪着,七荤八素的一顿海喝。直喝得个个面如赤玉、豪情万丈、气壮山河,顿时把检查出的二十一个问题大气凛然的砍成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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