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改制之喜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入人尝。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

——《菜根谭》
永宁矿酝酿已久的改制几经周折,终于出炉。改制后的永宁煤业股份有限公司金蝉脱壳,不仅重组精简了人员,还逃避了债务,轻装上阵,前途无量。这天上午,永煤公司新上任的销售经理肖建国带着他麾下到车站造访,联络联络感情。一行人中有熟悉的有不认识的,来了不外乎彼此寒暄、叙旧,混个熟脸。中午是惯例的找个店子把酒言欢,在吃喝中将感情进行到底。酒至半酣,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推开包厢的门进来了,在坐的纷纷肃立,“李总,李总”的叫声参差不齐。刘子翔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当地很有名气的永宁矿原矿长,如今的永煤公司的老总李开富了。
李总招手让大家坐下。“都坐,都坐。”
肖经理籍此马上作介绍。“刘站长,这是我们煤矿公司的老总,李总。李总,这就是车站的刘站长。”
俩人握手。
“呵,刘站长,你好,你好!刘站长好年轻哟,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李总,你好,你好!李总这气势,一看就是大家风范,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阿!”
“刘站长,请坐,请坐,唉,说起来是我失礼了,刘站长新来,早就应该去拜访的。”
“言重了,李总,应该是我去拜访你的。我去了几次,你都不在,一个这么大的矿,里里外外够你忙的。”
“你知道,前向一直忙改制的事,的确是忙了一点。今天我也刚刚从省里回来,一听刘站长在这里,就马上赶过来了。好吧,这样,我们先干一杯,有什么不当之处,请刘站长包涵,来,一起尽在酒中。”李总的话中气十足。
俩人举杯,一饮而尽。接下来就是边喝边就煤炭生产和运输的泛泛而谈。饭后,曹经理向车站在座的各位奉送了一千元的挂牌红包。

铁路总公司近日下发了一个事故通报,通报管内发生的两起不同类型的事故,一件是:某站值班员误听车次,将一列旅客列车当货物列车接入了没有站台的线路,造成旅客不能上下车,构成险**故。一件是某中间站股道存放车辆的防溜铁鞋被盗,造成车辆溜逸,挤坏道岔,与一列通过列车侧面冲突,构成大事故。车务段安全科根据有关要求,相应制订了严格的卡控措施,强化现场作业安全控制。要求各岗位(特别是值班员、信号员)作业中必须严格使用普通话,保证口齿清楚、吐字清晰,各站立即开展岗位的普通话训练和对标自查活动。再就是各站调车组必须每两小时对站内存车防溜措施检查一次,并将检查情况记录在案。安全是铁路运输生产的重中之重,每一次事故后都会有与之相关的针对性措施和紧张空气。刘子翔素来不喜欢这种“亡羊补牢”的动作中带着的变本加厉的粗暴色彩。认为这层层加码、虎头蛇尾的“文革”作风严重损害了现有规章制度的严肃性和权威性,本末倒置,容易造成作业过程中本初制度执行的无所适从。他让雷宇贵依惯例在制订车站细化措施时,根据车站的实际起来,将对存车两小时一检查改为六小时一检查。
雷宇贵感觉不塌实。“段里会同意吗?”
“你把车站的实际作业情况注明。两小时一检查?你去试试,车站十六股道,每天至少有七股道存车,来回近一公里的路程,从调车组到存车现场走一圈,需要多少时间。我调车组一个班至少干八、九个小时的活,现场的存车几乎总在运动,有必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那文件上不是有一条:各站结合本站实际情况,制订行之有效的细化措施报段安全科吗?”说完,急急的奔了出去,这几天闹肚子,刘子翔没少往厕所跑。
“好吧。”雷宇贵心想:反正你是站长,有什么事你先扛。就你能,把上面的东西改来改去的,就“狂妄自大”一句话迟早会把你压死。不过,他对当初刘子翔似乎有先见之明的让行车岗位职工进行普通话和固定用语对标训练还是有一点折服。这事,以前上面也强调过,车站也有过类似的要求,都是风头上,抓几个这方面的问题考核,风声过后,不了了之,没有像他这样非得弄出个动静,来真格的。
雷宇贵将这一摊子事都交给了技术办事员张春华。张春华嘟噜着嘴。“又搞自查呀?,一年到头,不知道要搞多少次,有什么作用呀!”
“上面要求怎样,我们就怎样。有作用没作用不是我们能够管的事。”
“每次都是累到我一个人。说是说要组织职工每个人发言进行自查,每次还不是我一个人坐在这弄个假会议记录,把每个人的发言编凑好,应付上面检查。”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俩人哈哈大笑。

傍晚,下班正欲回家的曾萍被423病床的病人王伟叫住。这病人是建筑段的领工员,在工地上崴了脚,摔伤了。这家伙人缘不错,探视的人不少。伤没大碍,整天踮着脚四下逛,没几天,就跟医生护士都混得烂熟,今天有个朋友他吃饭,他磨蹭着等曾萍下班路过,请她帮忙扶着下楼,临上汽车时,曾萍经不住他左磨右泡,上车随他一起去了。车上,打了个电话给娘家,告诉母亲自己有事,晚一点去接女儿云蕾。

华灯初上,城市之夜降临了。南方的春夜潮湿而微凉,空气中隐隐透着一丝乍暖还寒的暧昧。“金壁辉煌”酒店,耀眼的灯光把装潢不俗的酒店衬托得富丽堂皇,进出的大多是腆着肚子、迈着方步的男人和珠光宝气、艳美如花的女人。曾萍随着王伟穿过弥散着酒气和香水味的大厅,有些自惭形秽地上了楼上包厢。进门,请客的建筑包工头满脸堆着笑迎了上来。

夜幕低垂,刘子翔在宿舍吹起了闲置好长时间的长笛。这长笛是读初中时,原在地区歌舞剧团当长笛手的舅舅送的,那时他就开始跟舅舅学,后来剧团散了,舅舅弄到了殡仪馆的乐队,也懒得再教,刘子翔就自学自娱,虽不曾出神入化,却也曾经到舞厅乐队客串,挣点外快。曾萍就是在舞厅认识的,一管银光闪烁的长笛、梦幻般的灯光、华丽的笛声,足以使怀春的少女神魂颠倒的。
刘子翔抿抿嘴唇,一曲《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碎玉般吐露而出,笛音曼妙、柔情,如泣如诉......往事如风,只有在宁静的时刻才会偶然冲开记忆的闸门,那曾经的少年意气、曾经的风华正茂、曾经的期许、曾经的浪漫情节,蒙太奇一般的从脑海一一掠过。这是他十分喜欢的一个曲子,虽然没有舒曼的《梦幻曲》或比才的《小步舞曲》经典,但其中的韵味沁人肺腑。更重要的是当年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曾萍就是在听了这个舞曲后,才决然抛下矜持,向他投来热情的目光的。一曲既歇,刘子翔按捺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老婆的号码:
“喂,萍!”
“啊,哦,子翔,有什么事吗?”曾萍的声音有一丝犹豫。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在家吗?”电话那头有点嘈杂。
“没、没有,我在外面吃饭,一个同事请客。”
“哦,注意别喝酒阿!”
“放心吧,不会的。”
“好,挂了。”挂了手机,刘子翔觉得肚子有些饿,吃了几片“泻痢停”,肚子倒是不闹了,只是感觉饿了。他关上门,走到车站附近的街上,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小饮食店。小店看上去开业不久,很干净,陈设简单,店里没几个客人,一个估计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在热情但并不麻利的招呼客人。
“有什么吃的吗?”刘子翔问。
“有米粉、有水饺。”小姑娘招呼刘子翔。“你请坐。”
“还有别的吗?我想喝一点酒,有下酒的菜不?红烧肉什么的?”几天没吃什么,刘子翔觉得肚子特别慌。
“这、这,小姨。”小姑娘拿不准,冲厨房叫。一个面娇好的少妇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哎,什么事?”
“这位、这位大哥想炒菜,喝酒。”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店刚开张,只卖米粉和水饺。”少妇歉然道。
“哦,那算了,就来先两碗水饺吧。”
“两碗?”小姑娘有点诧异。
“嘿嘿,我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两碗还不定够哩。”
正欲进厨房的少妇听了,想了想。“我这还有准备包饺子的肉,我给你炒个青椒肉片怎样?”
“是五花肉吧?”
“是的。包饺子用这肉好。”
刘子翔一听,来劲了,谗 欲滴。“能不能弄个红烧肉呵?”
“我、我炒不好。”少妇不好意思,一抹红晕不经意的爬上脸颊。
“没关系,我来炒。”刘子翔毛遂自荐,摩拳擦掌的去了厨房,叮叮当当的忙乎起来,边炒还边向少妇传授做这道菜的心得。经过攀谈,他才知道水妇叫高荣梅,原是永宁煤矿冲电房的冲电工,这次改制精简下岗了,丈夫是井下的一名瓦检工,虽然没有下岗,但工资每月才七百多,一家三口过日子实在紧张。无奈,这才叫上初中毕业呆在家的侄女一块开起了这个投资不大的小饮食店。平素在家,只会弄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艺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也就只能对付着卖卖水饺和米粉了,开张几日,生意煞是清淡。刘子翔暗自叹息。企业本是创造财富养活工人,为了某种可能的进步而不惜牺牲部分人的利益,这样的改制究竟公不公平?只有天知道。
不远处的车站,火车尖利的汽笛声,切割着浓郁的夜。生命的时针就如这笛声一样仓皇逃窜,在人生的迷津,每一个路口都风声鹤唳,每一种选择又何尝不是无所适从。刘子翔就着肥腻的红烧肉,百感交集的喝下一小瓶“二锅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