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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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台王朝皇宫位于王都正北,背倚双龙峰,侧绕流玉河,分前后两进,前进为昭明,紫鸾二殿,与金水桥、迎凤楼组合成皇权最高象征。内进就是后宫,那是属于妃嫔和少年皇子们的天地。
正月初六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按照惯例不谈什么国事,又是纷繁复杂的庆典仪式。此后数日也是一日早朝一日休息,要到新年的第一次月圆之后才恢复正常。
接连休息了五天对于大清早爬起来早朝多少都有那么点不习惯,这一年的冬又特别冷,一干官员站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典礼完毕,一个个缩手缩脑往家里赶,就盼着回去睡个回笼觉。然而其中偏偏有两名青年女子昂首挺胸、步履潇洒,宛若掀衣乱发的是三月阳春杨柳风。其中一人身着三位官的绯红衣衫,其上鹤飞花放,远山翠黛、秋月凝华,唇边长带三分笑,眼底总含一分情,即便不语不笑,但看举手投足间那份风姿便能倾倒天下男儿。此时她将衫上毛领又竖高一点,皱眉道:“好冷的天,几年没在京城过冬已经不习惯这份寒冷了。”
“也算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不过到南方住了四五年就忘本到这个地步了。”笑着答话的这人粉米裳青色领,襟绣麒麟,水苍玉佩,身形高挑、体态优雅,抬眉转目眸光流动间倒似总有一点温柔,目光锁定人时如水如梦,千丈寒谭,叫人看久了不知她是多情还是无情。她是秋官属下掌管天下定刑的四位司刑,名叫玉藻前。
绯衣的殿上书记昭彤影微微一笑,故意叹息道:“逍遥自在的日子结束了,日日早朝,受尽约束,唉,过两日我也要将人生最大愿望变成‘睡到人间饭熟时’了。”
换来对方毫不客气地嗤笑,笑了一阵,这人心念一动正色道:“你说这一次春闱会点什么人为主考?”
原来苏台选拔人才叫做进阶,分成两种,一是见习进阶,这是贵族们的专署;其次,就是三年一度的进阶考。进阶考面向全国所有良家子,不论贵贱不分男女,三年一次,分京考和郡考,两者之前又有府考。府考为基础,除少数品行卓绝、才华卓越或者身家显赫得由官府直接推荐参加郡考或京考外,其余考生都要先通过府考,根据成绩决定能否参加后两级考试。这一次的进阶考本该在去年举行,却因为北辰突然入侵而被打断。同年秋,皇帝颁布诏书在第二年春天举办那场被延误的进阶考。这日朝廷庆典上也为春闱的召开作了相应典礼,于是主考人选就被提上日程表了。
昭彤影突然又叹了口气:“主考是个好职位啊——不要说主考,就是能捞到评卷、复阅,哪怕巡场,都是少有的肥差,啊啊,连我都想去弄一个来赚点零花钱,三年才有一次的好机会。”
“不错不错。不但有零花钱可以赚,最重要还能收天下俊彦为己用。可惜啊,昭彤影虽然光彩照人,名声远播,可要当这个主考还是不够格。”
那人用力点头:“主考啊,天下考生都要尊称一声‘恩师’,看到顺眼的可以暗示一下收为心腹,如果有个正当年华待字楼中的儿子,在第一等里挑挑拣拣,就连儿媳都有了。一届考生总能出三五个俊彦,想想看,五六年后朝廷中流砥柱们称呼你母亲大人或者恩师,那是何等风光。多少名门世家就是从祖上当了两三次主考开始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让周边缩着手匆匆赶路的同朝们将混合着疑问、妒嫉和厌恶等多种情感的目光投注过来,而承接这复杂情感的两个年轻人有一个还稍微那么缩了一下,另一个反而将头昂的更高。
“啊——总算是新的一年了,去年我算是受够了,想想啊,被围城的那一个月我就没安稳睡过哪怕一个晚上。一个月啊,害得我皮肤粗糙、眼圈发黑,也没心情没时间抱美人,可怜了我的花容月貌啊——希望这新的一年可以过的让人愉快点,我要求不高,别给我找麻烦就可以了,明白了,我的殿上书记大人。”
“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想要太平还是去求老天爷帮忙吧,和我说有什么用?”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不远处各自有家人赶了马车等候在那里,玉藻前却停住了脚步,凑到昭彤影耳边低声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你殿上书记大人不想翻云覆雨,新任正亲王一时间不打算改造朝廷,不要说双龙崩,就算老天爷让两座山一起消失,京城照样太太平平,我照样有心情抱美人。”说完哈哈一笑,丢开昭彤影往自己的马车走去。留下这位殿上书记在那里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奇怪了,我脸上写着‘兴风作浪’四个字么,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明儿就要挑唆亲王造反了。国泰民安啊……我也不想在乱世里抱美人呢。”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春闱是皇帝偌娜登基后第一次进阶考,对皇帝来说有极其深远的意义,故而这一次考官人选也就成了整个京城都关注的事件。也算托了春闱的福,让朝廷闻之色变的民谣总算唱得人少了些,街头巷尾的交谈换成了各地考生的趣闻轶事,以及对考官和此次前三名人选的猜测。而为了得到这个“肥缺”,官员们也明里暗里活动起来,又恰恰遇到个新年,于是那几天天官大宰卫。暗如家的门槛都快被“拜年”的同僚给踩断了。

然而,这些提了大包礼物的人并不知道,真正决定这一次考官人选的并不是大宰,而是——正亲王苏台。花子夜。
京城二十八巷中的凰歌巷紧邻皇宫,历来是正亲王、和亲王府邸所在。安靖国以女子为尊,虽然没有律法规定,可传统上被册封为亲王之首的正亲王、和亲王都是公主,故而取名凰歌巷。
爱纹镜雅皇帝去世时出人意料的册封皇次子花子夜为正亲王,反而将皇次女清杨册封为略低一级的和亲王。苏台。清杨同时被任命为东方名城永州郡郡守,时常留在永州料理郡中大小事务,于是,这凰歌巷很长时间只有正亲王花子夜一人,直到这一年七月苏台。迦岚因军功被册封为第二位正亲王。
正亲王苏台。花子夜为惠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妃长子,皇帝偌娜唯一的同胞兄弟。花子夜这一年二十五岁,在苏台政坛上担负着类似摄政王的角色,他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秀的男子,作为皇族后裔,自幼按照规矩文武兼修,曾被当时的太子傅评价为“均有才略,然难登极致”。他二十岁时迎娶母系琴林家正出一系的女儿为王妃,叫人吃惊的是这个琴林家养大的女子照理说贵不可言,却偏偏性格懦弱,与花子夜成婚后对这个丈夫百依百顺,整日唯唯诺诺半点没有琴林家女子的骄傲。让她那个同胞姐姐一提到就怒火上冲,常说她丢尽了琴林家的脸。正亲王还没有纳侧妃,身边也有几个通房的宫女,前一年夏天方得了一个王子,大约二十四岁才得孩子却不是女儿,花子夜对自己的长子也没多少感情。
这边厢天才刚刚暗透,正亲王寝宫早已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待得房中细细碎碎的**之声停下,但听一个还略带三分喘的声音道:“昭彤影授了殿上书记。”
怀中女子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犹在平息,听闻此言道:“她也当得起。”
花子夜低下头在女子耳边道:“她位在你上了,不难过?”
女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噗哧一笑道:“堂堂正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着天下人的富贵荣华,这么个人到在我面前说什么难过不难过得话,岂不是可笑?要我不难过,也就是一张诏书的事。”
花子夜闻言一怔,他要探她口风,没料到什么没探到反而被好一阵抢白,笑也不是怒了不是,怔了一会就觉得委实疲惫得很,抱紧怀中人正想要睡一会,可刚刚有点迷糊,就觉着怀中一空。睁开眼果然见女子已经开始着衣,皱眉道:“天都晚了还这么急……”
女子冷冷道:“就是晚了才急。”
花子夜抬起半个身子叹息道:“就留一夜能翻了天?”
她头也不回但冷笑:“殿下自然是无所谓,可我留一夜那边不翻天才怪。”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什么,穿衣的动作停了下来。花子夜本都准备翻身继续睡,觉得没了动静又睁开眼,喃喃道:“怎么,想明白了?”
“殿下——我问您讨一个差事如何?”
“什么——”
“也没什么,突然觉得闲得发慌,想找些新鲜事来做做。”
他身子一抬从身后抱住这女子,在她耳边道:“你想要什么差事?”
“我听说要开始点春闱的考官了,不知道殿下心目中我担不担得起一个复阅。”
“那种闷死人的差事你要来做什么?”
“配不上么?”
但见那人脸色寒了下来,正亲王苦笑了一下缓缓道:“随你心意。”
“那么——多谢殿下。”不动声色的挣脱,在床前盈盈一礼。片刻后穿戴整齐,毫不犹豫掀帐出房。
花子夜这晚宿在王府偏院,离着王妃住得正院极远,原本这地方该是日后留给未成年王子的居所,可他说喜欢这里的清静,硬是当了半个住处。
那女子出了房由花子夜贴身的宫侍领着穿过夹道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抬起头来,但见星河朗月都被高而窄的宫墙挡在外头,只有一段天被挤压得窄窄的。宫侍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敢来催,但见她转过了身,然夹道弯弯曲曲早已看不到宫殿模样,停了一会见她一仰首,这下再不停顿,快步走出正亲王府。
她出的是后头的小角门,对着幽静巷道,平日里也就送菜送东西的商贩和王府侍从出入,狭窄得停不下一辆车。宫侍见地上虽然刚叫人扫过,可对着她雪白裙裾还是脏得难受,连连赔笑道歉。可眼前人踏上污水横流污迹斑斑的路硬是连眉都不曾皱一下,默默让宫侍领着走过一段窄巷,一转又从边门入王府,这下走的都是长花廊青石道,一路上遇到宫女宫侍见她服饰纷纷让道行礼,经由正门处出,外头几个人上来伺候着上了车,启动时车帘微掀一双眸子透过缝隙冷冷望向“正亲王府”四个漆金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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