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闱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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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亲王府偏院门外一个华丽衣着的青年女子已经站了很久,不是发呆,而是在和忠心于亲王的侍卫们艰难拉锯。眼见着这美貌女子和女子身后的侍从得脸色都已经到了铁青的地步,而忠心护主的宫女痛斥的声音越提越高,侍卫们苦着脸弯腰弯得快要碰到膝盖,可拦着门的身子不挪开半分。
正亲王妃看着偏院内丈夫卧房的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终于按耐不住,冷冷道:“你们这群放肆的东西,我是什么人?这正亲王府还有我这个王妃不能去的地方不能见得人?”
“王爷已经歇下了,吩咐了什么人都不见,不许吵着王爷歇息。”
“灯才灭,显然还没睡着,快去给我回禀。”
“小的不敢……”
听到这两句大半天里反反复复重复的话,正亲王妃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冷冷道:“我到看看有没有人敢拦我,让开!”说着快步就要往里面闯,这两个侍卫都是男子,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伸手阻拦和王妃发生肢体上的纠缠,正惶恐间但听一个人喝道:“什么人在王爷寝殿前喧哗!”
回首见远处灯笼光芒笼罩下是一名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青年女子,声音里透着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有的威严。侍卫们齐齐一声:“司殿——”
正亲王府司殿女官紫千不紧不慢走上前,目光在王妃身上轻轻一转,微失礼道:“不知王妃在此,恕千无礼了。”然后突然紧赶两步,一抬手连着两个巴掌甩到侍卫们脸上,沉声道:“反了不是,一个个都瞎了眼睛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认不出主子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主子说话举止?明明知道王已经歇下了居然对着王妃吵吵嚷嚷,都不想活了!”
骂的是侍卫,言下之意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正亲王妃冷着脸在一边不开口,端看她还要做什么。果然,骂完侍卫年轻的司殿女官笑吟吟转过身道:“这正亲王府,外头的事以王为尊。可里头的事,还有谁能代王妃殿下决断。什么事王妃但下命令就是,何必非要让王歇下了又起身呢?”
这番话直将王妃捧得极高,全没半点不恭敬,道叫停的人发作不起来。她也就是刚刚那一阵子的气,这会儿闹腾了反而气消了,隐约还有点后悔,听到司殿这段话是给自己做就了台阶,正要顺着走下来却听里面一人道:“王妃殿下,亲王殿下有请。”
刚刚发了一场火就是为了能踏进这扇门,可真当走到那人面前时她却害怕起来,跨进门槛的那瞬间恨不得自己今晚从没来过这偏院。
那个人,那个被称作是她夫婿的男子半披长衣,一头乌发尽数披散在肩上,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桌边看着她,眉清目秀、清雅迷人。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就慌得不行,来的时候还千百遍对自己说:这一次一定不能姑息,这一次一定要拿出王妃的派头来。
然而,一见到他,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所有的气都消了,只有忐忑不安,只想赢他一笑。宛然那一年在后宫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那端坐柳树下与人对弈,玄衣白恰的悠然出色。
他一手支额,斜着眼看她,说你这么晚了不在寝殿里歇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早叫人告诉你我今儿大半天庆典仪式累够了,想早点睡下。
她低下了头,喃喃的说些对不起的话。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说吧,我累了,说完了让我继续睡去。”
透过雕花门可以看到青纱帐低垂的雕花床,一截半垂床沿的红罗被昭示着床帏间的凌乱。当她丈夫的男人,在她这个妻子面前,连起码的掩饰也不屑于。
“殿下——我听说,我听说要点春闱考官了?”
“嗯——”

“前两日我娘来给您拜年,恰巧王出门了。王觉得,我娘或者大姑姑能不能当主考这职位?”一口气说完,胸口压了三天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也不管得到的会是什么答复。
然而,没有答复,长时间的静默。
她被这种沉默压得难受,但看他一手支额冷冷看着,唇边好像有笑意,目光也不知道是责还是笑。不知道过了许久,花子夜突然展颜一笑,身子微微前倾,缓缓道:“本王倒不知道自己的王妃原来有意于专攻朝政了。王妃若是想要为皇上效力,为本王分忧,就先参加这一次进阶考拿个位阶吧。等王妃成为天官大宰、地官司徒的那一日,不要说本王,王妃提一个主考的名字,皇上也会仔细考虑。反正,也不是没有王妃为高官的先例,本王乐见其成。”
“王——”
“王妃如果没有进阶为官的打算,那就请恪守身为王妃的本分。”他站起身淡淡道:“本王困了。少司寇和少司空想要给本王拜年,明儿可以自己过来。”
看着他往内室走正亲王妃也知道不该留下来等宫女来含蓄赶人。走到门外,但看先前那两个侍卫偷偷往她这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风太大吹乱了灯笼的火光,还是树枝投影,总觉得那两人是在冷冷一笑。
她咬了咬牙,昂起头以一个王妃的高贵走出院子,以一个王妃的高贵回到房中。
然而,踏入房中的一瞬间,她扑倒在最近的塌上,放声痛哭。
然而,哭累了依旧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也不会有人来听她倾诉,只有桌上蜡烛剪不断发出清脆的爆声。她抬起眼,举目都是华丽,恰如她二十四年的人生——华丽无匹,空洞无物。
她知道她们私下里在笑话她,因为她是那样的懦弱,她亲眼见那人深夜走出自己丈夫的房间,也只是看着,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埋头流泪以至彻夜难眠,第二日还要含着笑什么也不知道得做高贵的王妃。
她知道自己的有多可笑,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安靖国女子应该毫不犹豫的冲进去将那个胆敢红杏出墙、糟蹋她荣誉的男人从床上拖下来丢回寝宫好好收拾一番。
这一切,她都懂,也看过,可她做不到。
他迎娶她的那一日,洞房花烛夜,那人站在床边对她似笑非笑道:“人家说我挑了琴林家最柔顺的女儿,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曾经有从小颇为照顾她的姐姐在她省亲的时候将她拉到一边劈头就道:
“你平日里在做些什么,你是王妃不是驸马,不是整日里读书绣花与世无争就行了。王妃就要代替丈夫辗转朝廷结交大臣,就算这些你做不了,管男人总会吧?连我都听说正亲王身边漂亮的宫女一个个抱过来,你不说话?难道要等他抱到女官身上最后夺了你这个王妃位才好么?”
她喃喃道:“怎么回呢……”
“怎么不会!琴林家的女人,哪个不是三夫四妾,将男人教育得乖巧温顺,就算你嫁了皇族男子,也该平起平坐。要知道,只有男人才以‘淑贤’为美,我们女人家赢得个宽容柔顺可不是长脸的事!”
她唯唯诺诺的应了,等回府见他谈笑风生的样子顿时什么架子都没了,只想要顺着他迎合着他,莫要叫他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想要琴林家最温顺的女子,她愿意一辈子如此。
她记得小时候偷听夫子给兄弟们上课,念了那么一首诗: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节夫贵殉妇,舍生亦如此;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先生说那是男子的节烈,她却醉倒于首两句中的天长地久。
若能与他“梧桐相待老”,她宁可象个男子般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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