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涯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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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很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头。
为什么不能回头?
答案,也许只有任我杀自己知道。
一个流浪的杀手,往事如烟,既不必回忆,也无须凭吊,明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也已变得不再重要。
有时候,人的确应该学会遗忘,忘记过去,也不必憧憬未来。
任我杀就是这种人,只可惜遗忘对他而言,并不是一种幸福,反而是种痛苦,即使他从来不敢想象他的明天是否会有阳光。
米珏和任我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米珏天生就属于江湖,从初出道到现在,家世带给他的光环和荣耀就从未褪色,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大侠”。
任我杀呢?
他只不过是一个杀手而已。
不同的身世,不同的遭遇,米珏又怎么会明白任我杀此时此刻的心态?
他轻叹一声,道:“小兄弟,你不肯放手,是不是想成为最有名、最成功的杀手?”
任我杀道:“我现在就已经很有名,但并不是最成功的。”
他抬起目光,悠悠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是最成功的真正的杀手。”
米珏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铁衣?”
任我杀点了点头,眼睛里似乎溢流出一种奇特的情感,缓缓道:“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岁,可是死在他剑下的人至少有八十个,他杀人从未失手过。他才是真正的成功的杀手,也是每一个杀手奋斗的目标。”
米珏道:“你很了解他?”
任我杀道:“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
虽然只是很平淡很平凡的一句话,但其中蕴藏着的意义却太多、太多!
他只是一个浪子杀手,除了一条命和一把刀,他还拥有什么?
朋友和酒。
杀人的时候,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但提起朋友,你就会发现,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而已。
酒,可以暂时麻醉他的忧伤,朋友,可以驱散他的孤独。
米珏忽然笑了。
一个人只要还有朋友,就证明他活得并不寂寞,对生活还没有绝望。
他抬起目光,遥望着远方。
那个方向是天山。
天山有雪,还有他幸福的家。
家中有他美丽,贤惠的娇妻,还有他可爱的儿子。
他离开他们已经整整三年零二十六天了,思念就如天山的雪水绵绵不绝,从未有过间断。
家中的妻儿一定正在等待着他的归去。
一个人离开家太久了,总会厌倦漂泊。
游子就像落叶,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家是个温馨的港湾,是人一生的依恋。
他忽然有一种回家的冲动。
他微笑着,缓缓道:“我的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
任我杀似乎微微一怔,道:“他一定很听话,很可爱。”
米珏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现在三年过去,只怕再见面时,我已经认不出来了。”
任我杀道:“他叫什么名字?”
米珏道:“米浩。浩气长存的‘浩’。”
任我杀笑了,道:“好名字。”
米珏也笑了,连眼角隐藏着的皱纹仿佛也有了笑意。
任我杀道:“你想不想家?”
米珏道:“想。”
任我杀道:“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回到你的家,回到他们的身边去?”
米珏道:“是该回家了!”
任我杀道:“既然离别在即,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米珏笑了笑,拉起任我杀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任我杀道:“什么地方?”
米珏道:“一个很有趣的好地方。那里的酒菜很可口,那里的人也很可爱,而且,它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米珏悠然笑道:“‘天涯海阁’。”
“天涯海阁”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天涯海阁”是一座酒楼,这里不仅有很香的美酒,有可口的菜,还有最可爱的人。
女人。清一色的女人。
无论是掌柜的还是站堂的,无论是大厨还是伙计,居然全都是女人。
每一个女人都很美,很年轻,最年长的也只不过刚及花信年华。
据说她们的老板也是女人,一个很神秘的女人。
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因为每一次出现,她的脸上都系着一条黑色的面纱。
可是每个人都可以从她秋波荡漾的眼眸、轻盈的体态、温柔的声音中,感觉到她的美丽和年轻,领略到她的绝代风华。
虽然看不见她的脸,看不到她究竟有多美,但仅仅只是她的一个背影,就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嫉妒到恨不得剜掉男人的眼珠子,让每一个男人迷醉到恨不得大街上的女人都是她的影子。
她还有一个很美丽、很浪漫的名字:
欧阳情。
莫愁湖是金陵城名湖,花木亭台,曲径通幽,堤前杨柳轻扬,湖上白雪遍铺。
莫愁湖以人而名。
南朝宋、齐年间,洛阳有位贫穷少女名唤莫愁,为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姓人家。后丈夫戍边辽阳,莫愁在家侍奉双亲,养育子女,恪守妇道,热心帮助邻里孤贫,颇受人敬重。可惜被公公诬陷,蒙受不白之冤,投河自尽以表清白。后人为了纪念她的贞节,将卢家花园与石城湖辟建为湖,并以莫愁为名以志纪念。自唐代伊始,众多诗人吟诗作赋为其歌功颂德。
“天涯海阁”依湖而建,无可否认,是金陵城里最豪华、最宏观的一座建筑。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抬目遥望,远远就可以望见竖着一根望竿,望竿长及三丈八尺五寸,顶端飘飞着一面旆旗,上书:
天涯海阁。
酒楼正门门边朱红华表,两根石柱雕龙刻凤,栩栩如生,两边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
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字迹苍劲有力,极具大家风范,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天涯海阁”占地极广,共分三进,酒楼居首,其后就是客房,穿过客房后面的大花园,才是这些女孩子的居室。
酒楼又分四层,四道楼梯十字分开,一楼是民间凡夫俗子、市贩走卒聚集之地,二楼多为行走江湖的武林豪客,三楼专供乡绅富甲,以及饱读诗书的士子书生,四楼却是专为达官贵人而设,既可商谈机密要事,也可休闲消遣。
做生意自然有做生意的技巧和诀窍,所以每一层楼的价格都不相同,因人而异。
米珏和任我杀携手而入,一个双十年华的美丽少女立即腰肢款摆,笑意盎然地迎上来。
做生意的人,自然都是尊重客人的。
谁知这少女却娇笑道:“米先生,你终于出现了。”
米珏微笑道:“柳姑娘,在下是否已经很久没来了?”
这少女道:“十一天,米先生已经整整消失了十一天。”
米珏忍不住又笑了,道:“在下这些天因事离开,并非如柳姑娘所说的消失。”
这少女掩嘴娇笑道:“二当家还以为米先生从此消失再也不会来了呢!”
米珏道:“安姑娘何事找在下?”
这少女小嘴一嘟,道:“你莫非忘了,上次你还答应过她的,一定会为酒楼写一个好对子。这事你怎么也赖不掉的。”
米珏笑了笑,道:“哦?有这事么?莫非当时在下多喝了几杯胡说八道?在下才疏学浅,怎敢狂言为酒楼题字?天下才子高人何止泛泛,怎么也轮不到在下献丑吧?!”
这少女道:“金陵城里谁不知道‘鬼才’米高米先生才高八斗,以三绝名扬天下?”
米珏道:“哪三绝?”
这少女道:“相貌如潘安再世,这是一绝;吟风弄月,又是一绝;写得一手好字,更是一绝。”
米珏微笑着,摇摇头,与任我杀并肩走上二楼,一副又是出自名家手笔的楹联抬目可见:
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这时迎面又走来一个美丽少女,娇声道:“米先生,你好像走错地方了。”
米珏笑道:“王姑娘,在下只不过十一天未来光临而已,难道就变成讨厌的客人了么?”
那少女娇笑道:“米先生误会了,小女子的意思是这二楼并不适合你和这位公子。”
米珏摇头笑道:“没关系,在下这位朋友本也是江湖中人,听了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言,反而受不了。”
那少女怔了怔,道:“那么……小女子去唤二当家过来。”
米珏和任我杀选择了靠近窗子的座位凭栏而坐,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情景。
刚坐片刻,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娇笑道:“米先生,你终于来了。”
两人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很年轻的紫衣少女,如雪雕玉琢的粉脸上,深深嵌着两个酒窝。
米珏立即起身笑道:“幸好在下来得还不算太迟。”
紫衣少女道:“米先生许久不来,小女子还以为米先生已经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呢!”
米珏笑道:“看来在下若不献献拙丑,只怕连酒都喝不成了。”
紫衣少女笑了笑,目光一瞥,看了任我杀一眼,忽然脸色没来由一红,轻轻道:“这位公子是……”
米珏道:“这位任兄弟,是在下的朋友。”
紫衣少女道:“任公子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
米珏道:“我们萍水相逢,还是初识。”
紫衣少女对任我杀盈盈一笑,道:“小女子姓安,单名一个柔字。”
任我杀既不起身,也未抬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淡淡道:“嗯!”
安柔道:“任公子既是米先生的朋友,也就是小女子的朋友……”
任我杀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我们不是朋友。我从不和女人做朋友。”
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他的声音冰冷如窗外的风雪。
安柔一怔,粉脸绯红,艳如桃花,强颜笑道:“女人也是可以做朋友的,任公子莫非在说笑话?”
任我杀的声音依然很冷:“我从来都不会说笑话。”
安柔又一次怔住。
这个英俊而忧郁的少年,看起来绝不讨厌,说话却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心碎,莫非他的心竟是用冰雪做的?
米珏立即轻咳几声,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笑道:“安姑娘,在下与任兄弟要好好大喝一场,不醉无归,如果再不上些酒菜来,在下就要啃掉‘天涯海阁’这块招牌了。”
安柔嫣然一笑,道:“米先生,这一次就由小女子作东,无论两位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她妙目一转,又看了任我杀一眼。
任我杀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飘扬的飞雪。
米珏笑道:“安姑娘既出此言,莫非有何吩咐?”
安柔道:“岂敢,只是有事相求而已。”
米珏道:“莫非还是写字一事?看来在下若再推辞,可就让他人说是恃才傲物了。”
安柔道:“米先生是答应了。”
米珏苦笑道:“在下还能拒绝吗?”
安柔开心地笑道:“小女子现在就去准备文房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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