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生死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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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气,一股淡淡的杀气。
杀气似有还无,只有任我杀这种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才能感觉得到。
这座死寂般的楼阁,刹那间竟充满了杀机。
杀机是潜伏的,就像空气,它无处不在,但绝不能察觉到它究竟从何而来。
米珏微微一怔,道:“杀气?”
一言未毕,梁百兆本来坐着的尸体突然就像是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尸体刚刚飞起,数十点寒星从椅子上激射而出,像花儿绽放般散开。
寒光闪闪,在灯光下发出蓝色的光芒。
任我杀惊呼道:“暗器有毒。”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就已抓住米珏的右臂,如两片枯叶轻飘飘掠起,又如两只蝴蝶从窗口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梁百兆的尸身撞在墙上,顺势滑落。
寒光一闪即没,灯火忽然熄灭了。
黑暗中传来米珏一声闷哼。
一支淬毒的暗器已经射入了他的左臂,钻进了肌肉里面。
刹那间,他的整条手臂又麻又痒,仿佛被黄蜂狠狠蜇了一口。
甫一落地,米珏立即运指如飞,封住手臂以及肩膊附近的**道,阻止毒性的蔓延,麻痒的感觉却依然丝毫未减。
任我杀惊叫道:“你中了毒?”
米珏咬牙道:“还好。”
任我杀道:“凶手果然还在这里……”
语音未毕,风声突起,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空中砸落。
任我杀一掌挥出,震飞了来物。
木屑纷飞,一把椅子四散分裂,正是梁百兆刚才坐的摇椅。
突然一声冷笑仿佛从幽冥深处飘然传来,令人不寒而悸。
不知何时,右边的梅树下,竟悄然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脸上系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如豹一般犀利、如狼一般凶残的眼睛。
这人身材高大魁梧,很随便地站在那里,诡秘中又透出几分可怕。
杀气。
这人身上隐隐发出一丝淡淡的杀气。
任我杀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恐惧的感觉。
这个有如鬼魅般的人是何时来的,从何而来,他竟然毫无所觉。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阁下是谁?”
这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瞧着他。
任我杀又问了一次:“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还是没有回答,眼神充满了轻狂和倨傲。
任我杀沉下了脸,道:“梁府七十八条人命,都是你做的?”
这人终于冷哼一声,缓缓道:“七十八条?我算过,这里只有七十七个人。”
他的声音嘶哑,有如撕帛裂布,异常刺耳,却又似夜枭啼叫,令人遍体生寒。
任我杀道:“那个女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这人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任我杀道:“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这人道:“嗯!”
任我杀道:“好残忍的手段,居然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这人冷冷道:“每一个人都会死,只是死亡的方式各有不同而已,死在我的手里又有什么不好?”
任我杀厉声道:“你不觉得这么做实在太无人性了吗?简直是禽兽行径。”
这人冷笑。
任我杀道:“你和梁百兆有什么恩怨,居然非灭他满门不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人淡淡道:“杀人一定需要理由吗?你也杀过人,难道每一次杀人,你都想过为了什么而杀人?”
任我杀一时为之语塞。
这人说的竟然并非全无道理。
他叹了口气,道:“莫非你也是杀手?”
这人摇头道:“我不是。”
任我杀道:“幸好你不是。在杀手这一行中,绝没有人会滥杀无辜。”
这人没有说话,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猛然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如电光石火,本来还在三丈之外,倏忽间已经到了米珏面前。
米珏的手已按在剑柄上。
可是他的剑还没有出鞘,这人已经出手,双手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用力一扳。
米珏立即感到身子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他居然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
这人不仅出手奇快,用的招式也相当奇怪。
武林中绝没有哪一个门派会有如此怪异的武功。
这人去势不停,身躯一扭,扑向任我杀。
他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绝无停滞,任我杀根本始料不及。
他已经没有闪避的余地。
沉喝,怒吼,双掌翻飞。
任我杀将所有力量都凝聚于两掌之中,猛然击出。
这两掌的劲道绝对可以击毙一头大象。
掌风激荡,地面上的白雪如浪花般卷起。
这人居然没有闪避,双掌推出,迎了过来。
“砰砰”两声沉响,四掌相交。
雪花飞扬,漫天飘散,仿佛一首落英缤纷的诗。
任我杀的身子,立即被两道排山倒海的劲力震飞出去,双足落地之后犹自退了两丈,所经之处,雪花飞溅,雪地上出现两条又深又长的痕迹。
那人居然也被他震飞出去,刹那间被抛入黑暗之中,等到雪花终于消散,那人也失去了踪迹。
任我杀气沉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却仍感到胸口沉闷。
这人好深的功力,居然以硬碰硬。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叹了口气,禁止自己想下去。
他就是这种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变得冷静。
这时米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道:“凶手呢?”
任我杀苦笑道:“只怕已经走了。”
米珏跺脚道:“你为什么不追?他这一走,梁府七十八条人命岂非就变成了一桩无头冤案?”
任我杀长叹道:“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又怎么追得上?”
米珏道:“这人使的是什么功夫?刚才他扳倒我的那一招,既狠又怪异,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中原各大门派似乎并没有这种古怪的武功。”
话音甫歇,他的身子突然一晃,几乎跌倒。
任我杀轻声惊呼,连忙伸手扶住,关切地道:“米兄,你……”
目光一瞥,只见米珏的左臂粗如树桩,竟似欲撑破衣袖,宛然可见,他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任我杀只觉嘴唇干涩,满嘴发苦,哑声道:“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米珏苦笑道:“只怕是的。”
任我杀道:“我们都不是懂毒的行家,要是没有解药,你……”
他狠狠地跺了跺脚,懊悔地道:“我真的应该留住凶手。”
米珏却反而笑了,淡淡道:“人总难免会有一死,怎么个死法倒也无所谓。小兄弟,你用不着为我难过。”
任我杀紧紧咬着牙,忧郁的眼神已完全变成了忧虑、焦急。
米珏坦然一笑,缓缓道:“死,也许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我心里现在反而平静得很。”
任我杀却笑不出来,道:“我现在就去找解药。”
米珏拉住他的手,摇头道:“怎么找?我们连这是什么毒都不知道。”
任我杀道:“我去把凶手追回来。”
米珏叹道:“不必了,我们既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来历,也不知他究竟藏身何处,人海茫茫,如何寻找?再说,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可以拿到解药。”
任我杀道:“难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待毙?”
米珏道:“我现在除了全身都没有力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也许,凶手并不想让我死得太快了。”

他喘了口气,又道:“小兄弟,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任我杀道:“哪一句话?”
米珏道:“你说过,下一次一定请我喝酒,不醉不休。”
任我杀痛苦地拧着眉,道:“你还想喝酒?”
米珏大笑道:“当然要喝,为什么不能喝?人,反正都要死的,醉死岂非正是人生一大快事?”
大雪纷飞。
“天涯海阁”通常是从不打烊的,因为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客人莅临。有的是路过的,因避风寒而进来喝几杯暖暖身子;有的是刚逛完窖子的,意犹未尽,趁着残留的雅兴对某一位姑娘品头论足;也有的是不小心惹毛了母老虎,偷偷溜出来借酒消愁……
就在辉煌耀目的灯光下,人声嘈杂的喧哗中,任我杀背着已经软绵绵如一瘫烂泥似的米珏,像一只发疯的野马冲了进来。
任我杀轻轻放下米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好,自己才挨着他缓缓坐下。
安柔乍然见到两人,两只酒窝仿佛都已笑开了花。她快步过来,还没有说话,任我杀已冷冷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简直比窗外长街上的雪还冷。
米珏静静地瞧着这个忧郁而难过的少年,轻叹道:“小兄弟,其实你的情感比任何人都要丰富,何必非要如此苦苦压抑?”
任我杀强笑道:“米兄,我们是来这里喝酒的,不是么?”
米珏苦笑道:“不错,喝酒。”
别人看到这两个人如此怪异,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偷偷望过来,谁也想不通一个好像快要死的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这两个人莫非是疯子?
酒是好酒,酒中极品。
米珏的手禁不住地轻轻颤抖,竟似已拿不稳酒杯,酒飞溅而出,他一面擦拭洒落在衣襟上的酒水,一面叹息道:“可惜,糟蹋了美酒。”
任我杀满脸愁容,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任我杀的脸渐渐泛青,米珏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任我杀忽然轻轻一拍几子,沉声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米珏微笑道:“今夜还能有缘共醉,你我应该开心才是,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爱恨情仇?”
他轻声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任我杀狂笑道:“米兄,我敬你一杯。”
米珏笑了笑,刚刚拿起酒杯,忽然一只纤纤玉手闪电般把酒杯抢了过去。
安柔美丽的眼眸似有一点晶莹,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米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为什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米珏喘着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任我杀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盯着安柔,沉声道:“你走!我的刀,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女人也一样。”
安柔咬着嘴唇,道:“你难道不知道米先生就快死了,你希望他死得更快一些吗?”
任我杀冷笑道:“你说他会死?你再不走,死的那个人也许是你。”
安柔双眼已有泪水涌出,泣声道:“疯子,你们简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双手掩面,飞奔而去。
任我杀喃喃道:“女人,女人为什么总喜欢多管闲事?”
米珏望着安柔离去的方向,苦笑着摇摇头。
女人?女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人?
也许,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他缓缓收回目光,笑道:“小兄弟,有幸认识你这样的好朋友,人生虽短,也算死而无憾了。”
任我杀道:“有些人,有些事,你想忘记都做不到。米兄,你是我永远都不愿意失去的朋友。”
他仰首喝了一杯酒,忽然纵声长笑,笑声中竟充满了悲愤和怨恨之意。
笑声突然停顿。
“既然你不愿意失去他这样一个朋友,为什么还要让他喝酒,莫非你真的只是一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杀手?”
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他的笑声。
他没有回头,轻叹道:“又来了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女人,看来这一次,我们还是没有机会大醉一场了。”
欧阳情缓缓走了过来,淡淡道:“你们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客人,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客人死在这里。”
她目光一转,瞧着米珏憔悴的脸,道:“你好像很累很疲倦。”
米珏摇头,轻叹。
欧阳情道:“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米珏苦笑道:“虽然没有生病,但跟生病没什么分别。”
欧阳情道:“既然不舒服,就不该喝酒。”
米珏道:“我只想喝酒。”
欧阳情道:“你连酒杯都已拿不稳,居然还想喝酒?”
米珏道:“好酒,我从未喝过这么好的美酒……”
他的神志已渐模糊,双手在几上摸来摸去,似乎正在寻找酒杯,口中犹自喃喃言语:“好酒,别糟蹋了……”
他突然“嗯”了一声,伏倒在几上,终于晕了过去。
欧阳情叹道:“看来他实在病得不轻。”
任我杀冷冷道:“谁说他病了?”
欧阳情道:“不是病了?那么他……”
任我杀道:“中毒。”
欧阳情蛾眉轻蹙,道:“中毒?他中了什么毒?难道没有解药?”
任我杀冷冷道:“如果有解药,他何至于晕倒?如果我们知道是什么毒,又何必坐在这里喝酒?”
欧阳情一时为之语塞,过了一会儿,才似有万般委屈地道:“我……我又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子和我说话?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用冰雪做的,非把别人活活气死不可?”
任我杀倏然回头,冰冷的目光像刀子般刺入她的眼眸。
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竟透出种杀气。
欧阳情想逃避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什么,就是避不开。
任我杀沉声道:“如果你没有办法救他一命,就立刻消失。”
欧阳情丝毫不以为轩,淡淡道:“我的确不能,但办法还是有的。”
任我杀皱眉道:“你有办法?”
欧阳情道:“我想起了两个人。”
任我杀冷笑道:“你千万别跟我说又是两个女人。”
欧阳情眼波流转,缓缓道:“你好像很瞧不起女人。”
任我杀拒绝回答。
他不是瞧不起女人,只不过是不想欠女人的情而已。
欧阳情道:“这两个人医术高明,尤擅解毒,在这世上,只怕还没有他们解不了的毒。”
任我杀突然笑了,眼睛也变得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变了。
欧阳情突然怔住,仿佛被魔法诅咒过一般,连眼珠子都不能再转动。
她看见了他的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笑。
这一笑,仿佛也被诸神祝福过、被群魔诅咒过,充满了说不出的魅力,简直可以令天下所有的女人心碎。
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实在应该经常笑,天天笑,才不会让别人感到他像野兽般那么可怕。
他的声音居然也变得温和:“他们是什么人?”
欧阳情轻轻道:“梅家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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