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梅君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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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
风未停,雪未止。
马车转入一条山脚下的小道,走到一条小桥前,就停了下来。
小桥很窄,只可容两人并肩而行。桥下一流小溪,水面上铺满了浮雪;小桥上积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迹,只有一行黄犬的脚印,像一连串梅花似的洒在栏杆旁。
车厢中的三个人都已沉睡,马车一停下来,任我杀立即就醒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他醒来的时候,欧阳情居然头枕着他的肩膊睡得正沉,气息均匀,长短错落,吹拂着他颈边的乱发,微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然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竟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恍惚。
这个坚强而神秘的少女,居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任我杀动也不敢稍动,迟疑着伸出手,但这只手只伸出一半,忽然又缩了回来。
他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皱眉头,可是接触女人的身子,他实在拿不出勇气。
过了很久,他终于轻轻地咳了一声。
欧阳情立即惊醒。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的头居然就枕在任我杀的肩上,眼神似乎有些异样,看了任我杀一眼,轻轻推开车门,走出车厢。
任我杀抱起米珏,飘然下车,轻声问道:“到了吗?”
欧阳情也不说话,头也不回,轻步走过小桥。
任我杀一声轻叹,也走过小桥,就望见前面梅树丛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
他又轻声问道:“这里就是梅君、醉妃的梅庄?”
欧阳情道:“嗯!”
任我杀笑了笑,道:“我看……应该叫做梅舍才名符其实。”
早晨本有雾飘起,但此刻雾已渐渐淡了,梅林中隐隐有人声传来,走到近前,就见到一个高冠峨服的老人,正在指挥着两个童子打扫树上的冰雪。
任我杀悄声问道:“这人是谁?”
欧阳情见到这老人,眼中又有了笑意,除了梅君先生这个老怪物,还会有谁去打扫树上的冰雪?”
任我杀也不禁失笑道:“他难道不知道扫完之后,雪还是要落在树上,永远也扫不完的。”
欧阳情叹了口气,道:“他可以判断出一种病的生死轻重,可以配制出天下最厉害的毒药和解药,但是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他却是永远也弄不明白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传入梅林,梅君先生一回头就看见了他们。
见到欧阳情,他立即大喜呼叫道:“哎呀,欧阳姑娘来了,快、快叫夫人出来,千万别怠慢了贵客。”
话音未落,从石屋中走出一个发髻高挽、蛾眉淡扫的青衣妇人,娇笑嗔道:“又骗人,大清早的,欧阳姑娘只怕还赖在被窝里做梦呢!来这干什么?”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欧阳情已经走了过来,笑道:“醉妃夫人还没睡醒吗?”
醉妃夫人大吃一惊,叫道:“哎呀,真的是欧阳姑娘来了。”
梅君先生道:“夫人,别叫了,快快请欧阳姑娘进去坐呀!”
梅家夫妇对欧阳情竟似十分恭敬,命童子奉上香茗,又命童子点起炉火为她驱寒。
醉妃夫人问道:“姑娘这次光临寒舍,莫非是想告诉我酝酿‘千年香’的秘方?”
欧阳情忍不住笑道:“夫人还惦记着‘千年香’啊?”
醉妃夫人道:“‘天涯海阁’的独门秘方‘千年香’,那可是连皇宫里都喝不到的美酒啊,我连梦里都念念不忘呢?”
梅君先生皱眉叹道:“夫人,你就不能少喝些酒,多些时间帮我种植梅树吗?”
醉妃夫人道:“醉妃若不醉于酒,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话?”
梅君先生黯然一声长叹,闭上了嘴。
欧阳情笑了笑,道:“小女子有位朋友中了毒,只要你们答应为他解毒,我就告诉夫人这个秘方。”
醉妃夫人道:“解毒是我们夫妇的看家本领,姑娘说这话可不能反悔。”
欧阳情笑道:“只怕反悔的人是夫人。”
梅君先生命两个童子扶着软绵绵的米珏躺在床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舌苔,把了一会儿脉,眉头忽然拧成了个“川”字。
任我杀的心一紧,急声问道:“梅君先生,怎么样?”
梅君先生摇头道:“他脸色苍白,舌苔厚黑,脉微欲绝,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任我杀道:“那么……毒能解吗?”
梅君先生没有回答,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醉妃夫人撕开米珏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伤口,回头道:“他中毒之后是不是还喝过酒?”
任我杀道:“是。”
醉妃夫人突然有些生气,大声道:“而且喝得还不少。”
任我杀道:“是。”
醉妃夫人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道:“难道你们不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万万不能喝酒的?”
任我杀怔了怔,道:“这……”
醉妃夫人道:“酒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毒性就会顺着血液在他体内到处流窜,这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常识,你们怎会不知道?”
任我杀长叹一声,默默无言。
欧阳情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夫人,现在还来得及吗?”
醉妃夫人道:“伤口很小,显然是梅花针一类的暗器。伤口现在已经开始腐烂,幸好毒性并未攻入心房,要想救回他的命倒也不算太迟。”
梅君先生摇头叹道:“可惜这种毒很古怪,我敢保证,中原绝没有这种毒药,关外也没有。”
醉妃夫人道:“这种毒的毒性很厉害很霸道,如果不是他功力深厚,发现极早,纵然不死,他这条胳膊也早已废了。”
梅君先生道:“这种毒闻所未闻,就连我也说不出它的名字。”
欧阳情道:“天下还没有梅家夫妇解不了的毒,不是吗?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醉妃夫人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很费工夫,由于毒性已入骨三分,我们必须把喑器起出来,然后把腐烂的肌肉剜除,最后再把骨头上的毒一点一点刮干净,只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闭上了嘴。
欧阳情道:“只是什么?”
梅君先生一脸严肃,缓缓道:“解毒可不简单,我们做了这些事情后,毒性也未必就能完全消除。”
醉妃夫人道:“这种毒我们从未见过,根本不了解它的成分是由什么东西合成,所以必须把毒素慢慢地分释出来,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如果毒素分释不出来呢?”
梅君先生双肩一耸,苦笑道:“那就很遗憾了,这人最多也只能活上一年半载,过了这些日子,毒性再次发作,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任我杀脸色变了,道:“这毒真的如此厉害?”
醉妃夫人正容道:“也许更厉害一些,并非像我们说的那么简单。”
梅君先生道:“我们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毒药。”
欧阳情道:“如果连你们都束手无策,还有谁可以救他?”
醉妃夫人想也不想,立即道:“没有人。”
梅君先生长叹一声,问道:“他是怎么中的毒?”
任我杀立即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梅君先生道:“凶手是什么人?”
任我杀道:“不知道。”
梅君先生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任我杀摇头道:“他蒙着脸,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他的身躯高大,目光犀利而凶狠。”
梅君先生道:“他的声音呢?”
任我杀道:“他说的话好像是江浙一带的方言,可是并不纯熟。”
梅君先生道:“他的武功如何?”
任我杀道:“他的内力很浑厚,武功很怪异,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米先生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一下抱住了腰扳倒在地。”
梅君先生怔了怔,皱眉道:“抱住腰把他扳倒?这是什么武功?”
醉妃夫人道:“莫非是蒙古摔跤?”
梅君先生摇头道:“蒙古摔跤术以摔、扭为主,我看不像。”
醉妃夫人道:“既非摔跤术,只怕就是扶桑相扑之术了。”
梅君先生捋掌笑道:“不错,扶桑相扑之术正是以扳为主。这人莫非竟是东瀛浪人?”
醉妃夫人道:“如果他是东瀛浪人,武功也是扶桑派的,使的毒岂非也是扶桑之流?”
梅君先生点头道:“只怕就是如此。”
醉妃夫人道:“扶桑一派的毒药何止千万,这种毒又是其中哪一种呢?”
梅君先生立即被她问住,一时又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良久,他忽然抬头道:“此毒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缓慢,但侵入肌肤之后,皮肉腐烂,莫非……”
醉妃夫人似乎也已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脱口道:“莫非是‘百花蚀骨散’与‘夺命神水’拌和而成的一种毒液?”
梅君先生脸色凝重而严肃,缓缓点了点头。
说到这两种毒药的名字,梅家夫妃再也全无嘻哈之态,目光中露出一种恐惧和忧虑之色,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毒药?”
梅君先生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世上除了这两种毒药之外,我再也想不到还有哪一种更厉害的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的。”
欧阳情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醉妃夫人道:“办法只有一个,只是未必有效。”
欧阳情和任我杀几乎同时问道:“什么办法?”
醉妃夫人摇头道:“你们都是外行之人,说了也不懂的。”
梅君先生忽然指着米珏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任我杀道:“他就是天山派的新任掌门,‘天山一剑’米珏。”
他扬起一直握在左手的剑,道:“这是两位前辈口列‘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第二位,‘无情断肠剑’。”
梅君先生目光闪烁,道:“你呢?你又是谁?”
任我杀淡淡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名字不值一提。”
梅君先生摇头道:“你年纪虽轻,但神光内敛,从你身上还不时透出一种无形的杀气,依我看,你的来历一定不比‘天山一剑’简单。”
任我杀苦笑,他只有苦笑。
梅君先生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任我杀抬头看了欧阳情一眼,恰巧她也正在看着他,眼神依然温柔,只是多了一种忧伤。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遇,立即都彼此避开。
任我杀叹了口气,道:“我是杀手。”
梅君先生一怔,道:“你是杀手?”
任我杀道:“人人都叫我‘一刀两断’任我杀。”
梅君先生突然愕住,默然半晌才道:“你就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任我杀?可惜!可惜!”
任我杀紧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他的身子虽然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却已转移到了屋外的梅林。
醉妃夫人轻轻叹道:“少年人,看你的样子绝不像是坏人,却走上了这条不该走的绝路,莫非是言不由衷?”
任我杀似乎被这句话又勾起了心中蛰伏的记忆,脸色变得苍白如雪,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嘴角不住。
欧阳情静静地看着这个倔强的杀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突然生起一种想安慰他、保护他的冲动。
刹那间,她的一颗芳心仿佛已经破碎,碎成千片万片的花瓣。
她沉沉地叹息着,道:“夫人,你们还是赶快救人吧!米先生的性命,可经不起这种耽搁。”
梅君先生笑了笑,道:“既然我们已找出这毒的来源,自然就有把握把米大侠的性命从鬼门关拉回来。”
醉妃夫人轻轻笑道:“就算我得不到‘千年香’的配制秘方,也绝对舍不得放弃研制这种毒药的化解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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