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杀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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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还是黄昏。
雪在飘。
金陵城外。
有人踏雪而来。
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
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
他头戴一顶黑色的低沿皮帽,帽沿紧压下来,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
这样的嘴唇,往往代表着坚毅和倔强。
他应该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如飞,但他全身只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
他这种姿势虽然怪异,却一点也不觉得难看。
他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雪花溅起,车轮声响,一辆虽然陈旧但让人感觉很舒服的马车,不徐不疾地跟了上来。
这人头也不回,依旧大步向前走,脚步踏在雪上,却不见雪花随之飞起,只留下不深不浅的足印。
身后那辆马车终于追了上来,赶车的车夫是一个须发皆白、短小精悍的小老头,双眼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精光。
他的年纪似乎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却毫无老态龙钟的样子。
他的腰也挺得很直,仿佛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还没有老。
他绝不是轻易就向命运低头的人。
许多人都是这样,年纪越大就越不服老。
他扭头对这人道:“年轻人,到车厢里避避风寒吧!”
这人没有回头,淡淡道:“不!”
车夫道:“小老儿好几天没做生意了,年轻人就赏个脸,让小老儿讨几个铜板打打牙祭怎么样?”
这人道:“不。”
车夫道:“那就和小老儿做个伴吧!”
这人道:“不。”
车夫苦笑道:“原来你只会说‘不’。”
这人仍道:“不。”
车夫叹道:“风雪正大,年轻人何苦折磨自己?”
这人倏然驻足,道:“老人家……”
他的声音立即被车夫的咳嗽声打断。
车夫笑呵呵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杏伯,但千万别叫我老人家。”
这人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杏伯道:“请说。”
这人仿佛一尊石雕,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头更不抬,他黑色的身影在洁白的雪衬托下,竟似极有诡异和神秘之意。
杏伯等了半晌才听他缓缓道:“你知道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巴是为什么?”
杏伯道:“当然是为了吃饭。”
这人道:“错,是少说废话!”
杏伯怔了怔,苦笑道:“原来小老儿废话说得太多了。”
这人道:“我还想告诉你,人生来两条腿,本就是用来走路的。”
杏伯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从不坐车,也不骑马,你就只喜欢用脚走路?”
这人不说话,似乎已默认了。
杏伯叹了口气,道:“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你和他有很多相同之处。”
这人还是没有说话,惜字如金。
杏伯道:“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个年轻人。”
这人在听着。
杏伯道:“他也认为人的脚是用来走路的,所以他从不坐车,也不骑马,即使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他也不愿意以逸待劳。”
他叹了口气,悠悠道:“因为对他来说,走路也是一种休息,这个时候,全身的肌肉都可以松驰下来,他就可以把自己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这人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才道:“你这位朋友很有趣。”
杏伯摇头道:“我却不这样认为。”
这人闭着嘴。
杏伯道:“他是个杀手,有故事的杀手。”
这人道:“杀手?他是谁?”
杏伯道:“‘一刀两断’任我杀。”
这人倏地抬起了头。
他的确很年轻,他的脸英俊而坚毅,冷漠的眼睛里,却闪动着灼热的光芒,一脸的漠然,一脸的倔强。
杏伯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和任我杀几乎完全相同,只是这人的眼神充满了热情,任我杀却太忧郁。
他们的身子同样站得笔直,如果任我杀是用坚冰雕刻出来的,那么这人就一定是用钢铁铸成的。
他沉声道:“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里?”
杏伯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找他?”
这人道:“嗯!”
杏伯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人迟疑了很久,才缓缓道:“朋友!”
杏伯摇头道:“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听说他曾在‘天涯海阁’出现过几次,如果你要找他,可以先去找欧阳情。”
这人道:“欧阳情?”
杏伯道:“她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据说她是任兄弟的红粉知己。”
这人的眉头突然拧紧。
杏伯道:“你又是谁?”
这人淡淡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铁衣。”
杀手须无情。
多情非杀手。
没有人可以否认,燕铁衣无情,但也多情。
杀人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手软,绝不留情;对朋友,他却可以放弃一切,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言而有信,一诺千金,这是杀手的宗旨和原则。
也许正是因为他跟任我杀有太多的共同之处,所以两人才会结为生死之交。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大雪纷飞。
夜如泼墨。
掌灯时分,“天涯海阁”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低沿皮帽,遮住了面容,斗篷敞开,露出一个剑柄,仿佛一个没有归宿的江湖浪子。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冷漠和坚毅。
燕铁衣走进来,没有向任何人看一眼,像标枪般站在安柔面前。
他的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安柔却感到这人身子简直就像一座山。
冰山。
燕铁衣冷冷道:“我找欧阳情。”
他只说了五个字,安柔却如置身千年冰洞。
这人的冷漠,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同样冷漠的杀手任我杀。

她甩甩头,道:“大当家不在。”
她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有事找她,我可以为你转告。”
燕铁衣道:“你?”
安柔道:“我叫安柔,是这里的二当家。”
燕铁衣只道:“我找欧阳情。”
安柔道:“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燕铁衣道:“我等。”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安柔轻盈地走过来,道:“你就这样等?”
燕铁衣不说话。
安柔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酒?还是茶?”
燕铁衣道:“竹叶青,五斤。”
竹叶青是浓度很高、后劲极强的一种烈酒,就算寻常酒鬼,也绝不敢随便喝上三两斤。
燕铁衣非但把五斤竹叶青喝得点滴不剩,而且又要了五斤。
他好像天生就是喝不醉的酒鬼,居然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他没有追问欧阳情的下落,他决心等,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起,三个人风尘仆仆、身上雪花犹未抖落,匆匆走上楼来。
三个老人。
一人手上握着一把刀,一人腰间佩着一把剑,另一个人却是赤手空拳。
他们的须发都已经花白,但每个人的腰都挺得笔直,毫无老态。
人心不古,年纪越大反而越不服老的人并不少。
这世间的人本来就很奇怪,有的人明明还很年轻,却整天故意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告诉别人自己已经成熟,曾经饱经风霜,有的人明明已经老了,却偏偏不肯承认岁月无情。
一个靠向南面窗户独斟自酌的青衫老者看见他们,立刻推几而起,拱手抱拳,笑道:“三侠果然如期而至,来来,快请坐。”
他身材颀长,颌下一绺长须无风自动,神情洒脱而风雅,但眉目之间却略显淡淡忧愁。
那握刀老人回揖一礼,笑道:“风雪阻征途,海总镖头,希望老夫三兄弟来得还不算太迟。”
青衫老者道:“三位大侠侠义为怀,仁义为先,听说兄弟镖局出了事,立即就日夜兼程、不辞劳苦地赶来,实在让兄弟感激不尽。”
握刀老人笑了笑,道:“咱们这些老骨头,都快入黄土了,还提那些虚名做什么?”
青衫老者道:“‘武林四侠’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是历久不衰的老字号啊,张大哥何须自谦?”
握刀老人大笑道:“‘金狮镖局’海东来海总镖头的威名,几时又比‘武林四侠’逊色了?”
笑声突然停顿,他神色黯然,叹道:“四弟失踪已有多年,这‘武林四侠’的字号,只怕早已被江湖上的朋友遗忘了。”
原来这握刀老人正是昔日声名显赫的“武林四侠”之首“刀侠”张子敬,那佩剑老人是“剑侠”刘公明,那赤手空拳的老人是老三“拳侠”赵玉刚。
提起老四“鞭侠”方天星,每个人都难免有些黯然神伤。
海东来也叹道:“如果方四侠今天也在这里,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四人相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张子敬道:“海总镖头,贵镖局所失之镖,现在追回来了吗?”
海东来摇头道:“此事相当棘手,若非如此,兄弟又岂会请三侠亲自出马,援手相助?”
张子敬皱眉道:“据说此镖是朝廷贡品,要是追不回来,贵镖局岂非……”
海东来苦笑道:“非但镖局的金字招牌砸了,而且还将家破人亡。”
张子敬道:“难道到现在也还没有眉目?”
海东来道:“据龙七先生说,这一次劫镖之人得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本来龙七先生追踪术独步天下,但现在,他也是束手无策。”
张子敬道:“有‘神捕’龙七亲自护镖,竟然也没能保住?”
海东来道:“那人武功高不可测,怪异无比,据如龙所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张子敬道:“以龙七先生的武功,可以接下那人几招?”
海东来道:“最多八招。那天他与如龙两人联手,也只不过和那人纠缠了二十几招。”
张子敬愕然道:“据说龙七是韩大少的传人,当年韩大少的刀法冠绝天下,龙七居然连八招也接不下来?”
海东来道:“那人武功古怪,绝非中土各大门派的其中一种。据龙七先生的回忆看来,那人应该来自扶桑。”
张子敬动容道:“扶桑?”
海东来道:“他认为那人是当年的川岛狂人一脉。”
这一次,三侠竟一齐耸然动容道:“川岛狂人?”
海东来脸色阴郁,没有说话。
张子敬道:“龙七不过年方三十上下,莫说不认识川岛狂人,就算见过,只怕也早已忘记,他怎么能确定那人是川岛狂人一脉传人?”
海东来又笑笑,没有回答。
张子敬道:“龙七呢?此事关系重大,他怎么不留下来一起商量对策?”
海东来道:“失镖以来,他是一刻也不曾合过眼,此刻正和如龙出去寻找线索。”
他顿了顿,又道:“只要找到一个人,就有希望追回那东西。”
张子敬道:“什么人?”
海东来道:“江湖上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
他还没有说完,张子敬立即接口道:“‘一刀两断’任我杀。”
海东来道:“嗯!”
张子敬道:“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海东来道:“第一次失镖,就是他仗义援手夺回来的。可是现在,他已经离奇地失踪了。”
他叹了口气,道:“他的失踪,也正和那东西有关。”
张子敬道:“哦?”
海东来道:“那人劫镖之后,曾经留下话来,说可以从他手上夺回那东西的人,只有任我杀。但任我杀赴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龙七先生已经寻找了五天,却一直都没有消息。”
说话间,又听楼梯“咚咚”直响,一个满身血迹斑斑的中年大汉狂奔而来。
海东来脸色立即变了,失声道:“如龙,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如龙嘶声道:“师父,那人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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