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枕黄粱幻境喜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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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赵老太爷、赵妈、李大爷都相继过世了。
桂枝四十岁出头,阮二狗“奔”五十岁而去。到了这份年纪,村中也便没人再叫阮二狗(或二狗子)的;也没人再叫桂枝的。年轻的姑娘、小伙子都称阮二狗叫“阮大爹”;称桂枝叫“阮大妈”。就是平辈或长辈,跟阮二狗和桂枝说话,都以自家的儿子或孙子的口气,称阮二狗为“他(她)大爹”;称桂枝为“他(她)大妈”。
阮大爹和阮大妈虽然受到村民们的尊重,但两老口一直没有生育这事,便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在那种年代,是没有生理科学可言的,不知道不孕症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一些迷信思想严重的人便用因果报应的说法来解释,认为不会生育是祖宗上辈缺德事做多了;或是两口子前世缺德事做多了;或是两口子现世缺德事做多了……遭到了报应。可是他们两老口现世在牛街村从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做的都是助人为乐的好事。这样,照因果报应的说法,该是他们两老口前世做了缺德事,或是他们的祖宗上辈做了缺德事。以这样的说法来论,他们总觉得脸上不光彩,心中也觉得羞愧,不好意思直腰杆做人了。
迷信落后的世俗观念带来的负面影响在阮大爹、阮大妈两老口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不过这样的影响在他们的生活中造成的伤害还不是主要的。真正让他们的心灵受到严重创伤的、让他们精神上时时受到困扰和磨折的,还是不会生育这一残酷现实。中国老百姓中的传统观念有“养儿防老”这一说,养儿不单望他延续香火,传宗接代,还要望他孝敬父母,养老送终。所以养儿育女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阮大爹是外地逃荒到牛街村落籍的,老家的亲人已死光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无亲戚无依靠。所以心里面觉得空虚,精神上觉得孤单,对生儿育女的事也就比较看重,急切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为老阮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将来老两口不会动了,有人来问寒问暖,送茶端饭;死了有人来送终。
这人啊!年轻时对岁月的流逝不大在乎,不会去仔细思考。但是,“而立”之年过了,便会猛然领悟到自己已经是日头西下,开始迈向衰老。到此时,才会发觉时间流逝得很快,想拉都拉不住。往往到此时,才会觉得时间非常宝贵,想多年轻一点都不行了。此时心中都会冒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往往到此时,思想中会派生出两个极端:要么希望得到神灵保佑,菩萨怜悯,“观音赐子”,自己得以实现心愿;要么埋怨天地无情,老祖宗缺德,自己时运不济,命该如此,绝望地向命运屈服。阮大爹、阮大妈老两口不敢怨天怨地,不敢埋怨老祖宗,只能埋怨自己命不好;自己想实现心愿,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了。
人到上了年纪,脾气会慢慢改变。阮大爹、阮大妈年轻时,肯帮助人,也喜欢跟人交往。现在上了年纪,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平时老两口很少出门,有什么话,只有老两口在家里相互倾吐;心里闷得慌时,也说说笑话散心。
一天晚上,阮大爹在沉睡中做起梦来,梦见阮大妈怀上了孩子,挺着大肚子直叫唤,看样子马上就要分娩了。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高兴得不得了。阮大妈要生产了,他急急忙忙出了门,要去村中找助产婆刘妈来给老伴接生。
阮大爹没走几步,就见迎面走来一个老婆婆。他定眼观看,见这个老婆婆穿一身素服,手握一根紫竹龙头拐杖。虽然满头银丝,却神采奕奕,慈眉善眼,和气可亲。老婆婆手拄拐杖缓步而行,所过之处,有金光笼罩,瑞气随身,活脱脱是神仙下凡,菩萨现世。老婆婆好像早知道阮大妈要生孩子,阮大爹要去找助产婆,姗姗走近前来对他道:“阮老二,助产婆你就不要去找了,就让老身去给你老伴接生吧!”他听了自是高兴,赶忙拱手谢了,转身引着老婆婆回家去。
转回家里,老婆婆便进里屋候着,准备给阮大妈接生。阮大爹在外屋等着,心情万分激动,脑筋硬是平静不下来,一阵想去煮鸡蛋给阮大妈吃,又怕急忙生不出来,耽误了时间,把鸡蛋放凉了;一阵又想老婆婆来给阮大妈接生辛苦了,该甜甜的煮一碗汤圆感谢她老人家;一阵又想阮大妈到底会生男孩还是女孩……他边胡思乱想,边竖起耳朵、伸着脖子听着里屋的动静。好像过了许久,可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急得他搓手挠头直转圈,脑门上冒出冷汗来,生怕老伴上了年纪生小孩会出啥意外……
他正等得着急,就见老婆婆从里屋抱出一个婴儿来,送到近前让他看,告诉他阮大妈生了,是个男孩。他听了,不由暗暗吃惊,心中思忖:“奇怪!奇怪!今晚上真是神了?没听到老伴哼一声,也没听到婴儿的哭声,她无声无息地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这老婆婆到底是人还是神仙?”

他正胡乱猜疑,出神发愣,老婆婆已将一个婴儿递到他怀中。老婆婆对他道:“阮老二,你们老来得子,实在不易。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你一定要细心看护,把他抚养**。”他听了忙点头答应:“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记住您的话,决不辜负您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您老人家对我的帮助,我……”他还想说一些感激的话,但老婆婆却不容他罗嗦,对他再次叮嘱:“阮老二,我说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切记!切记!我走也。”老婆婆话刚说完,就见她瑞气升腾,霞光闪闪,眨眼的功夫,便无影无踪。到此时,他才认定老婆婆是神仙,想再说些好听话感谢她老人家,或去煮汤圆慰劳她老人家,已是赶不及了。
神仙婆婆走了,阮大爹这才忙着仔细打量自己抱着的婴孩。起先看时,昏暗混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隐约觉得孩子张着小嘴一个劲冲他傻笑。后来慢慢看得清了,见这孩子留着一个“锅产头”,身上穿着一件“后开领”的套头衫,下面穿一条松紧带的开裆裤,脚上穿一双旧蓝布做成的软底鞋,鞋头上还用丝线绣着小虎头。他越看越惊讶,越看越糊涂——这孩子的笑脸,这孩子的穿戴;特别是鞋头上绣的小虎头,怎么这么眼熟?他糊涂了一阵,终于缓过神来,想起自己抱着的孩子哪里是老伴生的!分明是隔壁王婶家三岁多的小孙子宝儿嘛……
说起隔壁的王婶,这里得简单地交代一下:王婶原来姓李,从外村嫁到牛街村王家,随王家的称呼叫王李氏。由于老王家家门不幸,几经灾难,王婶才嫁到老王家不久,公公婆婆便相继去世。没几年,男人也患了疾病,撒手归西。王婶年纪不大,却成了寡妇。幸好,男人在生前跟王婶生得一个男孩,成了王家传宗接代的独根苗,取名王金贵。王婶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才把金贵拉扯**……后来金贵结了婚,媳妇叫春香。小两口恩恩爱爱,生得一个儿子已三岁多——也就是阮大爹做梦当中抱着的“婴儿”宝儿……
再说阮大爹做梦当中抱着宝儿,左想右想,觉得不对头,心里一个劲犯嘀咕:“我说老婆子喂,你是越老越长能耐了啊!怎么一生就生出一个三岁的儿来——哼!你生的什么?孩子这么大,这么重,老倌我抱着都吃力,你真的有本事生得出来?你以为老倌我不懂行,想哄我不成?这个孩子分明是人家隔壁王婶的小孙子,哪里是你这老妈妈生得出来的……这就奇怪了!莫不是神仙婆婆不会接生,去隔壁王婶家把小宝儿抱来充数,蒙蔽我老倌?不对劲!有问题?老倌我得进去向老婆子问个清楚……”他这么想,便疑心重重地抱着宝儿往里屋去。
进了里屋,见阮大妈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坐在床边的板凳上,他心中怪不是滋味,关心带生气地道:“喂!死老婆子,你还真行啊!人家别的婆娘生孩子,三天挪不动床,五天迈不动腿。你倒好,才、才……才‘三分钟’,便翻到床下坐倒起——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生的?”阮大妈笑着慢吞吞地回了话:“你这个倔强老倌!是不是神经病啊?这孩子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这条‘老公狗’生的?”他问道:“老婆子!你瞧这孩子是谁——是你生的,怎么把人家隔壁王婶家的宝儿给‘生’到咱家来了?”阮大妈对阮大爹的质问一点都不在乎,笑眯眯地回答:“死老倌,你真是缺心眼!管他什么王家的宝儿,还是李家的宝儿,‘接生婆’把这孩子装进老婆子我的肚里,再从我肚里‘生’出来,就是咱老阮家的宝儿!死老倌你不用操那么多闲心,管那么多闲事,别自家跟自家过不去……”
听了阮大妈的一番话,阮大爹终于明白了:这孩子果真是神仙婆婆从隔壁“偷”过来放进老婆子肚里去的!这样的事,阮大爹一时间接受不了,不由得又抱怨起神仙婆婆来:“我说神仙婆婆喂,您、您……您老人家真是糊涂了!您怎么不考虑考虑,就把人家隔壁的孩子‘接生’到我家来了?人家的孩子不见了,转到我家来。明天人家知道了,必然找到我家来要人,您叫我老倌咋……咋办啊?”
阮大爹好像被弄糊涂了,又加上盼子心切,做梦当中抱着人家的孩子,碰上“咋办”的难题时,也就自私了,违心地自语道:“咋办!咋办——哼!还是死老婆子说的是,从她肚里生出来的,就是咱老阮家的宝贝儿——哼!王家大婶,对不住了,你明天就算知道了,找上我家门来要宝儿,老倌我就耍赖,偏不还给你——哼!”
阮大爹一生从来未做过缺德事,可是为了老阮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在梦里第一次“违心”地做了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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