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竹篮打水梦醒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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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妈既然一生就生下了三岁的宝儿,他一下地也就会走路,会叫喊。但是他对阮大爹不喊“爹”,而是喊“爷爷”;对阮大妈也不喊“妈”,而是喊“奶奶”。他抱住阮大爹的腿就嚷:“爷爷,爷爷!宝宝听话,捉蜻蜓给宝宝玩!”扎进阮大妈怀里就撒娇:“奶奶,奶奶!宝宝乖,宝宝要吃‘甜蜜蜜’!”他对阮大爹和阮大妈为何这般叫喊啊?
原来王婶与阮大爹是邻居,两家大门都朝西开,房屋坐向也一样;两家共走一条窄巷。平常里,出门都经常遇着,两家也有走往,那家有事,这家帮忙,互有照应,关系也还处得不错。金贵结婚后有了一个胖小子,取名宝儿,阮大爹、阮大妈老两口在隔壁是又眼红又眼馋,心慌得要命。
因老想孩子,阮大妈便时不时地借故到王婶家,把宝儿接过来抱抱、亲亲,细细地看看,解解眼馋,过过“孩瘾”。后来宝儿长到两岁,一张小馋嘴甜得很,最爱喊人,很是让人喜欢。阮大妈再借故到王婶家看宝儿时,自然少不了要带上一些花生糖、芝麻糖之类的“甜蜜蜜”去“哄”宝儿,一来二去,宝儿一见阮大妈就会说“奶奶,奶奶!宝宝乖,宝宝要吃‘甜蜜蜜’”了。
王婶与阮大爹是邻居,可巧得很,两家的田地也是“邻居”。两家人干农活也时时相遇。宝儿都三岁了,贪玩好动,金贵两口子下地干活,时常把宝儿带了去。有时宝儿撒娇起来,坐在泥地下嚎哭不止,连金贵两口子都哄不住。这时在另一边地里干活的阮大爹,便有了“献殷勤讨好”的机会了。这老倌还真有一套“逗哄”小孩的本事:用草帽去草丛中扑一只大蜻蜓来,用线拴了,招手道:“宝宝,乖孩子,别哭,别哭!来、来……爷爷捉蜻蜓给你玩。”见被拴着的蜻蜓张着翅膀在眼前飞来飞去,宝儿乐得连爹妈都忘记了,爬起来,向阮大爹要蜻蜓玩去了。这不,以后一见到阮大爹,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嚷嚷要蜻蜓玩。这样,阮大爹也就乐得意地跟宝儿亲近了。
宝儿虽然被阮大妈“生”了一回,但并没有因新“投胎”而改变了以前的性格,见了阮大爹、阮大妈,仍是张着小嘴嚷嚷,要蜻蜓玩、要“甜蜜蜜”吃。宝儿缠住阮大妈要吃时,倒是好办,花生糖、芝麻糖,家里有现成的,拿几块出来便把他哄得笑眯眯。可是揪着阮大爹要蜻蜓玩时,可就“抓瞎”了——蜻蜓要田坝里才有,这家中到哪里去捉?可是宝儿是不懂事的毛孩,他哪里管这个,见阮大爹一时捉不来蜻蜓,便撒娇,嘴一撇,就放声大哭。这下把阮大爹吓着了。阮家跟王家,只隔一堵墙,平时里,哪边说话声音大了点,另一边都听得见。宝儿在这头尖声大叫,王婶家那边哪会听不到?这犹如通风报信一般。要是王婶家听见宝儿在这头叫,会立即赶过来敲大门要人?所以宝儿一叫出声,阮大爹就害怕了,赶紧捂了宝儿的嘴,只叫:“哎哟我的小祖宗!乖,乖!别哭,别哭!爷爷这就背你到河边捉蜻蜓去——哎哟!吓死老倌了……”
他忙不迭地应了宝儿,答应要背他到河边去捉蜻蜓。而小孩子的脾气个个都是要“现货”的主。宝儿也是如此,答应过的事,一定要兑现,否则,再叫唤起来,可就麻烦了。阮大爹不敢拖延,找一只竹筐来,把宝儿藏在里面,又去拿了一把快生生的镰刀,扮一副到地里割猪草的模样,背了竹筐准备出门。阮大爹是“做贼”心虚,生怕宝儿先前叫那几声被王婶家听到,已在门外候着,便不敢贸然出去,先悄悄开了门,探出头往四下瞧瞧。幸好,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这才放下心来,迈出门,偷偷摸摸地往河边去。
这梦里的情景,都不太明朗。阮大爹背着竹筐里的宝儿一路走着,只觉得混沌一片,天还没完全亮明。抬眼四下扫视,遍野不见一个人影。这种环境,他心里塌实了,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可是到了自家的地头,又犯了愁。天还没亮明,四下里一片昏暗,别说蜻蜓,就是连一只蚊子都见不着,去捉什么?宝儿站在一旁,见他转去转来捉不到蜻蜓,张嘴又要叫唤。他心里害怕,被逼得急了,赶忙又使出别的“绝招”儿……
在田坝里,蜻蜓也不是天天都有。逢到冬天,蜻蜓便不见了踪影。这时,那些蚂蚱、蟋蟀,沟里的小鱼、小虾……只要是哄得宝儿不哭的,都属在捉之列。有时什么都没有,或是要换换宝儿的“口味”,阮大爹就把宝儿带到龙川河中的沙滩上,在地面掏一个小坑,浸出水来,用沙堆小沙塔、小沙山、小沙坝……小孩子爱玩泥巴爱玩沙,这是天性。宝儿也是如此,“百玩不厌”。有时玩到高兴头上,亲娘老子拿棍子都打不走——这会儿天没亮明,捉不到蜻蜓,他只好使出这个“绝招”来,领着宝儿到沙滩上去掏沙坑,玩泥巴。
他找好一个地方,掏了小坑,浸出水后,便让宝儿独自在那儿玩。宝儿早已是玩泥沙的老手,自不用别人再教,专心一意地玩了起来。他“哄”住了宝儿,便不理会,拿了镰刀到自家地里割猪草。割着割着,突然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急抬头往水响的方向望去,就见龙川河涨大水了,上游一丈多高的浪峰排山倒海急泻而下。再往河中沙滩上看,宝儿埋头玩得正高兴,一点也不知晓。眼看洪峰像狂奔的野马,就要窜到,吓得他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差点就瘫在地里。要是宝儿让大浪卷走,那还了得!后果不堪设想。事情发生得突然,使他措手不及;而事态严重,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情急之下,他什么都不顾了,发疯似地扑向河边,要在洪水冲上宝儿之前,把他从洪峰巨浪中抢回来。可是来不及了,那洪魔奔腾着、咆哮着,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已窜到宝儿跟前,大张着浑浊的“巨口”,一下把宝儿给吞没了。他想救,哪能赶得上,还没到跟前,便眼睁睁地看着宝儿让巨浪卷走,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惨叫:“哎呀我的宝儿啊……”一下便瘫在了河边上……
阮大爹一晚上都在做奇怪梦,便睡得一点都不安分:当神仙婆婆把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递到他手中时,高兴得“哈哈哈”笑出声来,把睡在一旁的阮大妈给吵醒了。她听到他的笑声,没叫醒他,自语道:“这个死老倌!今晚怎么了?睡着了都这么高兴,许是拣到金元宝了……”可是不大一会,阮大爹梦到宝儿被洪水卷走,意识到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吓瘫在地,等“清醒”过来,坐在泥地下就凄惨地哭开了:“哇呀……我的宝儿啊,是爷爷我害了你呀!都怪我老糊涂了,错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沙滩上玩啊!老倌我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有了宝儿,实指望你为老阮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啊!谁知你福气不佳,性命不保,老天爷偏要降下灾祸,发大水来把你冲去,硬要让我老阮家香火熄灭,断根绝种……哇呀!老天爷你怎么不睁睁眼,发发慈悲心,可怜一下我这苦命人——你叫我现在两手空空回去,如何向老婆子交代啊……”
阮大爹伤心透了,像一个长舌根老妇,数数哭哭,没完没了。但是一哭到“怎么向老婆子交代”,便哭不出来了。做在河边发愣,想退路。以后事态会怎样发展,各种结果一幕幕在脑海中转开了:“宝儿没了,空着两手回去,老婆子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没了,肯定会大吵大闹;老婆子一闹腾,必定会暴露;常言说得好:纸包不住火,墙隔不住耳。宝儿被河水冲走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村里传开。隔壁王婶家知道了,一家子都会找上门来要人。老倌我交不出人来,王婶家会善罢甘休吗?要是宝儿没被洪水冲走,他们找上门来要人,我赖账不过,还有个活人还他们。这样,两家最多也就‘赌’几天气,不说几天话而已。现在没人了账,王家气不过,不认我这个邻居,翻下脸来,找亲戚朋友扛了棍棒,拿了扁担,来找我打架,还不把我的肋巴骨打断?这还不算完!出了人命,会惊动官府,王家把状告到县衙,县太爷派来衙役,一条铁链把我锁到大堂之上,免不了要挨一顿杀威棒。过后判罪,重则抵命,该当杀头;就算过失误人死命,罪不及死,从轻判个坐牢,少不了要在里面蹲上几十年。像老倌我,黄土埋了半截身,‘催命鬼’等在大门外,本来就活不了几年了,要是蹲了大牢,只有冤死在里面了——唉!这可是受罪的哟!唉……唉!与其在牢里受磨折而死,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地寻死!人死了,两眼一闭,两腿一伸,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解脱了。治我什么罪,大堂上的杀威棒打不了死人腚,刑场上的鬼头刀砍不了‘无命鬼’;就算王婶家不饶我,我那老婆子跟我没完,我死了,死不吭气,你们通统拿我没办法。对!死了才会落得清静,才会消除所有的灾难……”
阮大爹坐在河边上,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绝望中想到了死路。这个念头一定下来,心里就坦然了,脑筋里只想着怎么一个死法。他转了几圈,想上吊找不到一棵树;想撞死,到处都是软沙滩;想跳河,河中水小,淹不死“水獭猫”。正无目地转着、想着,一下绊着了割猪草的镰刀,弯腰拣起来看看,刀口亮晃晃的;用手挡挡,快得很,拿它抹脖子正合适。他来不及多想,双手握住镰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就狠狠抹下去,想着这一刀下去,抹一个“大开门”,必定死了。可是怪得很,这镰刀抹下去,一点都不觉得脖子痛,反倒觉得两边腮帮子生痛。心中奇怪,用手摸摸,原来是下刀不准,抹脖子抹着了腮帮子。那弯弯的镰刀正从两边嘴角割进去,割破了腮帮割开了皮,一张嘴“小门”变成了“大开门”。他想这样死不了,握紧镰刀又往脖子上抹。可是左一刀,右一刀,次次都抹不准;左一下,右一下,下下割着腮帮子。他一心求死,毫不手软,割出血,不害怕;抹不死,不停手。忙得双手不住地乱捣腾……

阮大爹做梦梦见阮大妈生得宝儿时,高兴得笑出了声,把阮大妈给吵醒了。她知道他在做梦,便不想叫醒他。不大一会,他梦到宝儿被大水卷走,又伤心得失声痛哭。搅得她觉也睡不成了,起身下床,把灯点上,借着灯的光亮,见他老泪横流,泣不成声,自忖:“这死老倌今晚咋的了?一会哭,一会笑,搅得老婆子我觉也睡不安宁,莫不是中了邪了?得把他赶紧弄醒!她这么想,便照着他的腮帮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了几个来回。但是没把他打醒,反而见他两手乱抓,满脸直流虚汗,一副痛苦不堪,垂死挣扎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里觉得不妙,以为他真是被“鬼”迷住了。情急之中,不敢怠慢,伸双手下去便把他两边腮帮子死死掐住——也就这么赶巧,当阮大妈左右开弓在他腮帮上扇巴掌时,正赶上他在梦里抹脖子觉着抹不准,抹着了腮帮子;他想着这样抹不死,左一下,右一下,忙得手不停,总觉得腮帮子一直在痛时,他的腮帮子正被阮大妈双手死死掐住呢。
阮大妈掐住梦境里阮大爹的腮帮子不放手,他便觉得腮帮子一直在痛,不觉得脖子痛,认为下刀不准,抹着了腮帮子。这下他被弄糊涂了,以为是宝儿被洪水卷走把他吓晕了,连自己的脖子位置在哪里都弄不清楚了。他这样认为,便想摸摸脖子在哪儿,摸准了再下刀子,于是伸开双手乱摸起来。此时阮大妈掐着他的腮帮子凑在跟前,被他乱摸之中一把就把她脖子“捞”住。他朦胧中自个嘀咕:“我说嘛,怎么老是割不准?原来脖子在这儿……”
他揪住阮大妈的脖子当成了自个的脖子,还觉得脖子在手中直挣扎,似要挣脱,生怕弄丢了又找不着,情急之下更是死劲捏住不放,忙着就下了刀子。这下阮大妈可惨了,脖子被掐住怎么也挣不脱,差点没背过气去。实在憋不住了,赶紧转手揪住他的山羊胡子,下狠心使足劲往上提。这一提,使他的头都跟着被提了起来。他立刻就感到脖子根钻心地痛,痛得梦幻中直叫:“这下割准了!抹着脖子了!抹着脖子了……”
他那山羊胡子差一点没被阮大妈一把给揪掉了。他感到脖子痛得急,想着可能断了,活不成了,这才安定下来,老老实实地“死”过去。而阮大妈却好大一会都没缓过劲来,坐在床上直翻白眼,不住手地揉着脖子。过一会儿,缓过劲来了,懊恼不过,愤愤地骂道:“好你这个老杂种!真下得手啊!我老婆子这细脖子都快被你捏断了——你真是要老婆子的命啊?你真是……”
阮大妈才骂了几句,就觉得脖子疼痛难受,懒得骂,要出心中闷气,抬手就想往他脸上扇巴掌。可是见他已安然睡定,抬起的手又停住了。心想自己也被折腾得没劲了,要是一巴掌下去把他打“醒”了,乱伸手又来脖子上捏一把,挣扎不脱,非吃大亏不可?这中了邪的人,神志不清,身不由己,最好莫搅扰他。她心有畏惧,想想吃亏认倒霉算了,便不再理他,吹了灯,自个睡了。
阮大爹许是头晚上做了大半夜的怪梦,被折腾够了,第二天大半早上才起床,脸也不洗,去堂屋里坐下,话不说,气不吭,呆头呆脑像木雕一样。阮大妈进进出出好几趟,见他垂头丧气,没半点精神,早已不记头晚上“捏脖子之仇”,生怕他病了,关切地问:“喂!老头子,看你像得了大病似的,呆在那里干啥?是那里不舒服啊?”
他在那里呆坐着想昨晚上做梦当中,宝儿被洪水卷走和自己抹脖子寻死的事,心里正惆怅不安,见阮大妈发问,叹气道:“唉!我说老婆子你是不知,昨晚老倌我做了一个奇梦,把我累得够戗——差一点就死球!”他把梦说得神兮兮的。阮大妈接了话头挖苦他道:“我说死老倌,你昨晚上在梦中一阵哭,一阵笑的,老婆子我还以为你疯病发了呢。现在你又说什么累啊、死啊的,我想你昨晚上**成是梦到做贼‘撬壁洞’偷人的事吧?”他一听阮大妈说话“损”他,便就冒火,生气地骂道:“放你的猪屁!死老婆子你把我说得那么下贱,老倌我啥时有过那种邪念头?我……我是梦……梦——死老婆子你倒是给我讲出个道理来听听,我梦里又哭又笑、累啊死阿的事,怎么跟做贼‘撬壁洞’偷人牵扯上了?”
阮大妈挖苦他梦里做贼,他心里窝火,本想解释明白,说出自己昨晚梦的是啥。但是老两口平时逗嘴取乐惯了,所以他压住火气打住话头,顺着阮大妈的话儿,要她说出他在梦里如何做贼?阮大妈也不含糊,分析道:“我说死老倌!你昨晚的‘奇梦’定是这样:天黑了,四下无人,你背了麻袋,拿了撬棍,去做贼,撬人家后墙。那墙壁很厚、很硬,很难撬,把死老倌你累得够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掏出个洞,你钻了进去,撬开人家的钱柜,偷得一袋金银财宝出来。你手捧赃物,高兴得不住声地大笑,笑声把人家主人惊醒了,发现家里被盗,追了出来。后来把你捉到了,夺回人家的金银财宝,又把你实实在在地痛打了一顿。这下你是人也累够了,打也被打够了,金银财宝也没有了,心里难过极了,便爬在地上伤心地放声痛哭——死老倌!你说老婆子我说的道理合不合?”他见问,接口道:“唉呀……死老婆子你真糊涂!你既知我梦里偷得一大袋金银财宝,高兴得大笑时,怎么不赶快把我叫醒!你把我叫醒了,我便不会再接着做梦,也便没有人发现我、捉到我,偷得的金银财宝便是我的。到时候我把它全部孝敬你,我们以后就吃穿不愁……”阮大妈听他这么说,心里暗骂:“死老倌!要我叫醒你——老娘这脖子差点被你捏断!还敢叫醒你啊……”
阮大妈心里这么骂,嘴上却没这么说,而是改口道:“我说死老头子!你想害死我啊?你梦中偷得许多财宝,我把你叫醒,便不会接着做梦,财宝也便没有了。要是你认真起来,坐在这热被窝里赖着要我赔你的财宝,我穷老婆子哪里有什么财宝来赔你啊?”阮大爹接口道:“死老婆子,你真够狠心啊!生怕我赖你赔财宝,不敢叫醒我。那么后来我被人家发现,追了来,把我捉住,夺回财宝,又拿棍棒打我,老倌我被打得惨叫的时候,你就该把我叫醒啊?要是此时你叫醒我,虽然财宝没有了,但老倌我便少被揍几十棒子,我醒来以后只要感谢你的呀?”阮大妈一听,笑骂道:“呵呵!死老倌,你真缺德!要拉‘垫背’啊?你做贼偷人,被发现了,人家追你打你,你要我出声叫你,要是让人家‘撵贼’的听见,把我当成是站岗放哨的同伙,也来追我,我就要倒大霉——死老倌你腿长跑得快当,跑掉了。老婆子我腿短,跑得不快,被人家捉住了,狠揍一顿棍棒——老婆子我不是吃大亏了?这叫做‘偷牛的没抓着,抓了个拣烂绳头’的。死老倌你做贼偷人,想拉老婆子我作‘垫背’,替你‘顶缸’受过,我才不干呢!只当我又聋、又瞎、又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我不淌你这趟‘河’,你水不湿我的脚——你偷得多少金银财宝发了大财也好,被人家捉住打死也好,你自去认倒霉,跟老婆子我毫不相干……”
阮大爹老两口逗嘴取乐,你问我答,尽说些离谱的话,这才真正叫做大白日说梦。当阮大妈说到什么“河”,什么“毫不相干”的话,一下子激起了他做梦当中,宝儿被洪水冲走的片段,一时失态,把梦幻当了真,大声吼道:“好你这个死老婆子!跟你毫不相干?推得倒干净!你要是早一点叫醒我,咱们便得了一个胖儿子!你没叫醒我,咱们的宝贝儿子便让河水给冲走了——你说!你说!跟你相干不相干?”
阮大妈听了阮大爹的话,一切都“明白”了,原来他真是做了贼,但偷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个小孩。便笑骂道:“我说死老倌,你做的啥缺德梦?,你是想小娃想疯了,什么东西不会偷,去偷人家的小娃?哦!你去把人家小娃偷出来,人家发现了,来追,你过河心慌着急,把人家小娃失手放掉进河里让水冲走了,想来怪我,说什么有我老婆子的相干!小娃是你去偷的,也是你放掉进河里让水给冲走的,跟我老婆子有啥相干?莫非叫老婆子我赔你一个小娃不成?”
阮大妈这么一说,就把阮大爹做梦当中的宝贝儿子的性质说走了样。他一听发了急,就骂了出来:“你这个死老婆子!尽‘瞎嚼牙巴骨’。谁去偷小娃来着,谁去偷小娃来着?这个小娃是——是你生的!你没叫醒我,他被河水冲走了,你说,跟你相干不相干?”
阮大妈把他梦中的宝贝儿子说成是他去偷的,却不料他脱口说出这个宝贝儿子是她生的。阮大妈没这个思想准备,老都老了还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羞得老脸泛红,周身不自在,一时间连话都对答不上来。呆了片刻,平静下来,心里直犯嘀咕:“呵!这个‘骚’老倌,犯桃花病了?毛都快‘老’掉了,亏他还会把老婆子我生小娃的梦都做得出来?”她这么想,也就无心再跟他逗嘴,要他把昨晚的奇梦详细地说说。他也就一二三四,如此这般,把昨晚做的梦从头到尾细细道出。他说罢,老两口一时默不出声,陷入复杂的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阮大爹嗅出啥味儿,问阮大妈:“喂!老婆子,你闻闻,哪来的糊臭味?”这一提醒,她猛然回过神来,拍巴掌嚷嚷:“哎呀!糟了!忙在这里耍嘴皮子了,忘了米还下在锅里呢。”她说着,急忙进到厨房里,揭开锅盖一看,煮过头了,一锅饭煮成了“糊锅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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