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夫妻想娃再续黄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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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妈没把饭做好,好歹舀了点可吃的,老两口将就着吃了一顿“福气饭”。其余的喂了猪。
早饭过后,田地里有些活计要做,阮大爹收拾收拾,便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去了。
阮大妈在家照常忙她的家务,一切料理停当,闲不住,端出针线箩,做在堂屋门外做鞋底。没人打搅,静下心来,思想又活动开了,早上阮大爹说她生小娃的话,使她心情难以平静,脑海中荡起层层涟漪……
阮大妈想要孩子,可自己不会生,没尝过生儿育女做母亲的滋味。隔壁的春香怀上孩子,挺着大肚子走路,她从旁瞅着羡慕得不得了,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孩子似的,回家里背着阮大爹把枕头塞在裤腰里,学“大肚婆”走路。心想自己要真有了孩子,肚子也像春香那样,该有多好啊!后来春香分娩,孩子呱呱坠地,叫声传过来,她听了心里痒痒,浑身都不自在……今天早上阮大爹说出她生小娃的话来,这阵又在胡思乱想,琢磨怀上小孩挺着肚子到底重不重、累不累;生小孩到底难不难、痛不痛;像她这么大的年纪万一怀上孩子会不会难产……她就这么想入非非,一心二用,以致纳鞋底时走了神,把自己的手当鞋底,戳出了血……
也是应了那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阮大妈白天尽想生孩子的事,夜里还真做起这样的梦来。不过她做的梦并不是自己生得了孩子,而是梦见到庙里烧香许愿,求神拜佛,老天开眼,菩萨显灵,送子观音赐给她一个孩子……
元谋坝子,是由东、西两条山系围成。但这个坝子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东边高,西边低,像一把没摆平的筲箕。龙川河进入坝子后,沿西边低处顺山脚缓缓流去。所以元谋坝子几乎都在龙川河的东面。东边山系比较雄伟,沿山系分出的一道道山梁,向西伸展到坝子中,山梁与山梁之间,形成了一些岔箐,经雨水冲刷,箐与箐之间又形成了一些宽大平缓的土梁,经雨水冲刷,天长日久,又冲出许多纵横交错的沟槽,这些沟槽慢慢形成了荒箐。
那些宽大的土梁上,到处分布着低矮的桐子果林、西果树林、仙人掌林……土梁上还稀稀落落分布着许多高大的攀枝花树、万年青树、“酸角”树……土梁接近山坡脚的地方,密密丛丛生长着松树、杉树、杂栗……土梁上纵横交错的荒箐中,野藤攀延,茅草丛生。荒箐之中,有许多崩裂形成的缝隙,雨水冲成的空洞。这些缝隙、空洞中,多有狐狸野狼藏匿,山兔野猫隐居。要不要高山之中深藏的、满身是开口铜钱花的豹子,也会在这些地方现身露面,“旅游观光”。土梁上行人踩出的小路旁,时不时地有拦路抢劫的强人在草丛中“恭迎贵客”——片片土梁,都显示出神秘的色彩。
在牛街村背面,往东去两三里远,有一著名的土梁,叫中山梁子。梁子上地面开阔,地势平缓,风光宜人。由梁子往东去约半里,有一座著名的寺庙,叫中山寺。由于庙里的事情均由尼姑主持,实际上中山寺是一座尼姑庵。中山寺造型别致,坐落有序,颇为雅观,在元谋坝子内,可算是最大的佛家在所了。
由于中山寺选址独特,不管从那个方向看,它都独处于坝子的正中。周围四方,十里八乡的人们,要烧香许愿,求神拜佛,这里便是最好的去处。所以佛事非常发达,香火犹为旺盛。
逢到每年正月十五赶庙会,中山寺更是热闹非常。到了这一天,赶庙会的人们,都往中山梁子上汇集。在人们的意识当中,寺庙里供着神灵菩萨——神灵菩萨是普渡众生,济世救人的;神灵菩萨能降福众生,消灾解难,给人们带来好运气。所以赶庙会的人形形色色,有穿戴华丽的富人;有土布麻衣的平民,有破衣烂衫的乞丐;有举步艰难的老者,有活蹦乱跳的孩童——真所谓“佛门广开,来者不拒”;进了佛门,皆是有缘。跨进这道佛门的,是达官显贵,便求菩萨保佑,希望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是平民百姓,只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宅平安……有灾的求菩萨免灾,有病的求菩萨祛病;无伴侣的求菩萨配对,无儿的求菩萨送子……跨入这道门的,各有所图,各有所求,不拘一式。
阮大爹阮大妈可算是中山寺的常客了。他们无儿无女,到寺里来自然是求菩萨送子了。可是左一年求,右一年求,快五十岁了,子还是求不来。绝望之际不敢怪菩萨不灵,只能怪祖宗无德,自己无能,活该报应。后来再上中山寺,跪在菩萨面前只有带着赎罪忏悔的心情,求神灵保佑,求菩萨消灾解难——阮大妈今早上听阮大爹说梦见她生小娃的事,又在她心中激起了联想,晚上做梦便又梦见到中山寺求菩萨赐子
梦中的景象是昏暗混沌的。阮大妈朦胧中觉得一年一度的庙会又到了,便与阮大爹一起备了香烛纸钱,到中山寺赶庙会。上了中山梁子,到了庙前,又现了以往景象:庙前空地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常。有卖凉粉和汤圆的小贩摆了一排摊,小贩们竟相叫卖,招揽生意,颇有几分集市的气派。有一些人坐在摊前买吃。庙里十分拥挤,但也有序。刚到的香客,要参拜神灵菩萨,抽签算命,便相继而入;完了事的,又相继而出。阮大妈和阮大爹一起跟随人流进入大殿,跪在佛像前,虔诚祈祷,求菩萨保佑,让他们老来能得到一个孩子。
阮大妈和阮大爹诚心向菩萨祈祷,大殿内突然变得光明起来,接着佛台上的菩萨竟活动起来,还开口说了话。菩萨告诉老两口,说本来他们年近半百,生子无望,但因他们诚心礼佛,一心向善,所以还是“法外施恩”,送一个孩子给他们。菩萨下了佛台,把阮大妈引进后殿。在一张桌子上,摆着许多鲜艳的桃子,菩萨拿起一个红扑扑的桃子递给她,告诉她回家吃了这个桃,便会得子。她手捧仙桃,激动异常,就像捧着一个胖儿子。她跪下向菩萨叩头,千恩万谢,感激不尽。谢过,退出来,与阮大爹一起高高兴兴转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正好来到中山梁子的半坡,阮大爹忍不住,问道:“喂!我说老婆子,在大殿里菩萨显得神兮兮的,把你叫到后面说了些什么?”阮大妈见问,便把菩萨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他听后,叫阮大妈把桃子拿给他看看。阮大妈从提箩里把桃子拿出来,递到他眼前让他看。他接过桃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看了多时,就是舍不得还给阮大妈。阮大妈看看不对劲,正想跟他讨要,却又听他问起话来:“喂!老婆子你倒是讲清楚一点,菩萨说这桃子是让你一个人吃呢,还是我两口子一人吃一瓣?若是一人一瓣的话,也分一份给我尝尝,别让你一个人独吞了,到时候生不出孩子来,可怪不着我!”阮大妈见他这么问,以为是跟她拌嘴逗乐,便也开起玩笑来:“是……是!菩萨说了,桃子一人吃一瓣,到时候生孩子我们各人生一截:我生上半截,你生下半截……”阮大妈才说到这,就见他接口道:“好……好!各人生一截就各人生一截——让老倌我先‘开张’,尝尝这桃子是啥滋味?”他说着,就把桃子往嘴里送。阮大妈见他不是开玩笑,慌了神,冲上前去就抢,边骂道:“你这个死老乌龟,真不识相!说啥你也要‘生一截’——你大男人巴叉一个,咋生法?那‘一截’从哪里生出来……”阮大妈才说到这,就听他回道:“嗨……嗨!我说死老婆子,这桃子你真要独吞啊?生孩子是两口子的事,单凭你一个人能生出孩子来吗?这桃子应该是你一瓣,我一瓣——我这‘瓣’加上你那瓣,才会生出孩子来!”阮大妈听了,又骂:“呸……呸!就凭你瞎说,老都老了还嘴馋,像三岁小孩一样——你男人一个,吃了桃,变成屎拉出去了,拿啥来加我这一瓣?你让我只吃半个桃,存心不让我生一个完整的孩子啊——死老倌,你要吃桃子,别处买!这仙桃还我,赔来!赔来!”

阮大妈跟他要桃子,他不赔,还躲躲闪闪,那认真劲儿,看样子不肯罢手。而阮大妈心里更是着急,生怕他咬上一口,把一个好桃子咬坏了,等她吃了这个坏桃子,将来生出个残废孩子来,便白费辛苦了。
阮大妈心里着急,干脆放下提箩,全力以赴,跟他抢桃子缠在一起。这半坡上,坡陡,路滑,正闹得起劲,他踩到了“梭脚石”,站立不住,摔了一个“倒翻身”,往后一仰,两手一张,就把仙桃放掉了。那仙桃落地,就着坡势,“几哩咕噜”往下滚。老两口抢不成了,生怕仙桃滚到坡下丢失了,顾不得别的,也尾随着跌跌爬爬地追了下去。
追到坡底一看,还好,仙桃没有丢失,但只可惜碰巧得很,正好滚落在一泡“稀牛屎”里。阮大妈心疼得不得了,把仙桃拣起来一看,“稀哩吗啦”糊成个“黑屎球”。阮大妈一生气,顺手就把“黑屎球”往赶到跟前的他嘴边塞,边塞边骂:“你这个死老乌龟!想跟我争吃,强行抢夺——这下好了,桃子加了‘作料’,更有味道。现在用不着分,用不着抢,老娘我不吃,完全算你的,让你吃个够——喏!吃、吃……吃!”
阮大妈心里生气,正把“黑屎球”往他嘴上塞,就见他左躲右闪,步步后退,嘴里还一个劲乱嚷:“哎……哎!死老婆子,你别、别……别拿那脏东西来抹我。看见了没?这是今早上才换上的新衣服,弄脏了回去该你洗!”阮大妈一听,赶紧住了手。以往都是这样,赶庙会要心诚,头天要洗澡,打扫身体清洁卫生;第二天换上干净衣服,来个上下里外一身新。这样,菩萨才不会怪罪——刚换不久的干净衣服弄脏了,回去换下来还得阮大妈去洗,倒还吃亏了。所以她便住了手。
仙桃弄脏了,不能用阮大爹的衣服去擦。但是要吃得成,就得洗干净。然而,这中山坡脚,到处都干天火燎的,哪里有水来洗?龙川河就有水——阮大妈想找水洗仙桃,便把梦做到了龙川河边……
梦里的变化快当得很,刚刚还在中山坡脚,要想找水洗仙桃,马上就站在了龙川河边上。“正月十五”本来正处于旱季,龙川河水应该是清澈透亮的。可是阮大妈此时梦里的龙川河却正在涨大水,浑浊的河水波浪滔滔,急流翻滚拍打沙岸。她找到一处田埂,蹲下来洗仙桃。谁知那田埂被洪水冲成了“吊脚坎”,承受不住人在上面的重量,一下崩塌了。她只觉得脚下踩空,就要落进河里,赶紧身往后靠,反两手往后。一反手间,无意中把手里的仙桃掉进河里。退到稳当的地方,眼见仙桃随波逐流漂去,急得直叫:“死老倌,快点捞、快点捞……”她叫了几声,眼见仙桃就要淌远,阮大爹却像木头一样站在后面不动,真是又气又急,站起来劈手就把他的老脸扯住,一边骂道:“你这老杂种!争桃子吃你到是卖劲得很。现在桃子被水冲走了,叫你去捞,你却站着不动。你在老娘面前装什么大象?还不赶快去追……去捞!”
阮大妈急催阮大爹去捞仙桃,生怕他怠慢了,还扯住他的脸皮使劲扭。他正睡得香甜,就觉得嘴皮钻心地痛。猛然间醒过来,伸手摸摸,摸着她掐住他嘴皮的手,还听她口中不住地乱叫“快追、快捞……”,知道她在做梦,便拍拍她的脸,揪揪她的耳朵,把她弄醒,接着问:“喂!死老婆子,你不安分睡觉,扯住老倌的嘴皮干啥?叫我‘快追、快捞’,是啥意思?”
阮大妈被弄醒过来,知道自己在做梦,便把梦中的情节讲了出来。他听了笑道:“哈哈!死老婆子,这样的梦你都做得出来!你以为老倌我是那种争嘴吃的‘馋鬼’吗?你再摸摸,老倌我惨不惨?仙桃味是啥样都没闻着,嘴皮子却被你扯掉了!”阮大妈一听,乐了,也笑道:“嘿嘿!死老头子你说个啥?昨晚老婆子我这脖子让你割了一镰刀,都没有吭声。哦!掐着你的嘴皮子你就叫起来了——你凭良心说,咱俩哪个更惨?”
说到“惨”,被镰刀割着当然更惨了。昨晚阮大爹在梦中拿镰刀抹脖子抹不准,想找准了再割,伸手捏住阮大妈的脖子,当成自己的脖子……差点没被他掐背过气去,第二天早上脖子上都还有红红的指印。他觉得在“惨”上面理亏,要再磨嘴皮,说不过阮大妈,便讲和道:“我说老婆子,要讲惨,咱俩都惨——我抹了你的脖子,你扯了我的嘴皮子,被你‘扯’平了。咱俩谁也别怪谁,两头都吃了亏,不消嚷,睡觉!睡觉!”
说睡觉,阮大妈倒是睡过去了。可是阮大爹却一直平静不下来。他头晚做梦,梦到宝儿被洪水冲走,今晚老婆子做梦,梦到菩萨送子——送的仙桃让河水冲走。这到底是凶,还是吉?是祸,还是福?心情平静不下来,便睡不踏实,刚迷糊过去,便又做起梦来。他梦中带着心中的疑虑又到了中山寺的大殿里,诚心祈祷,询问菩萨,他老两口做的梦——宝儿被洪水冲走、仙桃被洪水冲走,这到底是“应兆”哪一台事?凶吉不明,望菩萨破解谜团,指点迷津。
真是奇怪!阮大爹问过,菩萨真的开了口:“阮老二,莫乱猜疑!你夫妻二人得子——宝儿被洪水冲走、仙桃被洪水冲走,均表明你们跟河水有缘——你们的孩子应在水中得……”阮大爹一听,糊涂了,赶忙问:“神灵慈悲,菩萨明示,宝儿都被冲走了,仙桃也被冲走了,我们跟河水会有什么缘?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在水中得?”他刚问过,就听菩萨说:“阮老二,你实是不知,有言说的是:‘水淌河中柴(财),淌去又淌来’——河水‘淌’去了你们的宝儿和仙桃,可是还会‘淌’回来的。你们的宝儿没被洪水冲走,还正在河边沙滩上玩呢!阮老二,你切莫迟疑,快快赶往河边去,找你们的孩子宝儿。”
听了菩萨的指点,阮大爹心中领悟,顿觉明朗,谢过菩萨,退出大殿,不要命地往龙川河跑去,想看看宝儿是不是如菩萨说的还在河滩上玩。跑到河边,往河中沙滩望去,只见天昏地暗,河水不大,露着沙滩。那沙滩上,影影约约有一个人正蹲着。他急走到跟前细看,看清正是宝儿,一时激动不已,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宝儿啊!你真没被洪水冲走!你真的还在这里玩啊!哎呀!老天保佑,阿弥陀佛……”他过分激动,急冲过去,把宝儿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再被洪水冲去,越抱越紧,还不住地拿自己的“山羊胡子”在宝儿脸上擦啊、亲啊……
阮大爹做梦当中找到宝儿,高兴得失了态,抱住就亲,却不过抱的亲的是阮大妈。他梦中把她抱得死紧,又把胡子在她那老脸上乱扎。她被弄醒,只觉得脸像被茅草扎了,又像被洗衣刷来回刷,伸手摸着胡子一大把,便下死劲又揪又扯。就听到阮大爹叫道:“哎哟!我的乖宝贝,莫扯我的胡子!我是喜欢你,心疼你,才拿胡子扎你的——宝贝快放手!我痛得很!哎哟,哎哟……”
阮大爹的胡子被扯,疼不过,醒了过来。自知是“抱”出了问题,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忙不迭地作解释,把梦中的情节细细地讲了出来。而阮大妈听了更不好意思,认为自己把他的梦话想歪了,自己才是“老不羞”呢。两老口心中都有愧感,很是尴尬,一时里都“哑巴”啦,谁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他们都捂在被窝里各自偷偷地乐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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